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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莊”:湘西別樣的鄉(xiāng)土?——于懷岸小說論

2013-11-14 13:04
中國文學研究 2013年2期
關鍵詞:湘西鄉(xiāng)土暴力

曾 娟

(湖南師范大學 文學院 湖南 長沙 410081;湖南城市學院文學院 湖南 益陽 413000)

在20 世紀中國文學中,沈從文是開啟“湘西書寫”的第一人。他描繪了湘西的山水美、人性美和風情美,其筆下的湘西是優(yōu)雅且富有詩意的鄉(xiāng)土世界,為湘西形象作了文學的正名。繼他之后,孫健忠、蔡測海、向本貴等湘籍作家對湘西的關注和書寫,使“文學湘西”成為當代中國文學不可或缺的板塊。這種對湘西書寫的傳統(tǒng)一直延續(xù)到新生代湘西作家于懷岸的“貓莊世界”。

被譽為“文學湘軍五少將”之一的于懷岸出生于湘西武陵山區(qū)的一個小山寨,上世紀九十年代中期開始文學創(chuàng)作,其作品活躍在《人民文學》、《花城》、《上海文學》、《芙蓉》等文學刊物,并出版有中短篇小說集《遠祭》、《我想去南方》、《一粒子彈有多重》,長篇小說《貓莊史》、《青年結》。于懷岸的小說都以“貓莊”為背景,敘說著“貓莊”的人和事,或是現實,或是歷史。堅守底層寫作的他,以自己的系列鄉(xiāng)土文學創(chuàng)作構建起一個獨特的“貓莊世界”,言說另一種意義的湘西。于懷岸的“貓莊敘事”既展現了農民在城市生存境遇中的靈魂狀態(tài)和對人性的堅守,又透過性愛、暴力等文化符碼探究鄉(xiāng)土世界內部結構,還以想象的方式重構貓莊的歷史,凸顯了作家深切的人文關注和悲憫情懷。

一、“貓莊”外:漂泊的鄉(xiāng)魂

“自上個世紀初至今,鄉(xiāng)下人進城與返鄉(xiāng)貫穿百年中國小說敘事。魯迅及其影響下的鄉(xiāng)土小說作家的創(chuàng)作始于進城,沈從文、京派小說的成就同樣源于進城,1949 年以后一大批解放區(qū)作家整體進城,1970 年代末傷痕、反思作家群再一次掀起了進城高潮。進城在百年中國小說敘事中具有特殊的內涵?!庇趹寻兜男≌f創(chuàng)作也是始于進城。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初于懷岸南下廣東成為百萬打工隊伍中的一員,開始漂泊流浪的生活。置身于農民進城務工的浪潮中,出生和成長在農村的于懷岸開始關注農民走出鄉(xiāng)村進入“城市”的日常生活狀態(tài)和人生命運。他以平民化視角書寫貓莊村民在“城市”尷尬生存境遇中漂泊的靈魂,探析進城農民的精神世界,彰顯出作者對人性的追尋與探索。

長篇小說《青年結》講述農村青年趙大春在求學理想折翼、愛情之花凋謝后,對人生和命運的抗爭從失敗走向毀滅的悲劇故事。他先是迫于生計出走貓莊,進入南方城市。而“他者”身份讓他倍感孤獨,最終他帶著傷殘的身體和疲憊的心回到貓莊。作品在“出鄉(xiāng)——進城——還鄉(xiāng)”的敘述模式中表現農村青年的人生命運及自我救贖,但是,他對良知和理想的堅守,對人性和正義的追求拯救不了自己,只能以絕望、極端的方式了卻自己的青春和生命,以此來表達他的抗爭。趙大春在其人生道路上每走一步都充滿掙扎,復雜矛盾的心理可想而知,而小說對此未能深入挖掘未免有點遺憾。盡管如此,作品還是寫出了轉型期中國社會的復雜情形,以及底層人物所承受的痛苦、付出的代價。尤其是寫出了農村青年的升學困境,這是一般“底層文學”文本較少觸及的。《青年結》書寫趙大春的苦難,但“苦難不是目的,展示苦難之中人性的光輝與拯救才是苦難敘事的解放大道?!憋@然,于懷岸沒有停留在展覽和控訴上,而是探求一種人性深度。正因為如此我們才看到了一群鮮活的人物,如寧愿自殘手臂也不愿喪失做人尊嚴的弱智兒“二百六”(《遠祭》),受盡各種災難不失良知的湘西漢子(《臺風之夜》),講義氣,寧愿餓死不失人格的江小江(《骨頭》),為保護刑警而犧牲的李小柱(《回家的路如此漫長》)。這群貓莊鄉(xiāng)民即便置身于都市的繁華、人性的冷漠、物質的誘惑中依然保留著人性之善,恪守道德底線。

然而,對于徘徊在城市與鄉(xiāng)村的農民來說,鄉(xiāng)土永遠是他們的精神寄托之地。小說《落雪坡》細膩地表達出“異鄉(xiāng)人”心靈的掙扎及靈魂深處的呻吟。逃離貓莊的陳永在南方城市打工被迫誤入歧途,當擺脫貧困擁有金錢時,靈魂分裂的痛苦令他夜不能寐,夢里時常喊出家鄉(xiāng)“落雪坡”的名字。為尋找精神家園,陳永帶著懷孕的老婆回到故鄉(xiāng),回到母親身邊,落雪坡給了他“一個久違了十年和香甜的睡眠”。即便后來客死異鄉(xiāng),“倒下去的那一刻,陳永還是看到了他的家鄉(xiāng)落雪坡,落雪坡到處都是白雪,連他家的屋頂也覆蓋了厚厚的一層,白茫茫的,仿佛是在夢中,他看見了娘和妻子劉紅。”還有在大城市失身懷孕的菊妹(《放牧田園》)回到貓莊后也在二寶的包容中獲得了愛情。作品里看不到知識分子的精英意識和啟蒙思想,更多地是來自作者獨特的底層生命體驗和內心深處對底層的關懷,正如張韌所說“作家面對底層不是居高的俯視,也不是站在‘邊緣’的觀賞與把玩,而是以平民意識和人道精神對灰暗、復雜的生活環(huán)境發(fā)出質疑與批判,揭露的是底層人物的悲喜人生與人性之光?!庇纱丝梢?,于懷岸關注的重點已不是“城市”與“鄉(xiāng)土”的二元對立,也不是底層人物所遭受的苦難,而是這群人物在“他者”境遇中對精神家園的渴望。在這個浮躁、急功近利的年代里,這樣的寫作顯得難能可貴。

二、“貓莊”內:躁動與溫情并存

同沈從文的“湘西世界”一樣,“貓莊”也充斥著“情愛”、“欲望”、“家族”、“倫理”、“暴力”、“權力”等文化符碼,這些都是鄉(xiāng)土世界內部最本質最典型的基因。不同于沈從文筆下淳美、寧靜、牧歌情調的湘西,于懷岸的小說展現了別樣的湘西鄉(xiāng)土,它是躁動的、喧鬧的,又是溫情的、現實的。他透過這些文化符碼揭示鄉(xiāng)土世界內部不可言說的秘密,探究鄉(xiāng)民在此種文化情境下的心理和人的生命本真狀態(tài)。

1. 躁動的貓莊

性是解讀人類的一個重要密碼,性愛作為一種基本的生命體驗存在于人類的生命進程中。于懷岸的小說毫不避諱地書寫了“貓莊世界”鄉(xiāng)民的原始欲望,《夜游者》和《幻影》便是兩個代表性的作品。前者講述了鄉(xiāng)村退休教師謝家旺和村寨里幾個女人之間的性愛故事,先是年輕時與女同事發(fā)生曖昧關系,退休后又與村寨里的趙秀秀、廖紅梅、蘇小妹建立性愛關系。這幾個女人與謝家旺發(fā)生性愛關系,完全是她們各自身體對性的需要,并不是所謂的“感謝報恩”,也沒有被迫或愛情的因素。從文本中我們可以發(fā)現這么一種境況:鄉(xiāng)村女教師與丈夫兩地分居,廖紅梅的丈夫因為癆病基本喪失性能力,蘇小妹是寡婦,趙秀秀的男人不務正業(yè),一年四季在外面。也就是說性的苦悶和壓抑是這種性愛關系構建的前提,所以,她們在身體欲望與現實供給的矛盾中陷入尷尬境地,只得借助謝家旺在“報恩”的契機下實現欲望的解放,從而找到一種真實存在感。而這幾個女人都不約而同地保守著性愛秘密十幾年,正是女人之間的一種惺惺相惜。在這種特殊語境里,作者并沒有站在倫理道德的高度對她們進行居高臨下的拷問,而是對鄉(xiāng)土環(huán)境里物質相對貧乏下的鄉(xiāng)民的生理需求這一基本生存狀態(tài)進行深度反思,從人的角度肯定“性欲”存在的合理性。

《幻影》散發(fā)著虛幻、迷離的氣息,農村青年成長中身體和心理的躁動在黑夜里蠢蠢欲動,并借“偷窺”爆發(fā)出來。少年三貨在黑夜里看到一個女子洗澡的背影,女子美好的身體激發(fā)他身體本能對性的原始渴望。只要一到黑夜三貨就躁動、亢奮,為找到那個背上有顆紅痣的女子,“整整一個冬天,偷窺了全貓莊所有年輕女人的裸體。”在偷窺女人洗澡的過程中,三貨窺探到女人身體的秘密,從而增強了他找尋“背上有顆紅痣的女子”的愿望,他是在找尋他的夢中情人。當小蘭告訴他,她就是那個背上有紅痣的女人時,三貨先是委屈地哭出聲,繼而失聲痛哭起來。顯然,這種偷窺已不是單純的性欲萌動,而是夾有“情”和“愛”的因素。作者避開道德的規(guī)范和約束,把少年對女性身體的好奇、渴望、焦慮及愛情理想幻滅后的傷感都在文本中細致的表達出來。

如果說貓莊的躁動只在性愛中若隱若現,那么在鄉(xiāng)村暴力中這種躁動不安則一覽無余。“貓莊世界”的暴力與鄉(xiāng)土社會特定的文化、體制、倫理以及社會結構密不可分,所以,于懷岸不是簡單地敘述某種殺戮行為,而是將其納入到對鄉(xiāng)土社會內部結構和人性的深層反思。

小說《白夜》是個頗有意味的文本,表面上看,寫的是貓莊的三個少年黃鱔、臭魚、泥鰍偷雞摸狗的歷史,并建構起以“暴力”為法則的“江湖社會”。他們想要靠暴力獲得生存所需、情欲的滿足,更渴望以暴力贏得貓莊江湖的地位。因為在他們“三劍客”出現之前,貓莊是“三只手”的江湖?!叭皇帧睉{借暴力強奸并娶了王小娥,又憑借暴力贏得貓莊江湖的地位?!叭齽汀憋@然與他不同。他們認為生活要么好,要么壞,但是不能過于平庸,所以他們用作惡調侃生活,為的是給死寂的村子帶來無限生機和活力,用他們渾身的熱能為貓莊帶來飽滿的生存感。他們喜歡村里女人尖厲悠長的叫罵,雞飛狗跳的興奮,他們挑戰(zhàn)村里的最高權力,甚至對抗貓莊江湖的異已力量“三只手”。他們以此構成對主體和正統(tǒng)的反抗。正因為如此,生存和自由對他們而言有著更為深刻的意義,同時,小說在藝術上“提供給我們的關鍵詞是:狂熱。是一種虛擬中的青春暴力,是性,是死亡,是對生活一種極力的夸張中隱含的對平庸的顛覆,最后生活流逝在不堪一擊的脆弱性之中。”“躁動”和“狂熱”在這三個少年及他們的行為上得到淋漓盡致地展現。

不同于《白夜》里的“顯性暴力”,《你該不該殺》這個文本隱藏著一種更深層的“隱性暴力”——權力?!皺嗔Φ母鞣N因素(亦可稱之為關系)存在于宗教、政治、經濟、宗族甚至親朋等社會生活的各個領域、關系之中。”小說中的陸少華就是鄉(xiāng)村政治權力的象征,他憑借自己大隊長身份堂而皇之私通豬腦殼陳二的媳婦,并且當著眾人的面炫耀自己與村里眾多婦女的性愛關系。他在村里為所欲為,橫行霸道,甚至不懼怕陳二的暴力威脅。盡管村里所有人都認為陸少華該殺,肯定陳二的舉動,可大家心里明白沒人殺得了他。小說最終以戲謔式的結局構成一種強烈的反諷效果:“傻瓜”陳二殺了陸少華,使大家認為的游戲變成了事實。這種“顯性暴力”和“隱性暴力”的較量無疑會引發(fā)我們對鄉(xiāng)土社會更深層的反思。同樣涉及“隱性暴力”敘事的還有《1976 年的蛤蟆癥》、《貓莊的秘密》和《貓莊史》等文本,它們涉及鄉(xiāng)土社會蘊含的所有元素,比如欲望、體制、家族、倫理等方面?!敦埱f的秘密》中趙成貴就是一個集“體制”(村長)與“家族”(家族中的輩分最高)雙重“隱性權力”于一身的人。他對貓莊女人在性愛上的自由支配,直接導致了貓莊情欲的泛濫和倫理的混亂。貓莊的秘密在表面上看來似乎是“情欲”和“亂倫”,實際上卻隱藏著看不見的“暴力”——權力。由此可見,“貓莊”看似平靜的鄉(xiāng)土暗涌著一股躁動不安與狂熱,并浸透在性愛和暴力中凸顯出來。

2. 溫情的貓莊

新時代的貓莊不乏溫情,也讓我們看到了貓莊這片鄉(xiāng)土世界里的美好人性。比如《紅馬嘶鳴》、《放牧田園》、《讓你打我一回》、《鐵樹要開花》等文本,“淡化了他一直受人稱道的冷峻與野性,一反常態(tài)變得溫情脈脈,打上了散文的抒情色彩,在表面的冷峻敘事中,文學變得溫暖起來,營造出人情的溫潤和詩歌的意境?!毙≌f中人物的情感也因此具有鄉(xiāng)土性格:野、辣、熱,不是那種纏綿又躲閃的情愛,而是具有湘西這塊土地特有的質感和飽滿感,任何書卷氣、浪漫氣的愛情在他們面前難免蒼白了。正如二寶對菊妹的執(zhí)著與近乎傻勁的純情(《放牧田園》)、鐵樹對開花至死不渝的愛情(《鐵樹要開花》)、彭武芬對趙長春無悔的等待與守候(《貓莊史》)無不顯示出湘西人敢愛敢恨敢哭敢笑敢生敢死的個性。其中最溫情、最打動人的作品要數《讓你打我一回》。小說講述的是一對普通夫妻的愛情,兩個人吵架打架一輩子,最后同一天同一時刻死去。于懷岸在此消解了愛情的神圣:愛情就是在吵架打架中過日子,然后一同變老攜手走到人生終點。平淡無奇的生活因為吵架打架而越發(fā)生動。作品中沒有劍拔弩張的氣息,反是透著溫馨與感動。除此之外,還有愛馬如妻的老光棍團長、每天為心愛女人爭搶骨頭的張小平、步行千里捉兒回家的倔強父親、單純善良的春花姑娘、癡愛土地吝嗇怪癖的鄭老漢等等,這些人物及故事中透著暖暖的情意,體現出作者對故鄉(xiāng)人事的深情關懷。在多數作家醉心于都市的繁華,或沉湎于心靈的獨舞時,于懷岸的小說讓我們感受到文學未曾完全失重的一面。

三、“貓莊史”:深情回望故土

于懷岸說“我是需要以這種寫作的方式行走在故鄉(xiāng)的大地上,借此抵御心中的孤獨、失落和恐懼的?!彼凇敦埱f史》、《一粒子彈有多重》和《一座山有多高》等文本中用歷史來敘說自己對湘西故土的守望與留戀,嘗試以別樣的鄉(xiāng)村歷史敘事來使他的“貓莊世界”獲得更高層次的建構。只是與傳統(tǒng)的、宏大的歷史敘事不同的是,于懷岸跳出政治意識形態(tài)的歷史糾纏,從民間的、底層的視角出發(fā),“將‘個人記憶’以碎片形式穿插進抽象歷史時空,拆解‘宏大歷史’的‘確定性’敘事,進而建立起‘日常經驗’和個人化的歷史敘事樣態(tài)”凸顯個體生命體驗在歷史敘述中的獨特價值。

長篇小說《貓莊史》是于懷岸的重要作品,集“貓莊敘事”之大成。小說敘述了貓莊從清末到解放初期發(fā)生的故事,以一個巫師的人生經歷來反映歷史進程與個人生存的關系。擁有巫師與族長雙重身份的趙天國窮其一生、殫精竭慮保全貓莊人的性命,誓與貓莊共存亡。先是他巫師身份的消失,繼而族長身份被瓦解,最后生命逝去,貓莊在這一過程中由平靜、穩(wěn)定、與世無爭走向喧鬧、開放。在經過半世紀的恩恩怨怨、半世紀的孤獨延續(xù)之后,貓莊自此走向現代文明,納入到中國的現代化進程中。其中,湘西動蕩的歷史、神秘的地域文化、悍勇的民族特性在小說中得到較為充分的展現。“貓莊世界”的家族倫理、權力、欲望、暴力、野性交織著英勇、血性、悲壯,在歷史的長河中得以釋放。

于懷岸有意識地放棄宏大敘事模式,投向民間的日常生活和世俗人生,凸顯他“小寫”歷史的敘事立場。而時代背景在作者的淡化處理后仍真切地展示出歷史的進程:

巫師趙天國清楚地記得,他十四歲那年是大清朝光緒二十八年,按天干地支紀年為壬寅年,那時的貓莊除了火銃,根本找不到一支有準星的快槍。

皇帝沒了的消息是趙天文從酉北縣城帶回貓莊的。

幾個月前革命黨人剛打下縣城,到處剪辮子,還殺了好多人,關了好多人。

外面成天在打仗,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后天我倆又聯(lián)合起來打他,大后天你和他又來打我。四川的打到湖南來,湖南的又打到湖北去,都打成一索糨糊了。

民國十三年對于大多數貓莊人來說,跟往年并沒有什么不同。

平靜了十多年的那支溪峽谷又要開始亂了……陳致公鄉(xiāng)長在會上說民國政府在蔣委員長指揮下,調集大量的軍隊在湖南江西交界的地方“圍剿”紅軍。

趙長春帶著湘西抗日救國義勇軍急行軍一天一夜,已進駐沅州城里了。

從民國三十六年開始那去溪峽谷已經成了一口燒紅的大鐵鍋了,峽谷里的人像鍋里爬行的螞蟻煎熬不住了,有口力氣的男人都紛紛上山,只要聽說哪里有土匪就往那座山上鉆。

解放軍攻打白沙鎮(zhèn)的當天,趙天國就知道酉北縣已經解放了。

從清朝末期到解放初期,20 世紀前半葉中國社會的動蕩,都在極簡單的文字中呈現出一種真切的生動。

于懷岸將個體生命與時代背景聯(lián)系起來,展示出個體在歷史進程中的生存境遇。趙天國的人生命運展現了一個村寨的發(fā)展史,一個村寨的歷史進程又折射出中國鄉(xiāng)村近五十年的演變。貓莊的“小故事”、“小歷史”因為有了大時代背景反倒有了一種“大氣”,某種程度上,趙天國與貓莊的歷史成為主流社會歷史的補充。作者以想象的方式完成了對故土虔誠的守望,正如他自己在后記中說道:“我所能做的就是盡量把這些虛構的歷史語境中的人名符號還原成一個個鮮活的、有血有肉的、背負著愛恨情仇的生命個體。人物雖然是虛構的,但我相信曾經有這么一些在這片大地上這么愛過恨過,這么活色生香地活過;在那個生命如螻蟻似草芥般卑微的時代里悲壯地抗爭過,發(fā)出過憤怒的吶喊和泣血的號叫?!?/p>

同樣以湘西歷史為題材的還有中篇小說《一粒子彈有多重》和《一座山有多高》兩個文本。這兩部作品屬于家族譜系,以“我”的視角講述外公和父親悲壯又富有傳奇色彩的人生。兩者在敘事結構上頗為相似,一方面是“我”見證的現實生活,另一方面是祖輩和父輩在抗日戰(zhàn)場馳騁殺敵的浴血場景。外公是國軍師長,沅州保衛(wèi)戰(zhàn)中率領六千將士對抗日軍兩個聯(lián)隊,在無增援的情況下限時內完成了戰(zhàn)斗任務。戰(zhàn)爭慘烈而悲壯,除了在炮火中重傷的十六位戰(zhàn)友(包括外公),其他全部陣亡。這些歷史事實都是外公的回憶,對外公而言沒能戰(zhàn)死沙場是一種莫大的遺憾。所以幼小的“我”時??吹酵夤淹嬉涣W訌棧诰牟邉澮粓鲎詺?。外公一心求死有足夠的理由:一是他認為自己應該與部下六千多士兵共赴國難,而不是獨存;二是他答應給抗日的兄弟們鑄英雄紀念碑,讓他們永垂不朽,始終無法兌現;三是現實生活中活得憋屈。最終他土制一把槍,用打死日本人的子彈穿透自己的胸膛,以一種莊嚴的儀式延續(xù)了那場歷史戰(zhàn)爭。而同樣擁有抗日功績的父親趙長春(《一座山有多高》)因為土匪出身在鎮(zhèn)反運動中被槍斃,沒能埋入刻有“民族英雄”墓碑的墳冢。他們的英雄的身份及歷史功績全部被意識形態(tài)徹底地消解,由此也消弭了宏大的“革命歷史”的深度。至此,個體生命在歷史中的生存境遇,湘西悲壯、凝重的歷史,湘西人的血性和豪氣,以及對人性和良心的反思都在文本中淋漓盡致地表達出來。

海登·懷特認為,任何一種“歷史”在本質意義上都是“虛構”的,“歷史事件”之所以獲得不同的意義,在于“事件的時間順序安排與句法策略之間存在張力”,但從歷史意義的產生角度考察,任何歷史敘事都是敘事者“以不同的方法施加情節(jié),在完全不違反時間順序排列的同時使事件獲得不同的意義”。也就是說文學作品中任何歷史敘事都是創(chuàng)作主體個人化敘事,任何歷史事實都是在想象中重生。《一粒子彈有多重》和《一座山有多高》都是在想象和虛構中再現祖輩與父輩的個人成長史與家族史。聰明、大膽的外公書念不好,卻在少年時擊斃過三個土匪。做軍官后和女學生(外婆)相戀并結婚生子,有兩個兒子和一個新潮的女兒。兩個兒子在沅州保衛(wèi)戰(zhàn)陣亡,有知識又有浪漫氣息的女兒則嫁給了一個農民。外公、外婆一家從解放戰(zhàn)爭到新中國時期的歷史是隱匿的,尤其是外婆的身份和家世一直充滿神秘氣息,連母親都不知道,所以,外公的家族史都是“我”的猜測和想象。這部多處斷裂、可疑之處頗多的成長史和家族史,造成了歷史敘說的多種可能性。正如巴爾特斷言,“歷史‘事實’這一概念在各個時代中似乎都是可疑的了,”而且,“歷史敘述正在消亡:從今以后歷史的試金石與其說是現實,不如說是可理解性?!庇趹寻兜膫€人化敘事傾向在歷史具有“可理解性”和“多元性”表述基礎上建立起來。他在現實與歷史的跳躍中,生發(fā)對個體生命、意識形態(tài)及個人與歷史的關系的思考,體現出深廣的歷史人文情懷。

結 語

沈從文研究專家凌宇教授說過:湘西有著千年的孤獨,千年的悲情。在沈從文的創(chuàng)作中,他不以充滿血腥的政治、軍事沖突,再現湘西土著民族的悲劇遭遇,而是通過普通山民平凡人生情態(tài)及人生哀樂,突顯湘西土著民族與外部世界迥然不同,卻不失人之本性、長達千年的文化承傳。其文字表層,實近于一種平靜而又浸透傷感的傾訴。比之沈從文,于懷岸的“貓莊”少了一些寧靜與優(yōu)雅,多了一些躁動與溫情。他的作品,“清醒而深刻,冷峻的敘事里燃燒的是生存的悲情。他筆下的人物多有痛苦、憤怒和對命運的抗拒,但絕無諂媚屈服,相反我們可以從他悲涼的文字里讀出底層人物的慷慨、粗豪和含淚的歡悅?!?/p>

于懷岸以“貓莊敘事”建構起具有文本獨立意義和文學審美意義的文學世界,正如馬爾克斯的“馬孔小鎮(zhèn)”、沈從文的“湘西世界”、魯迅的“魯鎮(zhèn)”、莫言的“高密東北鄉(xiāng)”、蘇童的“楓楊樹故鄉(xiāng)”。當然,于懷岸的創(chuàng)作遠未達到他們的高度,但“貓莊世界”已成為于懷岸小說創(chuàng)作所展示出來的對鄉(xiāng)土的思考與回望最集中的表達。他的鄉(xiāng)土小說具有別具一格的深度與方向的意義。首先,他不是疾言厲色或悲情四溢地去展覽鄉(xiāng)村農民的苦難,而是更多的關心鄉(xiāng)民的靈魂狀態(tài)、文化人格,真實的表達出他們在歷史、社會以及自我抗爭過程中所遭受的心靈疼痛。其次,他沒有醉心于鄉(xiāng)村政治權力敘事,即便有涉及“權力性欲的慣例化”,也僅是以此為切入點,探討鄉(xiāng)村政治、經濟、道德倫理與農民的精神變化。再次,他的作品沒有“妖魔化”城市,而是著重表現進城鄉(xiāng)民對人性的堅守、對鄉(xiāng)土的守望。于懷岸的“貓莊世界”是近現代湘西農村社會生活的一個文學標本,它所展現的湘西在保留著古樸、野性的特質上又融入新時代特色。它豐富了“文學湘西”的形象,拓展了當代鄉(xiāng)土文學的審美表現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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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田茂軍.我想去南方·序〔M〕.北京:中國社會出版社,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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