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與狼為鄰(節(jié)選)

2013-11-14 13:19楊春
西部 2013年23期
關鍵詞:母狼老李

楊春

我們那排房子的人是勤勞的,勤勞又勇敢。

最西邊三間,住著一家放牧的。大家都是一家一間正房,想蓋個偏房、門房什么的,都得自己想辦法,見個縫插個針,還得賠著笑臉跟左鄰商量,再跟右舍討論。他家獨占三間正房,愣是沒人有意見,不但沒意見,見了他家的人,特別老李叔,都是三分謙讓七分賠笑的,就是連長、指導員見到老李叔,也先把笑容掛在臉上:“老李,山上又鬧狼災了,你帶幾個人去看看?要注意安全。”

“老李,食堂沒肉吃了,去戈壁灘弄幾只?”

老李青海人,大人管他叫老李,老婆婆也管他叫老李,孩子管他叫老李叔。老李叔長得高,從他家門房出來進去都得低下頭貓著腰,他老婆得伸出手踮起腳才能夠著門框上方。我爸一米七,總是站在遠處跟老李叔說話,因為我爸不喜歡仰視人的感覺,但我知道,我爸一樣佩服老李叔。

大伙出門都步行,或者騎自行車,老李叔出門騎馬,棗紅色的高頭大馬,威風凜凜。

大伙去大田里鋤草耕作,臉朝黃土背朝天。老李叔去戈壁灘放羊,羊群吃草不用人管,老李叔四處游蕩,自由自在。

大伙一年四季吃蘿卜白菜,難見葷腥。老李叔家一年四季都能飄出肉香。這肉可不是老李叔放牧的牛羊肉,羊是連隊里的公有財產,是有數的,處置權不在老李叔,就是病死了一只、被狼咬死了幾只,羊肉可能進了連隊的食堂,也可能流竄到連長、指導員家的鍋里碗里,老李叔卻不能隨便拎回家,也不能想送給誰就送給誰。

老李叔的老婆張姨是甘肅人,喜歡吃洋芋,野兔肉和洋芋一起燉,呱呱雞肉也和洋芋一起燉,黃羊肉也和洋芋一起燉,狐貍肉也和洋芋一起燉,燉得肉爛湯濃,別說吃了,遠遠聞著都受不了。何況我家鍋里碗里除了包谷窩頭,就是蘿卜白菜,清湯寡水的。

一次,張姨在我碗里盛了一些土豆,又加了幾塊暗紅色的肉,我一咬:嘿,又滑又嫩,真香,賽過天上的龍肉,賽過地上的驢肉。我問是什么肉,張姨說:“小雞肉,吃吧,好吃?!蔽页粤艘煌脒€想吃,一點兒也沒用腦子想想,才剛春天呢,母雞都還沒抱窩呢,哪里來的小雞吃?我吃飽了走到水井邊喝涼水,李家的大閨女牛牛喊住我說:“吃了老鼠肉喝涼水會拉肚子?!?/p>

二次,我趕緊折回去問牛牛:“吃的是老鼠肉?”

牛牛的兩條鼻涕正越過嘴巴,流到下巴,她用力吸了下鼻涕,用力咽下,又用力點頭,又忙著用手比劃:“老鼠這么大,和貓差不多大?!?/p>

我一陣惡心,想吐,可胃里反出來的東西還是挺香的,我不舍得吐,又咽了下去。我想,這么好吃的肉怎么能是老鼠肉?牛牛是傻子!

又一次,我五歲的弟弟去李家叔吃肉回來,一晚上不睡覺,就在屋里蹦,從地上蹦到床上,打幾個滾,又從床上蹦到地上,又從屋里蹦到屋外,到屋外抓雪吃,吃雪也不管用,還一直喊熱:“熱呀熱,媽,我熱死了,心里著火了。”半夜還流鼻血了。我媽急得去敲衛(wèi)生所的門,半夜衛(wèi)生所哪有人?我媽又要去敲衛(wèi)生員家的門,我爸說:“別去了,去也沒用,熱性散了自然好了?!蔽覌屩缓米约合朕k法給我弟止血,用涼水冼身子,用棉花塞鼻子。到天亮,我弟的鼻血止住了,我家半床被子的棉花沒了。

到天亮,我媽去找張姨,我媽說:“這么大一點兒孩子,能給吃狼肉?狼肉熱,吃壞你賠我兒子?”

張姨說:“我沒給他吃,肉煮在鍋里,我喂豬回來,肉沒了一半……”

張姨說:“我也怕呢,叫老李再別打狼了,狼肉又腥又不好煮,可老李說,狼是禍害呢,要除害……”

“狼肉能吃嗎?”我問。

“狼肉香,就是不能多吃,身體受不了?!蔽野终f。

“狼心不能吃,吃了要命?!崩险故逭f。說著,老展叔瞪了我爸一眼,又瞪了老李叔一眼,又瞪了老劉叔一眼。我爸、老李叔、老劉叔就都笑了,哈哈大笑,都快笑到桌子底下去了。老展叔急了,掄起板凳要跟人拼命。我爸一看,趕緊放下手中的撲克牌,跟老展叔奪板凳,然后四個人就打成了一團。

他們四個本來一起打撲克牌,說說笑笑得挺高興,我問了一句話,就打起來了。

禍事是我惹的,還是“狼肉能吃嗎?”這句話惹的?我可不明白,等我明白了,我已經長大了。

我爸說:“我翻過字典,狼心狗肺是形容人的心腸像狼和狗一樣兇惡狠毒,卻很少有人知道狼心真的有毒,不能吃。”

我爸、老展叔、老李叔、老劉叔,文革的時候,他們站在兩派,我爸、老李叔、老劉叔一派,是老牛是被斗爭的一派,老展叔是革命派,手里有槍,是造反的那一派。我爸說那時的老展叔威風著呢,厲害著呢。老牛們打土塊,每天三百塊,老展叔做監(jiān)工,一塊也不能少;老牛們打柴禾,老展叔不僅不打柴,還把我媽給我爸煮的雞蛋搶去吃了;老展叔還給人帶高帽子,還批斗人,還打人,還不讓人睡覺,還不講理,還霸道。我爸、老李叔、老劉叔天天想著治老展叔。

一次,有人打了一只狼送到食堂,狼肉煮了大家分著吃了,狼的心肝肚肺按慣例埋了,埋在食堂邊的林帶里。為什么埋?誰也不說,誰也不問,反正都是這么做的:狼的腸肚下水一準不吃,挖坑深埋,當肥料,人不吃,也不讓狗吃,給樹吃。

吃狼肉的時候,沒見老展叔,一問,開會去了,明早回來。我爸朝老李叔擠擠眼,又朝老劉叔歪歪嘴,老李叔、老劉叔心領神會,埋頭吃飯,笑藏在心里呢。

夜里,老李叔放風,我爸打手電,老劉叔揮鐵鍬,狼下水沒埋太深,三下五下就挖出來。老李叔從一堆大糞爛泥中撿出狼心,拿到水井邊洗了,又連夜煮了,單等天明老展叔回來。

狼心本來是極大的一坨,一煮縮了,變成暗紅色,像一只加大號的羊心,也像戈壁灘的一塊花石頭。狼心擺在盤子里,盤子放在窗臺上,太陽照在窗臺上,也照在我爸的眼睛里。

早晨,我爸一睜眼看到狼心,覺得那狼心還“怦怦怦”地跳呢,血管的暗影在狼心表皮枝枝丫丫亂走亂拐,瑩亮瑩亮的,好像有液體在里面跑來跑去。我爸驚出了一身冷汗,一蹦子從床上跳起來,用盆子扣住狼心。

狼心切成了薄片,老展叔拍拍老劉叔的肩,說:“不錯,知道了孝敬領導了?!逼鋵?,老展叔比老劉叔還小呢,個子也比老劉叔矮。老展叔拍老劉叔的肩膀,手抬得老高,還得踮起腳。我爸和老李叔躲在窗戶后面偷看,好笑得不得了,又不敢笑出聲,就都抱著肚子蹲在窗下,憋著笑。

老展叔說:“不錯,羊心切得挺薄?!?/p>

老展叔說:“拿瓶醋來,我就喜歡吃羊心?!?/p>

老展叔說:“他媽的,這羊心真有嚼頭?!?/p>

我爸、老李叔、老劉叔不敢走開,因為他們也不知道人吃了狼心會怎樣。狼心和狗肺有毒,不能吃,那是口頭上的傳說,沒人真正吃過,也沒人見過吃完狼心會是什么樣。

我爸他們害怕出人命,老展叔再不好,也是一起來新疆,一起開荒一起打柴火的戰(zhàn)友。再說了,殺人償命,這道理人人都懂。

我爸、老李叔、老劉叔輪流到老展叔屋里探視。老展叔住平房單間,我爸、老劉叔、老李叔都是“老?!?,一起睡地窩子的大通鋪上,“老?!边M老展叔的屋子得喊報告。

“報告,水開了?”

“報告,要下雨了?!?/p>

“報告,狗跑了?!?/p>

“報告,樹上落了幾只烏鴉。”

我爸、老劉叔、老李叔輪流去喊報告,一個人喊報告進去看情況,另兩個人守在門口聽動靜。

開始,老展叔還應幾聲,一會兒就只有哼唧聲了,再一會兒就趴到床上去了,在床上也不老實躺著,滾來滾去,哼唧聲也是一會兒大一會兒小,一會兒像殺豬,一會兒又像是咽氣了。

我爸他們嚇壞了,也不喊報告了,都沖進屋子。

眼看著老展叔的臉胖起來了,先是起來一點兒,又起來一點兒,像是給自行車車胎打氣,又像是在吹氣球,眼看著就要沖破皮膚爆炸了。說要爆炸,也并不真炸,有籃球那么大時,老展叔的頭停止膨脹了,“臉色”的變化卻一直在繼續(xù)。老展叔原先皮膚黑,被太陽曬成黑紅色,間或幾個紅疙瘩,間或幾塊肉瘤,間或幾個黑痣,還有幾處麻子。漸漸地,那臉由黑紅到醬紫,到紫紅,漸漸地顏色變淺,有些透明,又有些光亮,連皮膚后面的血管也隱隱約約地瞧得見,這些疙瘩呀、肉瘤呀、黑痣呀、麻子呀,凸的不凸了,凹的也不凹了,全都平平展展的,就像氣球上灑滿了紅的黑的染料。

我爸說,頭膨脹時只注意頭,怕老展叔的頭會炸開,心提到了嗓子眼。頭沒炸開,才看到老展叔的身子也一起胖了起來,撐得衣服都快裂開了。

老展叔圓咕隆冬地躺在床上,像一只剛剛吹飽了氣的,準備刮毛的死豬。一般這時,豬都安靜了,一聲不吭,老展叔不是,他一直在哼唧,時大時小,一直在喘氣,時粗時細,腿腳亂踢亂動。

我爸趕緊去找醫(yī)生,也不去連隊衛(wèi)生所找:衛(wèi)生員感冒發(fā)燒都不會治,還能瞧這?。课野峙苋ゴ筇镎?。“老?!敝虚g有一個學醫(yī)的,姓徐,私下里大伙叫他徐醫(yī)生,據說是上海醫(yī)學院畢業(yè)的,家庭成份不好,走資派,被下放到新疆兵團,大伙有個頭疼腦熱的都找他治。

徐醫(yī)生一看就知道是中毒了,問吃什么了,誰也不敢說,都說不知道。徐醫(yī)生急了:“不知道怎么治?”我爸才說是狼心。徐醫(yī)生松了一口氣,說:“送團醫(yī)院打兩天解毒針吧?!?/p>

我爸不信:“打吊針能好?”

方案一:給爺爺做的小臺燈利用了家里報廢的舊臺燈做外殼,將內部的零件都拆掉。在燈罩內用硬紙板固定兩排并聯的led燈泡用來照明。led燈泡亮度高,省電。將導線從支撐桿內連到底座里。底座里面固定廢棄的手機電池,電池串聯開關、二極管2后再和led燈連在一起。二極管2是用來分壓的,大約分掉0.7V。沒有二極管2,手機電池電壓為3.7 V,led燈泡電壓3.0V左右,led會很快燒掉。太陽能電池板是兩塊串聯使用,連接二極管1后直接接到電池正負極上就行了。太陽能電池板用線固定在底座和支撐桿之間。圖2和圖3是給爺爺做的臺燈的正面和背面照片。

“能好!”徐醫(yī)生說。

不久,我就見到了狼,一只小狼。

我不知道那是小狼,以為牛牛家的狼狗新生了狗娃子。那小東西真漂亮,眼睛大大的,耳朵挺挺的,身子軟軟的,跟一只貓差不多大。我跟它玩了好一陣子,還把它抱在懷里揉來揉去,用嘴親來親去。它嗷嗷地叫著,伸出小舌頭舔我的嘴巴,露出小牙齒咬我的鼻子。

那個時候,我們可沒那么多事做,不練鋼琴,也不學書法,也不做奧數題,我們就是玩兒,在樹林在戈壁灘瘋跑,抓蛐蛐,捉蝴蝶,抓四腳蛇,該吃飯時,自有媽站在家門口喊:“回家吃飯了!”媽媽們不喊名字,但我們一下就能聽出是誰的媽媽在喊誰吃飯,聽到的人自會跑回家吃飯,吃罷飯,又跑出來玩兒。

傍晚的時候,我們玩捉迷藏,一個人站在門房前閉上眼睛數數,數到一百就去捉人,捉到所有的人才算贏。躲藏的人各盡所能,有躲柴火垛后面的,有爬上房頂的,有跳下兔子坑的,有蹲在雞窩里的,不管藏在哪兒,越隱秘越好,越難找越好。

那天,我蹲在雞窩里,雞糞味很臭,母雞們不喜歡我,用嘴不停地啄我,還跑到我腳上拉屎,我憋著氣,等著人來找我??芍钡焦u母雞都睡了,我的腿蹲麻了,也沒人來找我,他們忘記我了,各自回家睡覺了。我爸我媽也沒來找我,他們以為我在家睡覺昵。

我爬出雞窩已經半夜了,我看著天上有一個月亮,圓圓的,像一只白盤子。我路過牛牛家的柴火垛,聽到一陣嗷嗷嗷的叫聲,那聲音又細又小,像嬰兒哭,又像小狗叫。我借著月光尋著叫聲,在牛牛家柴火垛后面的柵欄里,看到了一只小狗。

我摔了一大跤,我腿疼,坐在柵欄里哭,可我哭了一會兒發(fā)現沒人聽也沒人理,就不哭了。小狗也不撞柵欄門了,小狗跑到我身邊來,蹭我的腳,舔我的臉,咬我的鼻子。

我睡著了,可是我睡得很不踏實,我似乎聽到什么地方有不少的人在講話,一陣喊聲,又一陣喊聲,卻又聽不清,只覺得是在北邊羊圈,或是在西邊養(yǎng)豬場,或是在豬場和羊圈之間的馬號。到底是在哪兒,是在羊圈、豬場還是馬號,那都不大清楚了。

我似睡非睡地聽了一會兒又聽不見了,大概我睡著了,小狗在我身邊也睡著了。

我是被人搖醒的。開始我以為是小狗在咬我,等我睜開眼,才發(fā)現是我媽在搖我。我媽的樣子很奇怪,一邊搖我還一邊哭,好像怎么了似的,好像我要死了似的。

我聽我媽在罵我爸:“怎么能讓孩子跟狼睡在一起?幸虧昨晚人多,把母狼打跑了,母狼找來了,還不把孩子吃了?”

我越聽越糊涂。

什么?狼來了?

什么?狼要吃小孩?

我糊里糊涂地從我媽懷里爬起來,跑去外面看究竟。二高第一個告訴我:“你跟小狼睡了一晚,母狼找來了,到羊圈咬死了幾只羊,又在豬圈咬傷了一頭豬,又跑到馬號什么也沒咬著,一晚上全連的人都出去打狼了,可熱鬧了,就你不知道,你和小狼睡在一起呢?!?/p>

“小狼呢?”我問。

“小狼放了,連長讓放了,說如果不放小狼,我們連的羊就要遭殃了,我們連的人也要遭殃了?!倍哒f著,還向我眨眨眼。

“小狼呢?”我追問。

“不告訴你了嗎?小狼放了,母狼把小狼帶走了。”二高氣呼呼地走了,他好像對放小狼這件事很生氣,可我很開心。

“好呀,小狼放了?!蔽遗苋ゲ窕鸲芽?,又跑去樹林看,又跑去羊圈看。

我聽牛牛媽說我:“那丫頭命硬,跟狼睡了一晚,母狼都沒找著?!?/p>

我又聽紅明媽說我:“這孩子大難不死,你想呀,哪有母狼找不著小狼的,一聞就能找著。”

我又聽我外婆說我:“女娃膽大,能跟狼睡,走到哪里都不會被人欺負?!?/p>

可是,我又奇怪了,我看到的明明是只小狗,它還舔我的嘴巴,咬我的鼻子呢,如果是小狼,我的鼻子還能在嗎?我摸摸鼻子,有些后怕。又想想那個小東西,月光下,眼睛亮亮的,耳朵尖尖的,身子軟軟的,真可愛,分明是只小狗,怎么是小狼呢?

我想了一天也沒想明白。

后來,我不想了,因為電影來了。

放電影的叔叔開著小四輪,拉著放電影機,拉著膠片來了。放電影是全連每個人的大事喜事。我歡天喜地去俱樂部門前的操場占位子,又歡天喜地地搬凳子,又歡天喜地地嗑瓜子,一點都不管別人看我的眼神,也不聽別人說我的聲音。

那天放的電影是《馬蘭花》?!榜R蘭花呀馬蘭花,風吹雨打都不怕,勤勞的人兒在說話,請你馬上就開花。”小蘭多漂亮,大蘭多懶惰,老貓多可惡。

突然有人喊:“狼來了!狼來了!”接著露天電影院就亂起來了。

“狼?狼在哪里?”我在熒幕上找狼,可是,熒幕上只有雪花,連老貓都沒有了,電影也不放了。

場面特別亂,有人喊:“狼來了!快打狼呀!”有人喊:“看好孩子,別讓狼叼走了!”有人喊:“母狼找小狼來了!”

這時,我反應過來了,是真的“狼來了”,母狼來找小狼了,就是昨晚跟我一起睡覺的那只小狼。可是,小狼不是放了嗎?母狼不是把小狼帶走了嗎?

“二高是個騙子!”我恨恨地想。

我一下興奮了,跑著跳著去看狼。別的孩子也都興奮了,亂哄哄地往林帶邊跑,跑到林帶邊就都站下了,先跑到的再不敢往前,站在那里張望,大呼小叫:“狼!好大的狼!”后跑到的也站下,伸著脖子踮起腳想看個究竟,可是前面有大人擋著,有高個子擋著,也大呼小叫:“狼在哪兒?狼在哪兒?”

不僅孩子,大人也都興奮了。大人們有急急忙忙跑回家拿棍子、拿刀子的;有大呼小叫喊孩子的,怕母狼把孩子叼去了;有慌慌張張跑回家看豬圈雞圈兔子圈羊圈的,怕母狼咬死自家豬雞兔羊。

不僅人,狗也興奮了,全連的狗都在狂叫,在操場上串來串去的,拴在家門口的也叫。狗狂亂的汪汪聲,人亂七八糟的叫喊聲,相比之下,母狼長一聲短一聲的嗷嗷聲,倒顯得較鎮(zhèn)定。

我跑得快,先沖到林帶邊,想走近些看個仔細,可大人擋著我不讓我過去。手電的光亮在夜空上晃來晃去,空中和地上一樣亂,大人們已拿來了刀子棍子繩子準備殺狼打狼綁狼,還有人高叫著要去找槍。

母狼站在林帶邊的高埂上,嗷嗷地叫著,強光照著它的眼睛,反射出綠瑩瑩的光,讓人心里一陣哆嗦。誰也不敢靠近狼,大人也不敢。狼的身后是黑漆漆的樹林,樹林后面是廣闊的大戈壁,狼只要一轉身就能跑掉。我心里對狼說:“那么多人,那么多狗,你打不過的,快跑吧!”可狼沒聽見我心里說的話,它不跑,它就站在高梗上,它嗷嗷叫著,向人要自己的孩子。

這時,廣播里喊:“誰抓了小狼,快還給母狼,快把小狼還給母狼!”“老李!小狼沒放嗎?快還給母狼!”

“快還給母狼!”

“還給母狼,母狼就走了!”

“老李,小狼呢?小狼呢?”

“小狼不是放了嗎?”

雜亂無章地有許多聲音,然后廣播里老李叔喊:“慶慶,你個兔崽子,讓你放了小狼,小狼呢?”

“小狼呢?”“慶慶,你個兔崽子,快放了小狼!”人們在喊。

慶慶急急忙忙在人群里跑,后面緊跟著二高和大明。慶慶嘴里亂七八糟地喊“讓開,快讓開”,懷里有一只嗷嗷亂叫的小東西。

立即有一條道讓了出來。

慶慶一個趔趄摔了個嘴啃泥,小狼崽從他懷里掙脫出來,奔向媽媽,歡快地叫著。

我還不知道小狼崽能跑那么快呢,小狼崽長大了,才一天功夫。

母狼對著夜空叫了兩聲,嗷嗷嗷的聲音嚇退了每一個人,拿繩子來的人不敢上前,拿棒子來的人也不敢上前,拿刀子來的人來不敢上前。后來,聽我媽說,連長是尸人呢,連長找來了一支小口徑步槍,連槍栓都沒打開。

母狼叼起小狼,走了。

不久,我又見到了一只狼,一只公狼。

狼被五花大綁著,四條腿綁著繩子,嘴上擰著鐵絲,右腿還拖著一個大鐵夾。帶鐵夾的腿好像是折了,軟軟地耷拉著,腿上腳上后屁股上全是血,血和泥的混合物凝結在一起,黑乎乎的。

我們都去看狼,都不敢靠近,在七八米之外圍成一圈。兩個膽小的孩子爬上門房,從房頂上居高臨下看狼,他們說:“牛眼看人大,所以牛怕人;狼眼看人小,狼不怕人,狼吃人?!?/p>

“狼吃人?”我聽著很奇怪,我們總是吃狼肉的,卻從沒聽說過有人被狼吃了。

我去問我媽,我媽只是笑,不說話,問急了就打我一頓,還推我出門。我媽總是這樣,她不懂的事,就不讓我問。我又去問我爸,我爸說:“狼很厲害,又殘忍又兇惡,狼吃羊還吃人?!?/p>

“可是,我們總吃狼肉呀?”我還是不明白,我爸就不理我了,我爸被老李叔叫去商量剝狼皮的事。

我又跑去看狼。

狼一動不動,也不去舔腿上的傷口,也不看人,也不看狗,狼只睜眼著睛望著天空,好像腿受傷了沒什么,被人綁了也沒什么。

我們一堆孩子圍在一起看狼,都站得遠遠的,誰也不敢走近。我聽慶慶說:“你們誰敢用棍子戳一下狼的屁股?”

二高說:“怕什么,狼嘴綁著呢?!倍呔腿ゲ窕鸲庹伊烁L棍子,去戳狼屁股。二高一步一步靠近狼,我們的目光一步一步靠近狼。棍子碰到了狼屁股,狼動了一下,抬了一下頭,眼睛轉向二高。二高的棍子一下了掉在了地上,狼的眼睛轉向我們,我們轟一下后退了幾步。我感覺我的兩腿抖得厲害,都快站不穩(wěn)了。又有人用石子打狼,狼又動了一下,眼睛轉向打它的人。打它的人一個趔趄,差點兒被腳下的石頭絆一跤,我們又轟一下后退了幾步。

狼的眼睛可厲害了,它只看著你,就夠你心驚膽戰(zhàn)的了。

我問慶慶:“狼哪兒來的?誰抓的?”

慶慶說:“當然是我爸,我爸一個人不行,還有二高他爸。”

“狼那么厲害,你爸怎么把狼綁住的?!蔽疫€是很奇怪。慶慶說不清,我又去找我爸問。我爸和老李叔、老劉叔他們在一堆說話,是在說捉狼的事,我就站在一旁聽。

狼有狼道,蛇有蛇蹤,每只狼都有自己的領地。老李叔、老劉叔放牧的那片戈壁東邊一個狼窩,西邊一個狼窩,平日里,兩家狼各過各的日子,相互不侵犯,也不去對方家探訪做客,也不去對方的領地捕食。

牧人在戈壁放羊,也不怕狼來吃羊,戈壁有的是黃羊野兔呱呱雞能捕食,又有老鼠四腳蛇來果腹。狼知道保護自己的家園,一般不去招惹牧人,也不去襲擊羊群。

老李叔說:“狼最怕牧人捉他的狼崽子,只有餓極了,沒辦法了,才會來捉羊吃?!?/p>

可人不那么想,人不會想:“狼不侵犯我,我就不侵犯狼?!比艘膊粫耄骸叭撕屠呛脱蚰芎推焦蔡帲蚕泶蟾瓯??!?/p>

人愿意捕捉狼,狼肉可以吃,狼皮被褥真暖和,狼骨可以入藥,狼牙狼髀石掛在身上做裝飾,是無上的榮耀。人愿意當狼是敵人,人愿意相信“狼是戈壁的禍害”、“狼的本性要吃羊”、“狼和人和羊是不共戴天的敵人”這類的話,這樣,人捕狼殺狼吃狼肉就是保護羊群,就是行善事為民除害。

老李叔說:“我們和狼相處得好呢!我們不去惹它,它也不來惹我們,遠遠看見,我們還打招呼呢!晚上聽不到狼叫,我還睡不著了呢!可我爹的老寒腿犯了,得有個狼皮褥子?!?/p>

我越聽越奇怪,老李叔的爹老寒腿犯了,干狼什么事?難道是狼讓老李叔爹犯了老寒腿?

老李叔要捉狼,要做狼皮褥子孝敬他爹。老李叔在泉水旁下鐵夾子。

戈壁中的泉水不是裸露在表面,也不汩汩而流。第一次到戈壁的人弄不清哪里有泉水,泉眼在哪兒,第一次到戈壁的人渴了也不知道挖開泉眼找水喝,即使看到一片梭梭紅柳比四周的都要茂盛,也找不著泉眼的位置。

泉眼在哪兒,牧人知道,黃羊知道,狼知道。

老李叔在泉眼周圍下夾子,一天夾到一只野兔,一天夾到一只黃羊。黃羊帶走了夾子,老李叔追了五六公里才找回夾子,帶回被夾傷了的黃羊。又一天,李叔只在夾子上撿到半只野兔,另半只沒了。老李叔斷定是狼來了,狼來喝水,吃了半只野兔。

老李叔決定抓到這只狼,剝狼皮給爹做褥子。老李叔換了一個大鐵夾,把鐵夾藏得更加隱蔽——狼比野兔比黃羊可聰明多了,不容易被夾上。

狼上了牧人的圈套,夾子夾住了狼,狼帶著夾子跑了。老李叔不敢讓狼跑太遠,狼跑遠了,狼得空就能咬斷自己的腿,重新獲得自由。牧人們都知道,三條腳的狼再也別想捉到,狼不會上第二次當;老李叔也不敢一個人去追狼,狼可大可兇呢,一個人肯定沒辦法對付狼,捉不上狼反被狼咬傷的事發(fā)生也不是一次兩次了。老李叔喊了老劉叔一起去,兩人拿著棍子繩子刀子鞭子,尋著狼夾子的拖印,尋著狼血的印跡去捉狼。

老李叔、老劉叔追了十幾公里,才追到狼,狼還沒得空咬斷自己的腿。人和狼對峙了片刻,人先敗下陣來。人不敢沖上去打狼,即使狼拖著鐵夾子,即使狼受了重傷,即使狼疲憊又虛弱,人也不敢直接去打狼。

但人比狼聰明,人有的是辦法。兩個人騎著馬趕著狼走,狼拖著鐵夾,鐵夾后面帶著沉重的鐵鏈,走得慢,人拿著大棒子,吆喝著,不讓狼向著它愿意去的方向走。他們把狼趕到一所房子里,或者一處石頭壘的羊圈里,或者一個山角的死角處。

那天,老李叔沒有把狼打死,因為老劉叔說:“活狼剝皮,毛順?!彼麄儧Q定先把狼打暈了,活著帶回連隊。

打暈了狼,老李叔、老劉叔可不敢大意,帶活狼回去他們還是第一次,如果狼半路醒了呢?如果狼半路跑了呢?老李叔、老劉叔花了很大功夫把狼五花大綁,狼腿狼腳都捆結實了,狼頭也用馬籠頭套住了,老劉叔還不放心,又用鐵絲在狼嘴上擰了一圈又一圈。

老李叔、老劉叔把狼抬上馬背,綁好。也不敢像馱一只黃羊回家一樣,人羊共騎,快馬加鞭一會兒就到家了,他們牽著馬慢慢走回家。

果然,狼半道醒了,掙扎得很厲害,在馬背上亂動亂踢,馬受驚了,掙開韁繩撒開腿跑了。狼掉下馬背,綁狼的繩子卻沒有松開,馬就拖著狼跑。老李叔心疼狼皮:“再拖,狼皮就毀了。”老李叔跳上另一匹馬猛追,老李叔馬技好,一下子就套上了驚馬。

老李叔、老劉叔又掄起大棒,把狼打暈,總算把狼活著帶了回來。

我不聽他們講捉活狼的故事了,因為我聽不懂。我又跑去看狼,狼瞪著血紅血紅的眼睛,惡狠狠地瞪著我。我心里一個哆嗦,后退幾步,蒙上眼睛藏在門背后。

我站得遠遠的,替狼想事。我想狼可能會想:“我在自己的家里活得好好的,也不招惹你們人,也不吃你們的羊,你們?yōu)槭裁匆ノ掖蛭覛⑽遥孔ノ掖蛭覛⑽覄兾业钠こ晕业娜?,卻又罵我,罵我兇狠,罵我殘忍。”

“誰更殘忍呢?狼還是人?”我想不明白,可能狼也想不明白。

那天,我家分到了一塊狼肉。

我媽煮了狼肉,給我一塊,給我姐一塊,我不吃我姐也不吃,我弟就笑我們膽小,就把我們的都搶去吃了。

那晚,我弟又流鼻血了。

猜你喜歡
母狼老李
阿拉斯加的經驗
會種地的老李
還錢路漫漫
還錢路漫漫
年輕的母狼
“段子手”老李
你吃了嗎
被誤殺的狼
你吃了嗎
狼曾舔過我的手
电白县| 津南区| 海门市| 睢宁县| 翁牛特旗| 保德县| 惠东县| 葫芦岛市| 台中县| 潜山县| 晴隆县| 万山特区| 太谷县| 梁平县| 广安市| 乐都县| 淮安市| 宜春市| 海丰县| 桂阳县| 寿宁县| 昌黎县| 舟曲县| 高陵县| 郴州市| 嘉定区| 旅游| 临武县| 武川县| 永德县| 安达市| 高州市| 潞城市| 嘉鱼县| 三河市| 太康县| 洛浦县| 塔河县| 西藏| 华坪县| 屏山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