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璐璐
(寧夏大學 政法學院,寧夏 銀川 750021)
馬克斯·韋伯為德國著名社會學家、哲學家和經濟學家,與馬克思、迪爾凱姆并稱社會學的三位“現(xiàn)世神明”,被譽為社會學界的魔法大師,還與泰羅、法約爾并稱“組織理論之父”,是公共行政學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也是現(xiàn)代宗教文化比較研究的先驅之一。總之,韋伯被譽為現(xiàn)代最具生命力和最具活力的思想家,是最后一批博學者之一。韋伯于1864年出生于德國埃爾福特鎮(zhèn)的一個中產階級家庭。從小深受父親政治熏陶和母親宗教情結感染的韋伯,注定和宗教、政治結下了不解之緣。1882年中學畢業(yè)后,韋伯曾經先后就讀或研習于海德堡大學、柏林大學和哥廷根大學,專攻法學,此外還利用閑余時間輔修了經濟學、中世紀歷史、神學等課程。
就讀期間,韋伯曾經到軍營里服役一段時間。1886年韋伯通過法學考試以后,繼續(xù)留在柏林研習法學和歷史。1889年,在戈德施米特教授的指導下,韋伯撰寫了他的博士論文,題為《論中世紀貿易公司的歷史》,并因此獲得法學博士學位。在易北河以東省份實習和深入考察了兩年以后,他提交論文《羅馬農業(yè)史及其對公法和私法的影響》并成功獲得柏林大學的講師資格。在柏林大學任職期間,韋伯承擔著繁重的工作壓力,一方面要為學生講授羅馬法、日耳曼法、商法等課程,另一方面還要繼續(xù)從事他的研究工作,同時,對易北河以東省份的農業(yè)狀況和社會狀況的實地調查工作也進一步展開。此外,他還兼職做政府的顧問。
1893年,韋伯與他的遠房表妹瑪麗安娜·施尼特格結為夫婦。正值而立之年的他憑借自己對學術的熱情終于博得了廣泛的認可?;楹笠荒辏f伯受聘于弗萊堡大學,成為那里的一名經濟學教授。在題為《論民族國家與經濟政策》的就職演講中,他向人們精辟地闡發(fā)了他多年來對東部德國考察后得出的觀點,指出這塊地區(qū)日耳曼人數(shù)日趨減少的原因,是日耳曼人對生產力的過高要求與當?shù)厣a力過低之間的矛盾所致,要想解決這一矛盾,改變外來人口數(shù)量超過本地人口數(shù)量的局面,必須由政府出面,一方面關閉德國東部邊界,禁止外國移民進入,另一方面國家應當大規(guī)模收購東部土地,對其經濟生活進行強制性干預。韋伯還指出,從政治上來看,德國正處于沒落階級統(tǒng)治的危機時刻,而其他階級尚不具備接管政治的成熟度,政府應當加強民族的政治教育,才能從根本上維護民族的政治權力。從韋伯的這篇演講稿中發(fā)現(xiàn),韋伯的研究興趣和學術研究領域已經遠遠超出了法律的范圍,而且他顯然將經濟科學視為政治科學,這為他以后提出的社會方法論問題打下了基礎。在弗萊堡大學任職期間,韋伯幾乎成為了那里學術圈的中心人物,哲學家瑞爾、新康德主義的代表人物李凱爾特等人,經常就一些感興趣的學術問題與韋伯進行討論、交流。韋伯對李凱爾特提出的人文科學與自然科學兩種觀點表示贊同,認為這是對當時由所謂“精確”的自然科學造成的流行主張的有力反叛[1]88。1896年,韋伯又受海德堡大學的要求,來接替政治經濟學歷史學派代表人物之一的克尼斯的教學工作,講授政治經濟學。在那里,他再一次成為學術圈中的焦點人物。期間因為身體原因休息4年之后,1904年,韋伯受一位在哈佛大學任教的朋友的邀請,前往美國參加世界科學大會。借此機會他和妻子周游美國并且進行學術演講。這次美國之行對于韋伯一生而言可謂意義重大。他不僅恢復了自己在學術界的影響,而且在美國獲取了豐富的經驗素材,比如新教的宗教派別、美國的科層管理制度及其政治狀況,這為他后來所取得的重要學術成果奠定了很好的基礎。同年韋伯發(fā)表了奠定其一生理論基礎的《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此后,他將自己的主要精力都投入到浩大的科學研究中,他一生中絕大多數(shù)重要的著述都是在這一個階段里完成的。1920年正值學術研究黃金時期的韋伯終因肺炎而離開人世,年僅56歲,為世人留下的是他未盡的事業(yè)和遺憾。
韋伯逝世后,有兩個人使韋伯的學說走向世界,將德國的韋伯轉化為世界的韋伯。其中一位是他的妻子瑪麗安妮·韋伯,她通過自己撰寫的《馬克斯·韋伯傳》而讓世界了解了他。另一位是美國著名學者、現(xiàn)代社會學的奠基人塔爾科特·帕森斯,經他本人將《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譯為英語,該著作很快向世界傳播,并成為學術界熱議的話題。
韋伯生活的時代是一個刻板、緊張的時代。尤其是長期遭受軍國主義教育和思想滲透下的德國更是如此。自17—18世紀普魯士崛起以來,德國就形成了軍國主義的傳統(tǒng),政府將財政收入的85%以上用于國防建設,全國10%以上的青年均應召入伍,政府還面向全社會推行全民軍國主義政策。在思想教育領域,政府提倡“國家利益高于一切”的口號。在這樣的高壓政策下,生活在德國的人們已經習慣于“服從”,國家吞噬了個人,整體取代了個體,利益取代了個性,德意志民族的自由精神完全失去了生存的空間?!半S著德國統(tǒng)一以及官僚、軍人和容克取得支配權,人們也能看到普魯士統(tǒng)治階級的行為規(guī)范被披上一層人道主義的薄紗。而服從上級、自我克制、對屬下恩威并施的家長作風,則常常被美化成榮譽、良心和為國家服務等?!保?]因此,從當時的德國狀況來看,在韋伯的眼中,自己所生活的這個時代是一個充滿悲劇色彩的時代。這樣的政治氛圍使得包括韋伯在內的許多人與人交往時謹小慎微,恪守嚴格的道德準則,并以異常冷靜的頭腦來靜觀世界。然而德國的政治是二元化的矛盾體,在嚴謹刻板的外表下,仍然難以掩蓋其歷史存留的浪漫主義和理想主義的遺風,甚至在某些時候這種遺風體現(xiàn)為犬儒主義的浪漫和粗野。對母親強烈的宗教虔誠的厭惡,對父親自鳴得意的人生態(tài)度及其在生活、經濟上對子女嚴厲管制的反判,加之對德國政治環(huán)境的擔憂和憤懣,使得韋伯自幼就開始獨立思考問題,并比同齡的孩子過早地成熟。學術成就后的他仍時不時體現(xiàn)出少有的叛逆,常常在很多問題上提出令人驚訝的非凡見解,并且毫不顧忌地充任那些在別人眼里看來是“離經叛道”和“自由主義”的革命家或政治家的精神導師。他本人一生都始終處于政治生涯與學術世界的緊張和沖突之中。一方面遵循著嚴謹?shù)纳钭黠L和道德戒律,另一方面則不斷向現(xiàn)實提出挑戰(zhàn)和批判,這種在價值觀和政治方面的二元化取向,幾乎貫穿于韋伯整個關于社會的學說之中。
韋伯學說中埋藏著豐富的哲學意蘊,這一點已經成為不爭的事實。他以西方近代文化為研究的出發(fā)點,從文化史的角度探討世俗社會與宗教以及東西方社會諸現(xiàn)象的文化根源,追尋其發(fā)生學的意義。應該說,“理性”的問題是他用來解答一切社會現(xiàn)象的法寶。圍繞著“理性”之“倫理性”與“工具性”的問題,韋伯發(fā)明了“卡里斯瑪”這樣帶有神秘色彩的術語,借用了“除魅”這樣帶有哲學意味的文學詞匯,還借用了“牢籠”這樣的帶有悲觀主義色彩的形象比喻,從宗教社會學、政治社會學、管理學、心理學等諸多方面進行解答。總體來看,韋伯是從科學性與人文性兩個角度來展開其對于各種社會現(xiàn)象和問題的研究的。從韋伯的思想中不難發(fā)現(xiàn)他顯然是從多種途徑獲取的思想靈感。我國較早研究韋伯的蘇國勛先生對此有過生動的描述,他指出,韋伯“從實證主義中汲取了客觀性、‘價值中立性’,從出發(fā)點上拒斥任何脫離經驗的、抽象的觀點;從浪漫主義中學到了敏銳關注個體性、意志自由的原則,從形而上學(黑格爾唯心主義體系)中借鑒了它的歷史性。這些彼此對立的思想有時在韋伯的外在行為中顯得十分融洽,以至人們會認為他憑借博大精深的知識和堅毅的個人品格具有以行動化解沖突和緊張的能力,……但在內心深處,使韋伯的精神永不安寧的正是由上述思想造成的兩種對立思潮的沖突和緊張?!保?]蘇先生還指出,要深入了解韋伯思想及其個人,就要了解其特定的思想背景和特定的社會背景,韋伯的思想就是西歐理性主義危機的人格化體現(xiàn)。
韋伯對于理性問題的關注顯然是承襲了德國近代以來哲學的不敗主題。18世紀末,受法國啟蒙思想運動和法國大革命的影響,德國思想界出現(xiàn)了對待理性問題的不同立場,并孕育出兩股潮流,一股是以胡果和薩維尼為代表的歷史法學派,另一股是以康德、謝林、費希特、黑格爾等人為代表的德國古典哲學。胡果、薩維尼二人站在封建貴族的立場上否定封建法律制度的實質,只是以其理論來論證封建統(tǒng)治的合理性。他們指出,法律代表的是民族精神,它向來是與民族精神融為一體的,否定法律就等于是否定了自己的民族。然而他們的思想成就是不可否認的,他們首次擺脫中世紀神學自然主義的桎梏,開辟了近代理性自然法理論的先河,提出自然法為一切法的來源、人性是自然法的源泉的觀點,認為自然法是歷史習俗和人類理性積聚的結果,而不是人的主觀意志所致,人們是在理性的支配下按照自然的法則來指導自己的行為的。在英國經驗主義和歐洲大陸唯理主義的思想啟發(fā)之下,德國古典哲學走向分裂。黑格爾高揚理性的旗幟,以辯證的思維提出“凡是現(xiàn)實的都是合理的,凡是合理的都是現(xiàn)實的”,自然與理性是同一的,然而理性占據著控制地位,它是人們認識活動和實踐活動所追求的目標。康德則給理性以二元化的解釋,將理性分為純粹理性與實踐理性,并且貶抑前者而推崇后者。從德國古典哲學所討論的核心問題來看,大家?guī)缀醵紝Α袄硇浴钡膯栴}給予高度的關注。黑格爾眼中的哲學就是關于“理性”的哲學,“在邏輯階段,理性表現(xiàn)為純概念的自我發(fā)展,在自然階段,理性由于自身的發(fā)展而外化為自然世界……在精神階段,理性達到了自我認識,從而完成了整個發(fā)展過程”[4]26。
德國古典哲學受古希臘哲學的思維模式影響頗深,普遍是從抽象的形而上的原則和范疇出發(fā),經過理論的分析和論證,進而解決形而下的現(xiàn)實問題。這種思維傳統(tǒng)在韋伯那里同樣得到體現(xiàn)。在其《經濟與社會》等代表作里,首先對一些基本的概念和原理進行了闡釋,進而展開對社會行為的動機、社會關系,以及組成社會的各要素等實際問題的分析?!拔覀兛梢郧宄乜闯鲰f伯的思想發(fā)展軌跡,就是遵循德國古典哲學的思維模式,從抽象到具體,從一般到個別?!保?]28
韋伯對于哲學所做出的最為顯著的貢獻莫過于他的社會科學方法論研究。當前國內學者基本上是將韋伯的社會科學方法論作為一個整體方法論來考察,并對其最一般的特征加以總結,即普遍適用的概念工具:“理想類型”;“解釋”和“理解”“社會行動”的方法。社會科學的客觀性可能性:適合的因果多元性;社會科學研究中的科學原則:“價值關聯(lián)”與“價值中立”四個方面[1]89。
韋伯的方法論特點與19世紀下半葉發(fā)生于德奧之間的方法論大論戰(zhàn)有較大關聯(lián)。1883年奧地利經濟學派代表門格爾發(fā)表了《探索社會科學特別是政治經濟學的方法》,向德國歷史學派歷史分析的研究方法發(fā)出挑戰(zhàn),引起德國歷史學派的猛烈抨擊。也正是在這場辯論中,“奧地利經濟學派”這一稱謂才形成。奧地利經濟學派是一個堅持個人主義方法論的經濟學派,該派反對以觀察的和數(shù)學的方法來研究經濟學,主張只有在邏輯上出自于人類行為原則的經濟理論才是真實的,因此,應當采取人類行為學的解釋方法來探索特定歷史時期的人類經濟規(guī)律,人們所要探討的是經濟的本質而不是量化的經濟數(shù)字。該派的核心理論可以概括為邊際主義的主觀論,在邊際效用理論中,他們更強調的是“效用”而不是“邊際”,并認為效用和價值是由個人的主觀偏好決定的。
同樣是在1883年,德國哲學家狄爾泰發(fā)表了他的“扛鼎之作”《精神科學引論》。他提出的方法論似乎更容易被多數(shù)人所接受,此著作也被同時代德國的同行們尊為真正奠定了社會科學方法論的基礎。狄爾泰借用自己著名的論斷“我們說明自然,我們解釋精神”,表達了自然科學與精神科學之間存在的天然鴻溝。在他看來,精神的客觀化物需要理解,以理解為探究中心的詮釋學可以作為精神科學的一般方法論。狄爾泰十分推崇經驗論,尤其強調內省經驗或生活經驗,認為這是通向理解之路的最為直接的途徑。
更為重要的是,韋伯學說誕生之時,整個歐洲的哲學正處于科學主義思潮與人文主義思潮爭鋒交錯的困境時期。19世紀30年代,在孔德、斯賓塞等人的倡導下,作為自然科學研究基礎的實證方法被引入到社會科學的研究領域。然而,以“經驗”作為判斷一切的標準成為其最終無法逾越的局限,在“經驗”的理論框架下,實證主義最終走向了不可知論。當科學主義在實踐中舉步維艱之時,人文主義哲學則主張以直覺、意志等非理性主義因素來說明整個世界。這兩股思潮各執(zhí)一端,然而其各自的局限性也是突出的?;蛟S這正為中立哲學的誕生提供了歷史契機。加之在日常生活中韋伯深受狄爾泰、文德爾班、李凱爾特等人的思想感染,尤其是1902年德國的新康德主義哲學家李凱爾特發(fā)表了《自然科學概念形成的界限》一書,從而為韋伯提供了解決社會科學方法論之爭的哲學和邏輯基礎。
韋伯反對將自然科學的方法機械地運用于社會科學領域,因為按照李凱爾特的理論,自然科學與社會科學各自研究的是同質的不連續(xù)體和異質的連續(xù)體,二者之間存在的差別是毫無疑問的。根據狄爾泰的觀點,兩種科學之間同樣存在著不可逾越性。但韋伯同時也反對將兩類科學決然對立起來,他認為,凡是科學,所追求的目標應該是一致的,即都是要獲取某種客觀的、可以驗證的真理,就社會科學而言,可以一方面對社會科學的研究對象做理論方面的闡釋和理解,探求行為主體背后的主觀動機。另一方面還應當對這些行為的過程及其所分析的結果做因果的驗證??傊?,韋伯試圖克服自然科學與人文科學、實證主義與人文主義之間的對立,尋求一種價值的中立。他在融合二者的基礎上采取了折中主義的研究方法,一方面注重于法律、歷史的實證研究,另一方面又強調“卡里斯瑪”的超凡魅力,借用一些非實證的方法對宗教和官僚統(tǒng)治等現(xiàn)象做出一定的倫理解釋和價值的分析,一方面倡導工具理性,另一方面又倡導倫理理性。
事實上,實證主義哲學家及與韋伯同時代的迪爾凱姆其思想都在不同程度上已經體現(xiàn)出價值中立的特點。他們基本上都認為社會科學與自然科學具有相似性,因此可以將自然科學的方法運用于社會科學的研究中,并且對社會現(xiàn)象做客觀的描述與判斷。韋伯將價值中立哲學進一步系統(tǒng)化。但是按照國內一些學者的觀點,韋伯并非接受將價值的問題完全排除在社會科學以外的做法,社會科學雖然不能做出某種價值判斷,但是也不能離開價值來討論純粹的事實問題,否則就混淆了自然科學與社會科學的界限。因此,在韋伯的社會科學方法論中,價值中立與價值關聯(lián)并舉[5]。
在社會學領域,韋伯基本上運用了同樣的研究方法。德國是一個崇尚思辨哲學和精神科學研究的國家,其社會學的發(fā)展也受到該學術傳統(tǒng)的感染。德國的社會學形成于19世紀下半葉,20世紀前30年達到興盛期。在滕尼斯將德國的社會學系統(tǒng)化之后,德國社會學出現(xiàn)了兩個都以唯名論思想為基礎的研究方向,即形式社會學和歷史文化研究。前者以齊美爾為代表,他主張社會學應以連接個體以及全部社會關系的各種社會交往形式為研究對象,至于其內容可以忽略,因為社會關系產生于一定的社會條件,社會條件雖有不同,但形式卻具有共同性。齊美爾社會學理論中的唯名論、形式主義,方法論的個體主義思想和理解社會學思想的因素,直接影響到后來的韋伯等人。他關于經濟社會的某些觀點也與韋伯有相似之處,例如他指出,隨著貨幣的出現(xiàn),一種新的高度匿名化的現(xiàn)代社會正在吞噬著傳統(tǒng)社會,而韋伯在分析資本主義科層制度時亦表達了相同的觀點。以韋伯的弟弟阿爾弗雷德·韋伯、奧本海默、馬克斯·舍勒和卡爾·曼海姆等為代表的歷史文化研究一派深受新康德主義傳統(tǒng)的影響,他們都在不同程度上反對形式主義,注重于精神科學的研究,他們堅持認為社會學應當有別于自然科學,認為應當以歷史文化作為主要的研究對象,社會學的任務是為人們提供民眾理解的方法,而不是解釋的方法,社會學可以對人類共同的生活形式進行分析,但更重要的是對社會歷史狀況做全面的結構分析。
韋伯的理解社會學則超越于上述兩者之上。他運用形式社會學的方法來分析社會行動的概念,而對經濟同倫理關系的分析,又側重于從歷史文化的角度去研究,并從文化比較的角度對資本主義的起源及發(fā)展做深入分析,在此基礎上完成其社會學、經濟學巨著《經濟與社會》。
在德國,黑格爾的去世意味著傳統(tǒng)哲學的終結,然而他在德國乃至整個歐洲掀起的黑格爾哲學浪潮一直持續(xù)到20世紀,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其哲學在意識形態(tài)領域所占據的主宰地位始終難以被取代。所以,對于19世紀中期的德國而言,最主要的任務是為哲學尋找新的出路,打破傳統(tǒng)的思維模式,只有這樣才可能改變?yōu)l臨衰微的德國哲學的現(xiàn)狀。事實上,這場哲學變革早在19世紀初期伴隨著德國的教育改革就已經開始了。這時已經獲得充分發(fā)展的實證自然科學正在對哲學形成強烈的沖擊,一大批學者以此為契機,將自然科學的研究方法引入人文社會科學領域,并率先運用于德國的心理學領域,實驗心理學在德國興起。該學科將生理學與哲學相結合,其主要倡導者之一馮特被稱為“生理學家的哲學家”,他試圖借用科學的方法論來批判傳統(tǒng)哲學并構建新哲學,為哲學打造了科學化的外形。但由于馮特僅僅是借用了科學的實驗方法但在內容上沒有對傳統(tǒng)哲學有任何突破,所以馮特的實驗心理學體系是“瀕臨絕境的文化的產物”,從其誕生之日起就注定了是“過時”的[6]。但是,心理學作為一門獨立的學科卻從此傳播開來,并在美國等地蓬勃發(fā)展起來。不久,德國的布倫塔諾提出意動心理學的理論以和馮特的理論相抗衡。他提出,心理學的研究方法應當是內省,即自我觀察,而不是僅僅局限于實驗室中。
可見,在韋伯時代的德國,心理學作為一門新興學科正在以不同的方式向前發(fā)展與創(chuàng)新,該領域所引用的方法及思維在諸多學科中得到了推廣。韋伯也是德國心理學的理論先驅之一,不同的是,馮特、布倫塔諾等人的心理學研究對象一般僅限于個體的人,而在韋伯那里,則將心理學的方法運用于社會學領域中,并從1908年開始關注工業(yè)社會心理學。在分析宗教行為與社會關系時,韋伯揭示了存在于其中的深層次因素,即成就心理的社會效應。當“天職”和“禁欲主義”等宗教倫理貫徹于經濟社會中,內化為經濟倫理,并最終表現(xiàn)為一系列社會經濟行為,也就意味著資本主義精神和資本主義的形成。在解釋不同文化、不同社會的經濟發(fā)展狀況時,韋伯幾乎都是圍繞著“社會精神氣質”這一理論核心展開的。“由此可以看出,韋伯所看重的并不是經濟倫理本身,而是經濟倫理內化為人的社會心理之后所釋放的心理約束力量對人的行動的影響?!保?]
韋伯有關資本主義、學術與政治、科學與價值的理論究竟有沒有受到或者在多大程度上受到馬克思理論的影響?韋伯的理論與馬克思的理論之間究竟是什么關系?這些問題至今在國內外學術界爭論不休。目前,學界對二者的關系大體上有三種理解:第一種觀點認為二者為對立的關系。第二種觀點認為二者的思想盡管存在著較大的區(qū)別,但在某些方面具有承接的關系,甚至可以將韋伯的理論理解為是對馬克思理論的發(fā)展。第三種觀點則認為二者的社會學理論存在的分歧僅僅是停留于表面上的,不存在根本的分歧,其實質是二者殊途同歸,具有深層次的契合。從國內學者的立場來看,顯然更多的人傾向于第二、第三種觀點。
不可否認的是,韋伯生前盡管并沒有直接接觸到馬克思的著作,但是他對馬克思給予了很高的贊譽,即使在臨終前他還告誡人們千萬不可忽視馬克思對于人類精神世界的影響,就如同人們不能夠忽略尼采對于人類精神世界的影響一樣。這至少說明韋伯并非是完全排斥馬克思思想的,阿爾貝特·所羅門等一些學者甚至認為韋伯的學說就是其終其一生研究馬克思思想的結果[8]。而且在韋伯的學說中時不時會流露出馬克思的某些學說的痕跡。例如,在分析東方社會停滯原因時,韋伯曾對馬克思的有關觀點表示認可,他指出,馬克思分析了印度村社中依賴固定報酬而不是市場的工匠在整個亞洲地區(qū)很具有代表性,這種現(xiàn)象是決定東方社會在很長一個時期內保持不變的主要原因之一,這個觀點是正確的。有所區(qū)別的是,馬克思側重于從經濟結構上來分析該問題,韋伯則側重于從社會結構上來入手,而且值得注意的是,韋伯從來也不否認對經濟結構的研究,在《經濟與社會》等著作中他不止一次強調了這一點?!八麑洕蛩卦谏鐣v史發(fā)展過程中所起作用的重視,他對地位群體以及階級利益沖突的分析,都說明他受到馬克思的影響”[3]323。“韋伯用世襲制概念對東方諸國家所作的分析,從某種意義上說,似乎是想把馬克思高度概述卻未具體闡釋的東方社會理論加以延伸”,從作為“資產階級的馬克思”的韋伯那里不時地看到馬克思理論的印記并不奇怪,因為“理論的正確性是不會因為人們對它的態(tài)度而消失的。只要對問題的探討還需以客觀現(xiàn)實作為基礎,那么,正確的思想甚至也會迫使它的論敵自覺或不自覺地接受它的影響?!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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