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艷
近日閑著無事,便靜坐讀讀舊書,重讀了一遍張岱的《陶庵夢憶》,依然覺得余香縈繞,回味無窮,忍不住又翻出好幾本明清小品文,在每日暮色蒼茫之際感受這不同于白話文的清淡雋永,忽然之間,心竟被這樣的美感動得一塌糊涂。
文言之美,美在簡潔精練,不必絮叨太多,一字足以傳神,簡中自有洞天,簡中自有真味,簡潔的文字間是芬芳的詩情四溢。
讀這樣的文字,人便整個清澈澄凈起來。忽然想到,若將這種簡單之美用于生活又將怎樣?
于是決定了,先從飲食入手,將烤鴨、燒雞、臘腸類的東西清出冰箱,每天放些青翠的黃瓜、鮮紅的西紅柿、碧綠的西芹等鮮蔬瓜果,讓腸胃遠離葷腥油膩的負擔,讓飲食盡量清淡簡單。幾日素食下來,竟覺得神清氣爽,渾身通泰。
將雜亂的書柜收拾整齊,清出一些舊日書信,不給自己沉湎于往事的機會,將那些哀怨憂郁的小情小調跟這些書信一起折起,扔進垃圾袋;將家中久置未用的舊物、舊衣統(tǒng)統(tǒng)打包,該送的送,該扔的扔,留一個清爽潔凈的屋子,看著就心生歡喜。而我們的心房每天都被各種各樣的雜事填滿,擁擠得讓心沒有喘息的機會,也應該適時地進行整理,扔掉負面的不快樂的情緒,只留快樂的積極的人生態(tài)度。況且舊的事物上總纏繞太多回憶的影子,不拋下這些包袱又怎能輕裝上陣,開始新的征程?
網(wǎng)上聊天室里的好友頭像明明滅滅,像這起伏的塵事,忽然心生恍惚,究竟哪些是真心之交,哪些是虛情假意?點擊鼠標,將幾個曾說過曖昧語言的人拉入黑名單。因為現(xiàn)在的我追求的是簡單的生活,曖昧混沌、糾纏不清的要統(tǒng)統(tǒng)拋棄,貪欲太多,又怎能觸到簡約生活的真諦?
每日堅持騎單車去上班,呼吸著清晨薄荷糖般清涼的空氣,看著路邊草坪里零星綻放著的小花,對生活莫名地就添了許多感謝和熱愛。當再次坐在辦公桌前時便可以從容應對忙亂無序的工作,將一切刪繁就簡,不去費力思考什么捷徑,一步步踏實地干,沉穩(wěn)地勤懇地慢慢接近目標,忽然發(fā)現(xiàn),目標并不遙遠。對同事、對朋友都少一些猜忌,用簡單的心去面對他們,曾經(jīng)復雜的人際關系竟變得清朗簡單起來。
簡單地生活,不去考慮太多未知的事,不要執(zhí)著于那些解不開的心結,因為歲月自有它的答案。不貪念不屬于自己的東西,每天留些時間去靜坐冥想,與心做最深層的交流,讓欲望少一些再少一些,與其處心積慮地去謀求,還不如安心享受手中已握的小幸福。要知道,世間最容易有幸福感的人往往有顆容易滿足的簡單之心。這樣的心不會凌亂彷徨,它只會看到事物的本真而看不到那些紛攘繁蕪的雜念,就像一片無垠的水域,只立著一座燈塔,所有的船只都不會迷路,都可以歸家。
放下俗世種種癡情怨恩的羈絆,一切便都會清朗如鏡,通透如月。其實這樣的生活是最上等的生活,返璞歸真所得到的便是如文言文般的雋永清淡,還含著一絲禪意的清芬,這樣的生活如同嚼橄欖,越品越有味。
就這樣簡單地活著,整個人輕盈得要飛。
知曉烏篷船還是上世紀80 年代初讀書時,從課文中了解的。周作人筆下的《烏篷船》,描寫故鄉(xiāng)的風土人情,特別是用以代步的烏篷船,以及乘坐烏篷船的樂趣,讀之讓人有一種去紹興不坐此船不以為快的感受。為不落下終身遺憾,在“桃花流水鱖魚肥”的季節(jié)里,我去了趟浙江紹興乘烏篷船。那才是百聞不如一見啦!
烏篷船亦叫腳劃船,小船兩頭尖翹,船舶覆蓋半圓形的船篷,篷用竹片編成,中夾竹籬,上涂桐油黑漆,紹興方言稱黑為“烏”,故稱烏篷船。烏篷船大的為“四明瓦”,小的為腳劃船也稱小船。乘坐烏篷船,感覺最舒服的還是“三道船”,亦叫“三明瓦”。此船兩扇“定篷”之間放著一扇遮陽,也是半圓形的,木做格子,嵌著一片片的小魚鱗,徑約一寸,頗有點透明,略似玻璃堅韌耐用,這就稱為明瓦。叫“三明瓦”是因為中艙有兩道明瓦,后艙有一道明瓦。船尾用櫓,大抵兩支,船首有竹篙,用以定船。
那“船頭著眉目,狀如老虎,但似在微笑,頗滑稽而不可怕”的古色古香的“三道船”,而今仍然可見。“三道船”除中間的“定篷”外,另兩扇可自由移動。晴日游湖,可移動船篷,直立船艙放眼四望,岸芷汀藍,苗青花鮮,清風白云,洗心拂肩。遇到下雨天,“船底江聲篷背雨,游人聽得最分明”,更覺身浮云間,夢繞枕邊。坐在船底席上,可以把兩手擱在船舷,撥水嬉戲,這時小船晃晃悠悠地起伏顛簸在波峰浪尖,身心隨之俯仰漾動,頓時身輕魂飛,醉醺醺,陶陶然。我迷戀于紹興烏篷船的特色。它雖然沒有昆明湖上的船氣派,也沒有西湖的船雅致,更沒有秦淮河的船令人迷醉,但紹興烏篷船小巧玲瓏,它是水鄉(xiāng)特有的交通工具,它已成為一種文化象征,可謂紹興水鄉(xiāng)流動的生命。
“喂,先生你釣魚???”正當我立于烏篷船上觸景生情,馳騁想象時,船家一聲親切的詢問,將我“牽”了回來:“什么,烏篷船上還能垂釣?”
“怎么不能,不僅能釣到魚,還能釣到樂喲!先生是初來乍到吧,難怪!難怪!”我從《烏篷船》讀到的只是乘船品茶賞景,靜聽美聲看戲喝酒,以及品嘗閑情逸致,卻沒見可船釣,所以我書生氣十足地又問:“船上果真能釣到快樂嗎?”
“能,先生可知道詩人陸游?”“知道,他也是一個釣魚迷,有詩為證:‘鏡湖俯仰兩青天,萬頃玻璃一葉船。拈槕舞,擁蓑眠,不作天仙作水仙。長安拜免幾公卿,漁父橫眠醉未醒。煙艇小,釣車腥,遙指梅山……’”還沒等我搖頭晃腦地把詩吟完,船家就讓我好好體驗了當年陸游“船頭一束書,船后一壺酒。新釣紫鱖魚,旋洗白蓮藕”的感受……
我們兩位知音,一個站在船頭,一個立于船尾,競相賽開了,不求魚多寡,只尋釣魚快活。不一會兒,我主動接近船家,從他身上學到了不少釣技,但最為可貴的是從他那里學到了如何釣取快樂,如何賞心怡情、陶冶身心,如何超凡脫俗、忘卻煩憂。
烏篷船上,即可賞美景聽佳音,又可喝到名揚天下的紹興老酒,還可閱讀中外名著,更可以從垂釣中獲得樂趣,真是美不勝收!與君惜別的日子到了,臨行時,我對船家道:“能交上你這樣的釣友,真是三生有幸呀!”船家卻對我說:“你得感謝烏篷船,感謝船釣!”我倆會心地發(fā)出爽朗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