□劉慶棠/口述 陳徒手/整理
我與姚文元初次見面是在1968年,在樣板戲劇團大會上見到的。
上世紀80年代初期,在秦城監(jiān)獄里一撥撥人走了,人變少了,就讓我們幾個一塊兒看電視??措娨晻r,誰跟誰在一起,都有安排。我和遲群、王洪文三人在一起看了好幾個月,姚文元突然加進來了,我們都沒有思想準備。第一次他來時留了胡子,山羊胡子竟留到胸前,禿了頭發(fā),跟我們打招呼,比過去開朗熱情,很愿意講話。
工作年代他的話很少,讓他講才講,不會主動講話,是個挺悶的人。他在臺上時很少開玩笑,在公開場合顯得拘束。開會時要是周總理、江青在場,都要特意提醒一句:“文元同志說點意見……”他才會說一點。我驚奇地問他:“怎么留起胡子?”他說:“好啊,留了胡子顯得老成……”說著就哈哈大笑起來,變得十分爽朗。在看電視的過程中,他會主動評論。
姚文元原來內向安靜,好看書。我覺得他到了秦城后性格是有一點變化。有一次看電視時我問他在做什么事?他說:“看書,寫點東西……”后來監(jiān)獄里我認識的小朋友(指看守)告訴我,姚文元寫了一本哲學方面的書稿,是談辯證法的,他要求出版。
當年我是42歲,他有四十七八歲,看上去顯得老了,但他的身體素質還可以,還是顯得健壯。
我和王洪文、遲群一塊看電視,長達兩年時間。屋里有兩排沙發(fā),一長一短,我們請王洪文坐前排,他愿意坐后排,說坐在后面便于議論。我們一般從晚上七點開始看,一直看到節(jié)目都沒了,中間就是七嘴八舌評電視劇和文藝節(jié)目,會說哪位演員好,哪部戲好。王洪文后來是什么都敢說,怎么想就怎么說。
記得有一次王洪文跟我們去看那幾塊菜地,就當散步鍛煉。走著走著他突然間摔倒,遲群和我趕緊伸手攙扶他,但沒抓住。衛(wèi)兵不讓我們動他,對我說:“老劉,他已經犯過好幾次了,你們千萬不要攙他,你們要攙他,十分鐘才緩過來;不攙他,五分鐘就緩過來了……”我們就坐在馬扎上看著他,果然五分鐘后他的手腳能動了。等他坐兩三分鐘后,想站起來,我們和衛(wèi)兵攙他走了一圈。他主動問我:“慶棠,剛才我是不是患病呢?”他說,已摔過一二十次,大夫說是植物性神經紊亂,臉都摔破幾次。
他后來悄聲地跟我說:“過去曾有一個星期摔過兩次,現(xiàn)在大家在一起,心情好,半個月才摔一次?!?/p>
王洪文原來身體是很好的,茅臺酒能喝兩瓶,酒量接近周總理。記得當年“文革”中我們在京西賓館開會,晚上大家一塊到我們屋里坐一會兒,準備酒、花生米。就在這時,許世友司令來了,他一進門就說:“我就知道你們有酒,喝喝……”喝到興致,他跟王洪文、我們幾個人一一掰手腕,是一個有趣的人。
后來,遲群有病先離開秦城,國慶閱兵后又查出我得了肝炎,讓我住院,只剩下王洪文一人。以后他的情況就不了解了,可以想象他的心情不會太好。
王洪文是想罵就罵,其實他談論政治很少。姚文元與王的性格不一樣,做事說話有分寸,我沒有聽見他與人吵架。遲群和我從來不亂說話,要經過思索才說一些。
張春橋在秦城得了膀胱癌,請了原周總理治療組吳階平等6位大夫來看病,手術很成功。我在秦城無意中碰到他一次,看到他頭發(fā)光了,顯得很胖。
后來我住在公安部所管的復興醫(yī)院,一位劉姓大夫告訴我,住在隔壁病房的是張春橋,見到來訪的公安部部長,自己照樣看報不搭理。
依我的觀察,以前工作時張春橋確實話很少,別人說話他認真聽,最后才說幾句。江青、上海那些人佩服他,都聽他的。講一個比喻,如果張春橋說奔東,原來說去西的江青也只好改變,也奔東去。我聽張春橋說過,他不愛看電影,愛看書、看報紙,每天都要看香港幾個代表性的報紙,養(yǎng)成了習慣。
張春橋與鄧拓曾經在《晉察冀日報》一塊工作過,他當過鄧的副手。1965年底批《海瑞罷官》之前,張春橋偷偷地向鄧拓通風報信。1976年11、12月間,當時鄧拓、“三家村”還沒平反,《人民日報》刊登了批判張春橋的長篇文章,里面就提到張春橋給鄧拓報信的事,把鄧拓和張春橋都一塊罵了。當時我們關在西直門國務院第二招待所,看到了報紙,這一段話我印象很深,因為覺得突然,沒有想到還有這樣的事。我反復想這件事,覺得張春橋與鄧拓有私人關系,在大風浪來臨之前,他冒著風險通報只是希望老領導鄧拓要有思想準備。
我跟遲群在一起的時間較長,倆人能聊得來。監(jiān)獄負責人有一次問我們,是否希望種一點地?我說:“愿意?!边@只是象征性的勞動鍛煉,我和遲群兩人都是農家出身,對種地感興趣。我們就要了三小塊地,大約有30多平方米,一塊種西紅柿,一塊種花生,另一塊種白薯。自己種自己吃,也算一種消愁解悶的方式。
遲群出來后跟愛人復婚,我去他家,他愛人愛嘮叨,不斷地說跟著受罪,吃了那么多苦頭。唉,說這種話還有什么意義,心里很煩,遲群和我心里何嘗不是那么想。
那一年,遲群住的公家房子可以按工齡買斷,但組織上卻說找不到他的檔案,無法讓他享受此待遇。如果能找到檔案,買這一套房子就能便宜幾萬元。他當時生活待遇不好,省下這筆費用對他很重要。他曾經工作過的單位互相推脫,不得結果。
很長時間他心情都很郁悶,不知道怎么辦好?有一天晚上,他坐在桌旁想給中央寫信請求上面予以幫助。剛寫了幾個字,就一頭趴倒在桌上,是嚴重的腦出血。等他不省人事的時候,八三四一部隊的人說找到他的檔案了。
到八寶山送別時,儀式簡單,來的人不多,看到遲群最后的樣子,我的心情不好受。
上世紀80年代中期我因病出了秦城,就回老家休養(yǎng)。1993年還有補助,每個月給我們360元,但水電費就要150多元,主要靠兒女、國外學生資助。1994年生重病花了1.9萬,我寫信給江澤民同志,他批了5萬元,??顚S谩N椰F(xiàn)在到大學教課,為別人籌辦民營藝術學校。我總想在晚年做一點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