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濤
(塔里木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新疆 阿拉爾 843300)
維吾爾族詩人博格達(dá)·阿不都拉是新疆當(dāng)代著名的詩人,生于1941年,1965年畢業(yè)于新疆大學(xué)中文系。1956年開始發(fā)表作品,著有詩集《春蕾》、《帆》、《夢中的石榴花》、《女兒堡》、《飛石》,理論專著有《論詩歌寫作》、《詩歌的空間》、《論寫作》等?!讹w石集》(漢文版)是他2013年1月結(jié)集出版的一部詩歌集,由新疆著名的詩人、翻譯家蘇德新翻譯。這本詩歌集匯集了詩人數(shù)十年創(chuàng)作的102 首詩,這些詩歌中除《化石》、《飛石》兩首長詩外,其余均為精致的短詩,本文的論述將以詩集中的短詩為主。
博格達(dá)·阿不都拉的詩歌語言靈動簡潔、清新樸實,有非常強(qiáng)的鏡頭感,詩人正是透過這樣一個鏡頭在感悟世界;博格達(dá)·阿不都拉的詩歌畫面節(jié)奏平穩(wěn),能做到張弛有度;在對很多畫面的處理中彰顯出一種大氣和靈動,同時,在詩歌語言的運用上凸顯著新疆地域所特有的質(zhì)感和張力。在對《飛石集》的閱讀中,我們可以在其開闊的視野和豐富的想象中,感悟到他對新疆這片故土深深的眷戀之情。對歷史、現(xiàn)實和未來的哲理性思索是博格達(dá)·阿不都拉詩歌創(chuàng)作的主要內(nèi)容;寓意于平實的語言,寄情于平凡的生活場景,用冷靜的敘述和閃爍著人性智慧光芒的語言對人物命運的探尋是他詩歌創(chuàng)作的一個重要的特點。新疆亙古長存近乎野性的原始自然風(fēng)貌,使新疆成為一座充滿著神性色彩的地域;極端惡劣氣候條件和生命的無所不在,又使得踏進(jìn)這塊土地的人們對于生存有一種極致的生命體驗,在這種極致體驗的背后卻是生命與詩性無限接近的一種可能。這不僅僅是新疆帶給我們的生存質(zhì)感,更是我們閱讀、理解、走近博格達(dá)·阿不都拉詩歌的一種路徑和思維的方式。
《飛石集》中很多創(chuàng)作都來源于博格達(dá)·阿不都拉游歷后的感受和思索,其中最為突出的是對于現(xiàn)實場景中歷史過往的追尋,內(nèi)容主要涉及三個層面。第一個層面是對于游歷之地的歷史回望,如:《回樓蘭》、《吐魯番》、《高昌路上》、《在艾提尕爾前》、《禿黑魯克麻扎》、《柏孜克里克千佛洞》、《交河故城》、《托乎拉克艾肯古城》等,這種內(nèi)容的篇幅相當(dāng)多,幾乎占到《飛石集》中的六分之一;第二個層面是對于新疆自然風(fēng)光,諸如江河湖泊山川的一些感悟和思索,如:《博斯騰湖》、《賽里木湖的傳說》、《克爾克里山》、《葉爾羌河》、《喀拉喀什河》等;第三個層面是一些來自西亞諸國的游走經(jīng)歷,博格達(dá)·阿不都拉在對其描述的過程中也顯示出其獨特的視角,如:《巴布爾》、《拉合爾》、《美人魚》、《桑圖爾琴》、《乞丐》等。這些帶有游歷痕跡的詩歌成為《飛石集》最重要的部分。
在第一個層面的描寫中,我們總可以看到詩人在所經(jīng)之處回望歷史,并且把自己置身于歷史的想象中的身影,這種沉醉于歷史之中的情結(jié)與博格達(dá)· 阿不都拉的腳步總是如影隨形。如:在《回樓蘭》中,博格達(dá)·阿不都拉寫到:“誰說‘樓蘭一去不復(fù)返’∕我就是不信這個‘神’話∕埋在那里的長眠的就是我∕怎么會自己找不到自己[1]”呢,因為“我”就是那個在沉睡中的樓蘭,所以“我”相信在不久的未來,總會有蘇醒的時候,沉睡只是一種不得已的暫時行為。此時,我們似看見詩人站在樓蘭廣袤的荒原中,也感覺到了一種來自生命本能的張力,這種生命的張力通過視覺和聽覺的方式展現(xiàn)出來,視覺上,“我”已經(jīng)看到了“鳥兒如島上盛開的花朵”,這是當(dāng)下的一種感受,而聽覺上則來自遠(yuǎn)古“我的耳畔傳來天鵝的啼鳴∕這里在遙遠(yuǎn)的冰川時代∕也許就是喧囂的大海[2]”,天鵝的啼鳴帶給詩人不確定的想象,但卻讓我們看到了“霞光在地平線上燃燒∕如燃燒在馬廘的尖角上∕孔雀陶醉如我的思緒[3]”,燦爛的霞光映照之下的回望,讓歷史超越了時空的界限和流逝而變得美好。詩人自信地認(rèn)為他所有的思緒都是充滿魅力和迷人的,“孔雀陶醉如我的思緒”正是一個最好的答案?!陡卟飞稀肥橇硪黄獞压胖?,這首詩用一種高空俯視的視角,向我們呈現(xiàn)了走在高昌路上的圖景,詩人說他的“童年”在這條處于廢墟之中的路上行走過多次,路的兩邊是“被風(fēng)蝕的城墻”,而且,“變成了殘垣斷壁”,路邊的那些“自古以來的老屋∕已經(jīng)千瘡百孔”,然而在詩人的記憶中,“在夏日的夜色中∕蟋蟀的爬行∕蛙的呱呱∕蟬的吱吱[4]”依舊在詩人的記憶深處。從童年的記憶中對破敗古城的記憶,到很多年之后的游歷,博格達(dá)·阿不都拉在懷古中的感悟,由遠(yuǎn)古時代歷史的留痕,到描寫兒時夏日的夜晚蛙、蟬的聲息,歷史在不斷推進(jìn),殘垣斷壁依舊,而夏蟲的啼鳴卻依然會響起在耳畔,生命不息。
與《回樓蘭》和《高昌路上》這兩首詩不同的是,在《吐魯番》和《在艾提尕爾前》的表現(xiàn)方式上與前面的兩首詩有很大的區(qū)別。《吐魯番》這首詩讀來跟人的感覺更像是在看一部記錄片,在這個紀(jì)錄片里,詩人以完全寫實的手法和不留痕跡的鏡頭切換來完成。在這首詩里我們看到了博格達(dá)·阿不都拉的想象力和對比喻的熟練運用,他把整個吐魯番盆地比喻成了一個夏季的馕坑,而“駱駝像山坳里烤熟的馕”,最精彩的是對當(dāng)?shù)匕傩丈畹拿鑼?,“在通向坎兒井凸凹的土路上∕馬兒打著響鼻 車輪滾動∕趕早去除草的人們 回來時∕順便帶個甜瓜 給孩子們當(dāng)早餐∕隨便拿一個切開∕他們站在那里吃的像冰糖∕人們議論最多的是酷熱難耐∕還有許多做夢也聽不到的綽號∕人們相見也免不了‘昵稱’∕不加粉飾的生活多么悠閑[5]”。這顯然是一部最尋常不過的吐魯番民間百姓的生活場景紀(jì)實,這里有趕早干完農(nóng)活的人們歸家的腳步,有隨意為孩子們作為早餐而采摘的甜瓜,無論怎樣的炎熱,勤勞的百姓都會趕在一天炎熱的清晨去干完農(nóng)活,在這樣一個明媚的清晨,人們相聚在一起,談?wù)撗谉?,相互喊著唯有他們自己才明白的綽號,站在那里吃著像冰糖一樣的甜瓜。在詩人的眼中,這樣不加粉飾的生活是讓人艷羨的,人物的形象也是栩栩如生的。
《在艾提尕爾前》這首詩讀來也是有另一番感受。下面看看這首短詩:
在艾提尕爾前
在一個涼棚下
我喝冰鎮(zhèn)酸奶用一個豁碗
冰碴在嘴里
冰了牙齒
酸溜溜的酸奶透心爽
雖然坐是個破凳子
可心里有別樣的爽快
在這里享受的天堂的愜意
喝的是甘露瓊漿[6]
“艾提尕爾”,維語,意為“節(jié)日禮拜場所”,艾提尕爾清真寺是中國伊斯蘭教著名清真寺,位于新疆的喀什市,它是新疆最大的也是最有代表性的伊斯蘭風(fēng)格建筑,是全新疆穆斯林重要的“聚禮”之地。如果沒有讀到這首詩的內(nèi)容,僅僅從博格達(dá)·阿不都拉以往的懷古詩歌寫作風(fēng)格和詩歌的題目來判斷,那詩歌所描寫的完全應(yīng)該是另外一幅場景,因為這是一個宗教圣地,作為維吾爾族的詩人他在自己所信奉的宗教信仰面前,按常理我們應(yīng)該看到他對這個宗教文化圣地的歷史的虔敬膜拜之情,但在這首詩里,我們看到詩人著筆之處竟然是位于清真寺旁邊的小小涼棚,我們看到的是與艾提尕爾清真寺所代表的嚴(yán)肅的宗教氛圍完全不一樣的場景,這個場景是夏季維吾爾族聚居區(qū)和整個新疆沿途在夏季最常見的簡易涼棚。冰鎮(zhèn)酸奶是維吾爾族的傳統(tǒng)飲料(維吾爾語也稱多合和沙朗多合),一般情況下攤位是流動的,主要原料是冰塊和酸奶還有糖稀等,是維吾爾族夏季解暑的最佳飲品。在艾提尕爾清真寺前的一個攤位上,詩人在喝冰鎮(zhèn)酸奶,“用一個豁碗”,坐的也是一個破凳子,但是心里卻是爽快的,因為,在“這里享受的是天堂的愜意∕喝的是甘露瓊漿”,這首詩一直到最后才把詩人自己的真情實意表達(dá)出來。
在這部分地方游歷的詩歌中還有《禿黑魯克麻扎》、《柏孜克里克千佛洞》、《交河故城》、《托乎拉克艾肯古城》、《白玫瑰—在尼雅》、《古柏橋—在喀什》等幾篇與新疆古跡文化相關(guān),這些詩歌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詩人總是能在自己的書寫中抓住一個寫作吟詠的點,從這個點出發(fā),展開自己的想象,抒發(fā)自己的感情。
博格達(dá)·阿布都拉的詩歌在情感的把握和處理方面是非常細(xì)膩的,天山南北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會出現(xiàn)在詩人的筆下,成為他寫作內(nèi)容的一個重要方面,這些花草樹木、江河湖泊都被詩人賦予了豐富的情感色彩,折射出博格達(dá)·阿布都拉對生養(yǎng)他的這塊土地深深的眷戀之情。細(xì)讀《飛石集》我們可以看到許多以花草類命名的短詩,語言表達(dá)清新,喻情與理于其中。這類詩篇數(shù)量很多,篇幅均不長,如:《野羅勒》、《紅玫瑰》、《沙棗樹》、《博斯騰湖》、《喀拉喀什河》、《一朵石榴花在做夢》、《??藸柡鷹顦洹?、《古核桃樹》等,《紅玫瑰》、《沙棗樹》、《博斯騰湖》、《喀拉喀什河》這幾首詩都是完全的抒情,盡管這些詩中也有一些線條不明顯的敘述,但主要以詩人內(nèi)在的抒情為主,表達(dá)的是對于身邊的這些完全來自自然的造物以及江河湖泊的贊美情懷。除此之外,還有一些詩歌的內(nèi)容來自古老的民間傳說,如:《野羅勒》、《??藸柡鷹顦洹?、《古核桃樹》等。這些來自古老民間的故事在某種程度上給予博格達(dá)·阿布都拉創(chuàng)作的靈感,讓他在想象的空間肆意奔跑,形成他詩歌獨有的張力,而這些略帶野性的張力恰恰來源于民族文化的滋養(yǎng)。
《野羅勒》這首詩描寫的就是生長于新疆山區(qū)的一種唇形科草本植物。關(guān)于羅勒有許多傳說,其中有一個關(guān)于愛情的美麗傳說,這個傳說來自《十日談》第四天故事五,傳說中一個女孩愛上一個男孩,女孩的三個哥哥心狠手辣,把男孩殺死在荒郊野外。女孩沒辦法,把男孩的頭帶回家,為了不暴露,她把它藏在羅勒的根下。別人都夸羅勒的芬芳和繁密,還有那凌駕于一切凡物之上的美味??墒钦l也不知道女孩子把她心愛的男孩的頭顱藏在羅勒的根下[7]。博格達(dá)·阿布都拉在《野羅勒》這首詩中寫到:“漫山遍野都是古生物∕野羅勒開在懸崖∕被踩的芳香殆盡∕它飲著靈芝舔過的水∕這里是崇山峻嶺∕它日日夜夜忙于愛情∕石的根 草的根∕終于連成一顆心[8]”筆者認(rèn)為博格達(dá)·阿布都拉《野羅勒》的創(chuàng)作應(yīng)該源于這個傳說,這里的“它”日日夜夜忙于愛情,讓“石的根”和“草的根”連成了一顆心,詩人正是因為看到了野外的羅勒想起了這個傳說,于是,美麗的愛情故事在詩人的筆下就成為我們今天讀到的這首短詩。
《??藸柡鷹顦洹肥遣└襁_(dá)·阿布都拉的另一首以新疆樹木為題材的詩,這首詩并沒有從胡楊本身來描寫胡楊,而是用一個故事來寫胡楊,而這個故事應(yīng)該來自維吾爾民族古老的傳說,詩人用“一語雙關(guān)”的寫作思路向我們闡釋了這個古老的傳說。在詩的開頭博格達(dá)·阿布都拉就以“踏堿灘 舔咸鹽∕不吃苦 哪知甜[9]”確定了他所要描寫的詩歌內(nèi)容。“??藸枴币辉~是維語的漢語音譯,意為“白砂糖”,味道甜美的白砂糖和胡楊樹之間能有什么關(guān)系呢?胡楊是亞非荒漠地區(qū)典型的植物種類,耐干旱,耐鹽堿,有極強(qiáng)的生命力。要了解“希克爾”和胡楊樹之間的關(guān)系還是需要了解詩人給我們講述的這個故事。故事是說一個老父親每日到遠(yuǎn)方的戈壁灘去打柴,有一日父親累垮了,就要兒子去,兒子也想去,但是兒子希望能帶著白面馕去,沒想到父親給他的卻是包谷馕,于是兒子生氣了,不想去打柴了,但是后來想通了就出門了,只是在路上一直想著白面馕和包谷馕這個事情,心里就不痛快,感覺咽不下這口氣,恰好走到一棵胡楊樹下,兒子把馕捅了一個洞穿上線掛在了胡楊樹上,便在樹下發(fā)泄般的歡呼雀躍,未曾想一時間竟然歌聲四起,而且越來越悠揚(yáng),兒子一直唱到夜幕降臨,而后睡去;醒來后卻迷失了方向,圍著一個地方轉(zhuǎn)了三天,精疲力竭,兒子開始悔恨自己不聽老人的話,把嘴唇咬得鮮血淋淋,后來兒子偶然地抬頭竟然看到了那個掛在胡楊樹上的包谷馕,跪拜在地?zé)釡I滾滾,昔日看不起的包谷馕此時吃在嘴里卻像蜜一樣的甜,此時兒子才明白了父親的辛苦,明白了苦過之后的甜為何種滋味。博格達(dá)·阿布都拉在詩的結(jié)尾寫道:“希克爾胡楊處處有∕這是做人的前提條件[10]”,在這里詩人所說的“做人”的條件,可以理解為我們漢民族常言所說的:“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這個故事帶有維吾爾族民間文化的鮮明特色,“希克爾胡楊”可以理解為抗干旱耐鹽堿的“胡楊”本身,同時也可以把它看成是傳說中的老者的化身,為了教育和考驗自己的孩子,他讓兒子帶著包谷馕去遠(yuǎn)方的戈壁打柴,作為父親他深知這里面的艱辛,因為他已經(jīng)在踏鹽堿和抗干旱之中,日日打柴用自己的勤勞換得舒適甜蜜的生活條件,而兒子并不理解和知曉這一切的來之不易。一個樸素的故事給我們講了一個人生的道理,這是維吾爾族來自民間的智慧和教育理念在詩歌文學(xué)中的再現(xiàn)。
博格達(dá)·阿布都拉的《飛石集》中有幾篇涉及到河流的詩作,《喀拉喀什河》是其中的一首。這首詩以簡潔明了的筆觸向我們展示了詩人眼中的喀拉喀什河的景象,與他寫《博斯騰湖》中流露出的美麗靜雅有所不同,與他筆下的《賽里木湖的傳說》中我們看到的傳說中朦朧的故事情節(jié)結(jié)構(gòu)的想象也有所不同。在這首詩里我們看到了一個具有極富跳躍感的描寫,我們看到了南疆沙漠腹地游弋與深溝山壑間的一條河流的影蹤。
我在岸邊佇望
思緒的波浪化作河水
龍誕香芬芳撲鼻
流下來的水沒有回頭的路
一個跟頭栽下懸崖
震天的轟響
蒼鷹在頭頂飛過
懷里的魚鱗是多余的
缺少誠心得不到友誼[11]
這首詩描寫的是位于和田墨玉境內(nèi)喀拉喀什河,這條河又名墨玉河,是新疆境內(nèi)一條非常典型的高山融雪補(bǔ)給型河流。因為這條河發(fā)源于喀喇昆侖山北坡開拉斯山,因此河道基本上是由南向北穿行于喀喇昆侖山、南屏雪山和谷頂山之間,山體相對狹小,山脊海拔一般高于6000 米,因為是融雪型補(bǔ)給河流,又處于高山與溝壑縱橫處,因此融雪水從高處一路滾滾而來,因地勢的高低不平而產(chǎn)生的水流的不平靜也因此凸顯[12]。在對這條河流有這樣一個基本認(rèn)識的基礎(chǔ)上,我們來閱讀這首詩,就不會奇怪詩句在平靜的描寫中,為什么就突然地發(fā)生了逆轉(zhuǎn),出現(xiàn)“一個跟頭栽下懸崖”這樣的詩句了。所以,在博格達(dá)·阿布都拉的創(chuàng)作中,他遵循的一個創(chuàng)作原則應(yīng)該是:完全地遵從自己內(nèi)心世界對自然界萬事萬物的感知,在這樣的感知中,我們也可以體悟到滲透在語言之中的原始的野性的張力。詩人也更是在用自己的眼睛和細(xì)微的觀察來描寫他所見之物。在這樣一個感性的世界里,詩人的內(nèi)心世界呈現(xiàn)給我們的是一個純凈的世界,在這樣的世界里,缺少誠心是得不到友誼的,至少得不到像詩人這樣的朋友,這樣的人際交往價值判斷,應(yīng)該也是維吾爾族民間文化重要的內(nèi)容之一。
閱讀博格達(dá)·阿布都拉的《飛石集》有一個明顯的感受,就是他的目光不僅僅寄情于所游歷的每一處地方和新疆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而且,對于各類人物命運的關(guān)注與思考也成為他此本詩集所描寫的重要內(nèi)容。在《飛石集》中,除了一首來自希臘神話故事的人物的詩歌《普羅米修斯》之外,其余的人物描寫幾乎涉及到所有普通的平民,他尤其關(guān)注那些生活在社會底層的小人物,這些小人物卑微的生存成為詩人關(guān)注的重點。這一類的詩作主要有:《孤兒》、《光棍》、《乞丐》、《擔(dān)水的人》、《頂陶罐的姑娘》、《賣石榴的姑娘》、《鄉(xiāng)下孩童》、《致一個拄拐的盲女》等。
《孤兒》這首詩有一個副標(biāo)題:在遠(yuǎn)離尉犁的卡爾旗哈鄉(xiāng)。從副標(biāo)題可以得知,這首詩是在這里所見所聞所寫。
母親在棉田忙碌——為了生計
雖說他們相依為命
可想她的時候也不能立馬回來
生活像兔子趕路難上難
如果鬼怪進(jìn)了這個屋
每天的飯就不能按時吃
鄰居果園的梨當(dāng)早餐
中午再吃野果他也默不作聲
蠟一點亮一群孩子燈蛾般圍上來
他說我還欠老師的債
一跨進(jìn)這個門檻
誰也不說幸??偸菉檴檨磉t[13]
這首詩描寫了一個單身母親和孩子艱難的生存場景,因為忙碌,母親很早就要到棉田去忙碌,孩子想媽媽了,媽媽也不能馬上回家,因為“生活像兔子趕路難上難”,有時還會碰到飯不能按時吃的情況,只能把鄰居果園的梨做早餐,中午吃野果,只有等到漆黑的夜晚母親才能回來,家里能用來照明的只有蠟燭,在這樣的暗夜和艱苦中,母親點燃的燭火不僅給孩子們帶來了母親的溫暖,也讓這樣一個貧困的破舊的家里充滿了溫馨和希望的色彩,但在這樣的溫暖中一個孩子告訴母親“我還欠老師的債”,卻讀來讓人心酸。在這首詩里博格達(dá)· 阿布都拉用他的一顆悲憫之心,向我們描述了一個貧困的家庭孩子們的孤單,以及母親在艱辛之中帶孩子們的一點點溫暖。這樣的悲憫之心我們還可以在《乞丐》這首詩里面讀到,《乞丐》這首詩是博格達(dá)·阿布都拉寫給卡拉奇街頭的一個行乞的小女孩的詩中,我們看到了一個戴著“鼻環(huán)”,有一雙“烏黑”的小手的女孩子,對這個小女孩詩人的內(nèi)心感受是充滿了憐憫,他心痛她幼小身軀承受的命運苦難,他甚至在看到這個小乞丐之后“幾夜不能入睡”,在自己的內(nèi)心世界不斷祈禱,期望這個孩子能有一個明媚的明天,希望“生活的甘泉會流向你的身旁”。同樣的悲憫之心還出現(xiàn)在《致一個拄拐的盲女》這首詩中,詩人在對命運不斷地追問中感嘆,“你怎么讓她拄上拐杖?”命運的不公讓詩人無法理解,因為這個盲女在詩人的眼中是一個“有臉有情有智慧”的人,這樣一個盲女讓“在亞細(xì)亞的那一邊”的我,在城市生活的我“心里難受異常”,因為,在詩人腦海中出現(xiàn)這個拄拐杖的盲女時,內(nèi)心極其沉重地猜測“也許她依舊在街上流浪∕也許她去尋寶搗著地面[14]”。
除了這些對社會底層人物充滿著悲憫情懷的詩篇之外,博格達(dá)·阿布都拉在以小人物為描寫對象的詩歌中還有一些活得較為輕松,充滿著溫馨色彩的人物形象。如《光棍》、《擔(dān)水的人》、《頂陶罐的姑娘》、《賣石榴的姑娘》、《鄉(xiāng)下孩童》等。
《光棍》描寫的是一個自由自在,在灌樹叢中安渡一生的人,這個人因為生活在大自然中,衣食無憂,餓了就跳到湖里捉魚吃,煩了就架起胡楊獨木舟泛舟湖上,因而被一個老翁稱為“光棍”的故事。在這個故事里我們可以看到濃濃的維吾爾民間文化中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生存痕跡,詩人對這樣一個邊緣小人物的描寫充滿了稱許、詼諧和略帶神秘的色彩。而《鄉(xiāng)下孩童》則描寫的是詩人走在鄉(xiāng)間的路上看到的場景,在皎潔的月光下,一個孩子在樹蔭下躺在地上睡去,而且睡得特別的香甜,像“石頭般凝固”,或許是玩捉迷藏玩累了,或許是聽故事瞌睡了,詩人在不斷的猜測中禁不住內(nèi)心升起一種暖暖的情懷,他似乎看見孩子的母親正在能找的地方喊著孩子的名字找他,叫他回家去睡覺的場面。然而,在詩歌的最后,詩人話鋒一轉(zhuǎn)寫到:“孩童的這個樣子∕睡得多么香甜∕這是輕輕一睡∕如白羽絨∕這是酣然一睡∕如勇士的睡∕讓他睡吧∕睡吧……[15]”,這段描寫讓我們看到山野的鄉(xiāng)村,寧靜和諧安詳?shù)囊幻妗?/p>
《頂陶罐的姑娘》是博格達(dá)·阿布都拉較為優(yōu)秀的一篇詩作。
這難道是火神噴出的烈焰么?
將你的皮層層剝?nèi)?/p>
在這戈壁上
頭頂陶罐走著一個姑娘
(不是一束花這是生命)
冰山噴出的泉水
有時也進(jìn)入她的夢鄉(xiāng)
只有軀體在現(xiàn)實中
得到那份賜福的期盼[16]
這首詩詩人向我們展示了一副圖景,這是新疆獨有的自然地貌戈壁,在這副圖景中干旱的戈壁是詩歌的底色,在這個底色之上,我們看到了一個青春少女,她頭上頂著陶罐,像一朵盛開的花,而姑娘頭頂上的這個陶罐卻賦予了詩人無限遐想的空間,陶罐里究竟裝的是什么,是生命之泉——水,還是其他?在這樣干旱的戈壁之中,行走的姑娘便成為詩人心中一朵盛開的生命之花;跟隨詩人的思緒,我們似走進(jìn)了女孩子的心理世界,因為在這里我們看到“冰山噴出的泉水∕有時也進(jìn)入她的夢鄉(xiāng)”。
在這部以“飛石”命名的詩集中,還有其他一些內(nèi)容的短篇詩作,有關(guān)于一些小動物的,還有一些寓言式的小故事;另外還有他的兩首長詩《化石》和《飛石》,對這兩首長詩的評析將是筆者下一步的工作,在此不做贅述。
總之,在對博格達(dá)·阿布都拉的《飛石集》閱讀中,我們可以看到他書寫內(nèi)容的寬泛性和詩歌表達(dá)形式和手法的多樣性,“根據(jù)內(nèi)容選擇相應(yīng)的詩歌形式是博格達(dá)創(chuàng)作的一大特點[17]”正是詩人領(lǐng)有這樣的創(chuàng)作風(fēng)格,才使得我們在閱讀他的詩作時,可以看到一個豐富的外在世界和詩人敏感細(xì)膩的內(nèi)在心理;同時,在現(xiàn)代化的視野中,詩人的創(chuàng)作始終堅持與維吾爾傳統(tǒng)和民間文化貼近,使得他的詩歌在詞語的運用和韻律的把握上有一種唯有新疆維吾爾族才能抵達(dá)之深處的質(zhì)感,也是我唯有在新疆這塊地域生活過才能領(lǐng)悟的野性張力,這是博格達(dá)·阿布都拉留給我們的財富。
[1][2][3]博格達(dá)·阿布都拉著.蘇德新譯.飛石集[M].烏魯木齊:新疆美術(shù)攝影出版社、新疆電子音像出版社,2013:10-11.
[4][5][6]博格達(dá)·阿布都拉著.蘇德新譯.飛石集[M].烏魯木齊:新疆美術(shù)攝影出版社、新疆電子音像出版社,2013:20;18-19;36.
[7](意)卜伽丘(Boccaccio,G)著.王昌,陳小慰譯.十日談[M].福州:海峽文藝出版社,2002:190-192.
[8][9][10]博格達(dá)·阿布都拉著.蘇德新譯.飛石集[M].烏魯木齊:新疆美術(shù)攝影出版社、新疆電子音像出版社,2013:9;83-85.
[11]博格達(dá)·阿布都拉著.蘇德新譯.飛石集[M].烏魯木齊:新疆美術(shù)攝影出版社、新疆電子音像出版社,2013:129.
[12]馬吉青編.中國和田玉記.烏魯木齊:新疆美術(shù)攝影出版社,2011:128-129.
[13][14][15][16]博格達(dá)·阿布都拉著.蘇德新譯.飛石集[M].烏魯木齊:新疆美術(shù)攝影出版社、新疆電子音像出版社,2013:32;43;124-125;41.
[17]夏冠洲、阿扎提蘇里坦、艾光輝主編.新疆當(dāng)代多民族文學(xué)史(詩歌卷)[M].烏魯木齊:新疆人民出版社,2006: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