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 雅
2010年3月23日,在福建南平,一起殺童案讓舉國震驚。事件發(fā)生后,媒體蜂擁而上,展開了拉網式的報道,反復地呈現(xiàn)著案發(fā)時行兇者的暴行。自2010年3月23日事發(fā)后到2010年5月12日,在不足兩個月的時間,全國各地又相繼發(fā)生了6起殺童案件。極其類似的作惡手段,讓人不得不做出這樣的聯(lián)想——大眾傳媒對南平這起暴力事件的報道是否間接引發(fā)了“示范效應”?具體到“南平殺童案”中,大眾傳媒是如何呈現(xiàn)暴力的?這些呈現(xiàn)手法是否會有意無意地誘發(fā)潛在的犯罪嫌疑人進行犯罪?針對諸如此類的暴力事件,媒介又該如何掌握分寸,如何進行對暴力的呈現(xiàn)?這些都是值得思考和重視的問題。
媒介暴力,“一般被認為是包括電影、電視、電子游戲、報刊等在內的媒體含有或刊登暴力內容,并對人們正常生活造成某種不良影響的暴力現(xiàn)象”。媒介暴力還包括另一個很重要的方面:媒介行為的暴力,即媒體報道及受媒體報道所影響的大眾或網眾對媒介報道事件的行為,包括媒介報道過程中對被報道對象的身份、家庭背景等情況的過度曝光,造成對被報道對象隱私權的傷害,以及大眾對事件的各種評論、深挖等行為,對被報道人造成輿論壓力等二次傷害。
深入細分媒介暴力,可以將其劃分為兩種類型:一是顯性暴力?!帮@性暴力是指在媒體中被描述為不正當的、非法的暴力行為?!倍请[性暴力?!半[性暴力是指在媒體中被合理化的暴力行為。這種暴力更多地出現(xiàn)在娛樂節(jié)中……這種隱性的暴力更易得到受眾的贊同,也更易被忽略,它所帶來的是一種看不見的暴力傷害,對受眾行為的影響則是長期的、潛移默化的。”
以下在對“南平殺童案”的相關報道的分析中,將對相關媒體報道中有關顯性暴力和隱性暴力的內容做重點分析。本文選擇“南平殺童案”事發(fā)當地的紙媒——《海峽導報》、南方報系相關報道尤其以《南方都市報》為重點、法制類專業(yè)性報紙——《法制日報》三家媒體作為樣本采集單位,收集針對這起事件的相關新聞報道做橫向比較。通過對有關這起事件報道的不同內容作出分析,探究此次暴力事件的呈現(xiàn)中,不同紙質媒體的傾向性問題,并探討報道期間,各家媒體是如何將暴力呈現(xiàn)的。
1.娛樂化手法講述案發(fā)現(xiàn)場。事發(fā)后第二天,即2010年3月24日,在《海峽導報》上的見報文章《辭職惡醫(yī)砍死8名學童》中,記者對案發(fā)現(xiàn)場進行了戲劇化的描述。如突出作案的時間——55秒,將其稱為“黑色一分鐘”,將行兇者描述為“砍刀男”,抹殺了在報道中原本應有的嚴肅性。
2010年3月24日,在《海峽導報》和《法制日報》關于此事件的報道中,都配發(fā)了一幅模擬案發(fā)現(xiàn)場的圖片。圖片詳細描述了案發(fā)的過程,包括傷亡兒童被砍倒的位置,行兇者的作案流程。
2.細節(jié)化片段描述行兇過程。細節(jié)往往是一篇報道具有說服力和感染力的主要元素,但對一起案件的行兇過程細節(jié)內容的過度曝光,是不是有可能會引發(fā)意料之外的“模仿”之舉,甚至成為潛在犯罪分子的“教科書”?這是值得思考的問題。
在《南方都市報》2010年3月24日的報道《抓著學生書包,兇手殘忍割喉》一文,僅從標題看,記者所要突出的要點就是細節(jié),動詞“抓”和“割”極具刺激性。并且在報道中,記者還寫道“男子從背后掏出刀,直接往女孩子脖子上抹去……接著男子抓住身邊的一個學生,用刀狂捅”。這種“全景”展示的寫法雖然還原了行兇的整個流程,但也留給讀者足夠的“想象空間”。
3.煽情性表達渲染悲情慘狀。在《法制日報》2010年3月29日的報道《民警攜帶警械守衛(wèi)千余校園》中,記者引用了公訴書中的一段話——“你也有美麗的童年時光,你也有父母……美好的生活就此被打斷,善良的人們對此痛心疾首……”文學化的表達易博得同情,但是對悲傷氣氛的描述卻不符合這份專業(yè)性報紙理應保持的客觀和理性。
《海峽導報》在其2010年3月24日的見報文章《辭職惡醫(yī)砍死8名學童》中有這樣一段描述:“血泊中,掉落著一個孩子的鞋子,一位母親癱倒在地,一步一步地爬過去,想要撿起那只鞋子……”整篇報道彌漫著感傷的氣氛,報道的客觀性在這種煽情的表達中正在一點一點被侵蝕。
“隱性暴力”通常稱被合理化的暴力行為,這種暴力往往被認為是代表正義和符合社會道德規(guī)范的,但在這種框架下的暴力更容易引發(fā)模仿行為,并且在人們的認知和價值觀上發(fā)揮重要的影響。在對此次事件進行報道時,有些媒體在無意間將行兇者的暴力行為“合理化”了,這種合理化最為明顯的表現(xiàn)就是給行兇者的作惡行為找到所謂的“理由”,即對犯罪者的行為進行了“歸因”。
1.“社會不公”的歸因模式。在《南方都市報》2010年3月24日的報道中,能讀到兇手在行兇時口中不停地叫囂“有人不讓我活,要將我逼瘋,別人也別想活”這樣的字眼。2010年4月9日的報道《南平校園兇殺案兇手判死》中,記者也給了行兇者極大的話語空間,不斷地引用兇手的話,證明其“之所以會犯案,是因為人情冷漠,社會冷淡”。而在文末,記者則直接引用了行兇者的話——“我這么做就是為了引起重視,讓社會因為這件事追究背后的責任。”
2010年3月30日,《中國青年報》上刊發(fā)的評論,在標題上直接進行了歸因,“南平血案遇難孩子和兇手都是制度安排的犧牲品”,將慘案的發(fā)生直接與社會制度相聯(lián)系,并在評論中直呼“一個國家社會治安的真正屏障是它的合理的制度安排和優(yōu)良的治理之道,否則,它不但不足以外御其侮,甚至連自己孩子的生命安全都保護不了”。
“殺童”這種反社會行為本身就容易引起社會上的極大恐慌和震怒,雖然當前在轉型期的中國社會存在著種種問題,但將此類事件的關注焦點完全引向仇富、社會不公、司法不公、貪污腐敗等更多的社會矛盾問題,顯然是不恰當的。我們可以分析社會原因,但是絕不應該為兇手辯護。媒體應報道已發(fā)生的事實,但是不等于記者就是一個總結者,更不能認為媒體有能力對犯罪行為進行歸因解釋。
2.“心理疾病”的歸因模式。在《海峽導報》2010年3月24日的報道中,記者援引某位國家高級心理醫(yī)師的話,認為兇犯“有嚴重的心理疾病”,并且在文中稱“他正是想通過砍人這種過激的行為,來引起大眾對他的注意,乞求關注”?!赌戏街苣?010年4月28日的文章《南平殺童案:死刑后,大家都解脫了》中,記者在文中質問“鄭民生有沒有精神病”,并且質疑有關部門干預案件的審理和判決。文中借用專家之口指出所謂的“鄭民生殺人的真實動因,在于他不切實際的妄想——精神分裂癥”,“被害妄想”,“病態(tài)的主觀臆斷”,并且援引了案犯身邊許多人的說法來證明他是一個“腦子不清楚的人”,文末記者呼吁“對鄭民生進行精神病司法鑒定”。
“隱性暴力”顯然比“顯性暴力”有更強的殺傷力,它往往扭曲人們的價值觀,利用人們的同情心為犯罪嫌疑人“正名”。事件發(fā)生后,媒體的關注點大幅地向施暴者的方向傾斜,不斷地為兇手“著書立傳”,轟炸式的信息集中在“社會不公”和“心理疾病”的爭論上,不斷地為讀者設置議程,這種做法,對于受害人和受眾來說,是不公平的,也是不合理的。
首先,需要再次重申的是,社會公眾擁有知情權,他們希望了解自己的生存環(huán)境,知道身邊發(fā)生了什么新聞,并從中了解到這個社會所存在的問題,這是媒介“環(huán)境監(jiān)測”功能的發(fā)揮。其次,媒體對于暴力事件合理適度的報道能夠喚起社會對受害者的同情,充分彰顯人文關懷,這對于受害者親屬來說也是一種莫大的安慰。并且,媒體報道在社會健康運行中起著警示作用,通過對問題的反映,能夠喚起有關部門對社會機制中相關薄弱環(huán)節(jié)的關注,并在輿論監(jiān)督下拿出有力措施,從而推動社會的整體進步。最后,對于暴力事件的影響和受到的懲處方面的報道,也有可能喚起那些潛在的犯罪分子心中的良知,制止惡性事件的發(fā)生。
具體到校園兇殺案的呈現(xiàn)上,媒體應該注意的主要有以下幾點:
所謂最小傷害原則,是指記者對待公眾要公正、尊重。要謹慎處理兒童和未成年人的新聞,謹慎使用陷于悲痛和失去理智的人的照片,只有在維護公眾利益迫切需要時才能適當介入他人的私生活。
新聞不僅僅是事實,還包括意見和趨勢。因此,媒體要堅持及時與準確、報道與引導并重。因此,媒體在報道中不應該大肆渲染悲情,更不應該過分強調兇手所謂的不幸境遇,更多需要注意新聞報道對整個社會的影響,最大限度地發(fā)揮媒介對于社會的警示作用。這是新聞報道應該恪守的道德底線和職業(yè)標準。
媒體在報道時,要秉持新聞專業(yè)主義,筆調應客觀冷靜,而非帶有過多煽情意味的情感沉溺。在報道這些新聞時,不要過度報道,不應挖掘犯罪嫌疑人生活中的每個細節(jié),不能主觀地將兇手的犯罪行為與社會現(xiàn)實相聯(lián)系,避免在事件尚未明晰的情況下,對犯罪嫌疑人的行為進行歸因報道,避免為兇手立傳的煽情主義。
在有關受害人的情況表述中,應避免將未經處理的人物照片、兇案現(xiàn)場的圖片直接呈現(xiàn)在受眾眼前,要考慮到受害人家屬的心理接受能力。對于受害者及其家屬要充分給予人文關懷,盡量避免讓幸存者回憶事件細節(jié),避免挖掘與案件無關的受害人及其家庭背景信息。在對于暴力新聞中設計未成年人時,無論是犯罪嫌疑人還是受害者,均應該對于他們的隱私進行保護,減少媒介的“二次傷害”,降低媒體報道對未成年人心理的不良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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