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珍、精豆,還有阿吉,我們幾個常在一起玩躲貓貓,也就是捉迷藏——這當(dāng)然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暑假的一個午后。知了“伏天、伏天”地唱著一首沒完沒了的歌,上午剛剛下了一陣暴雨,把樹哦、屋頂哦、街道哦、空氣哦、狐貍哦,都洗得干干凈凈。
狐貍是精豆的狗。豬要長得像豬,貓要長得像貓,狗當(dāng)然要長得像狗,可精豆的狗卻長著尖尖的嘴,三角形的臉,嫵媚的眼睛,這不是狐貍是什么?而且,是一只臟兮兮的狐貍,成天灰頭土臉的,這會兒倒毛色光鮮、神采奕奕,定是因為剛剛洗了天然淋浴。
我們幾個有好些天沒在一起玩了,天太熱,都窩在家里不愿出門,這會兒總算天時地利了。風(fēng)吹在身上涼涼的,還帶著幾絲濕潤,這是天時;地利呢,是指明珍家的大人都出門了,連她那個九十歲的太婆都走親戚去了,我們就有了躲貓貓的好去處。
玩躲貓貓我是最難找的了,我瘦瘦的,很小的一個空間就能把自己塞進(jìn)去,而且,膽子比男孩都大,再黑的角落也敢鉆進(jìn)去。明珍膽子最小,沒法把自己藏得隱秘,總是第一個被找到;阿吉太胖,常常藏頭露尾的;精豆倒是膽大又靈巧,但他沒耐心,躲了一會兒別人還沒找到他,他就忍不住要弄出一些響動來,自投羅網(wǎng)。
一開始只是我們四個人玩,后來越來越多的人加入進(jìn)來,對于我們這些貪玩的小孩來說,這真是一個盛夏里難得的涼爽的午后。
玩了差不多一個下午,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明珍說,她家的大人快回來了,再玩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我要把自己藏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讓別人死都找不到。可是所有的地方好像都藏過了,換了幾個地方都不滿意。正無措時,看見閣樓下有一扇低矮的門,虛掩著。明珍家我常來玩,但從沒到過這個房間,這是她太婆的房間,太婆很老了,她很少走動,大多數(shù)時間都窩在躺椅里,但今天居然也走親戚去了。對了,藏在這里就不會有人找到了。
我推開門,靠墻放著的一個龐大的、黑沉沉的東西赫然橫亙在眼前,我定眼一看,是棺材!
我雖然膽子很大,但還是被嚇得哆嗦了一下,我知道棺材是裝死人的,具體地說,這口棺材是要裝太婆的,太婆死了之后就會躺在里面,然后被埋到地底下去。
我轉(zhuǎn)身想逃,但突然想到,太婆還活著,她沒死,她走親戚去了,那么,棺材里就應(yīng)該是空的。棺材是木頭做的,再涂上烏黑的油漆,木頭有什么好怕的呢?油漆有什么好怕的呢?
這樣一想,我就站住了,然后走了過去,突然,一個驚世駭俗的念頭冒了出來:躲到里面去,那他們就真是死也找不到了。這個念頭讓我害怕得、興奮得一陣戰(zhàn)栗。
我走過去,看見棺材蓋并沒有蓋嚴(yán),是錯開的,我只要稍稍再移開一點就能鉆進(jìn)去了。可就在這時,有誰拽我的褲腳,心里一凜,低頭一看,是狐貍!
“好狐貍,快走開,別告訴他們我在這里,哈?”我揮著手,叫它快走。
狐貍真是條好狗,人家不僅長得像狐貍,還具備了狐貍的智商,它嫵媚地看了我一眼,掉頭走了。
我小心地鉆了進(jìn)去。里面很寬敞,有一股淡淡的霉味和木香味,我想象著死人的樣子,筆直筆直地躺好。這時,我感覺到一陣微微的暈眩,好困,好想睡覺,這才想起一件很難為情的事——我不僅膽子大,還有點饞,剛在廚房里東躲西藏時,看到了一壇釀好的米酒,實在敵不過它的香醇與清洌,就舀了幾大勺喝,這會兒準(zhǔn)是酒勁上來了。
就這樣,迷糊了一陣后,就睡了過去。
后來的事是精豆告訴我的。
吃晚飯的時間到了,遠(yuǎn)遠(yuǎn)傳來了此起彼伏的大人們的叫喊聲,大家嘴里應(yīng)著,各自回家了,誰也沒有注意到我。直到晚飯過后我媽一家家來找,大家才知道我沒有回家。精豆的狗真是一只聰明的狐貍,它看見我媽馬上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它蹭了蹭精豆的腳,搖了搖尾巴,精豆就明白了,是叫他跟它走。
狐貍把他們帶到明珍家,徑直來到太婆房間的棺材邊,沖著棺材汪汪了兩聲,我媽、精豆和明珍家的人全都傻眼了。
我被狐貍的叫聲吵醒了,懵懵懂懂地站了起來,然后,我就聽見了一片驚駭?shù)慕新?,其中有一聲十分凄厲,像用指甲劃玻璃的聲音,那是明珍發(fā)出的。
一夜之間,我在明珍太婆的棺材里睡了一覺的事人人皆知,不過對偷喝了她家的米酒的事我卻守口如瓶,那是打死也不能說的。
作者簡介:
彭學(xué)軍,在湘西的崇山峻嶺中長大,記憶里沉淀了許多關(guān)于湘西的碎片。著有《你是我的妹》、《油紙傘》等10余部小說,曾獲陳伯吹兒童文學(xué)獎、宋慶齡兒童文學(xué)大獎。新作《紙風(fēng)鈴紫風(fēng)鈴》獲第七屆全國優(yōu)秀兒童文學(xué)散文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