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君
雖然是個流火的日子,但太陽還沒出來,一撥一撥的涼風(fēng)在院子里輪番溜達(dá)。
我草草撥拉幾口飯,“媽媽,今天學(xué)校張榜?!?/p>
“嗯?!?/p>
“媽媽,你說我能考上么?”
“考上就考上,考不上就考不上?!?/p>
“媽媽,你說我啥時去學(xué)校?八點(diǎn)?九點(diǎn)?還是下午?”
“想啥時去就啥時去。”
“可……媽媽,如果萬一……”
我想問母親,如果萬一考不上怎么辦?可母親沒耐心聽我說下去,拿起農(nóng)具就下地干活了。我有點(diǎn)生氣,而且傷心,母親眼睛里只有她的活計,連高考這么重要的事都不放在心上。這讓我想起,自從高考完,母親從來不提我考試的事。有時候我憋得難受,想給她說說,她就支使我干這干那。
有一次我實(shí)在憋不住,問她,如果我考不上怎么辦?母親像沒聽見一樣,說,去,澆澆那棵葡萄樹。那一刻,一個念頭在我腦子里閃了一下:她不是我的親生母親。可轉(zhuǎn)念一想又不像。高考后,同學(xué)都被家長弄到地里,個個曬得像非洲黑人,還有的手上都磨出了血泡,臉上也脫了一層皮。母親卻從來不讓我下地,哪怕農(nóng)忙季節(jié)地里只有她一個人,哪怕她忙得中午都顧不得回家吃飯,哪怕她累得腰都直不起來,甚至中署后暈倒在地頭,醒來后的第一句話也是,我趕緊去做飯。尤其一向說話硬邦邦的母親,自從高考,忽然間變得語調(diào)舒緩,看我的目光也分外柔和起來。
雖然生氣,母親的話卻不敢不聽。我拿個破臉盆給葡萄樹澆水,母親坐在門前的矮凳上,夕陽灑了一身,有一搭沒一搭地說這嘮那。母親說,去年秋天,隔壁成子哥蓋屋子,扒墻頭時這棵葡萄樹被砸斷了,接著冬天又遭遇一場罕見的大雪,可今年一開春,竟又發(fā)出了新芽兒……
母親正絮叨著,我叮當(dāng)一聲,把臉盆摔在地上。在母親心里,一棵微乎其微的嫩芽兒也比我的前途重要。
又一撥涼風(fēng)吹來。我碗筷顧不得洗,蹬上自行車去十幾里外的學(xué)校。當(dāng)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聽老師說“你考取了”時,我的心差點(diǎn)跳出來。老師又說出另一個被錄取的同學(xué)的名字,并讓我給他捎個信。
我一路飛奔,頂著烈烈太陽,路過我家田地,頭也不回,一口氣騎到二十幾里外的同學(xué)的村子時,心中的快樂仍然一鼓一鼓地往外竄。我想我得給歡樂找個撒歡的地兒,于是掉頭去田地里找母親??沈T到半路,我的腿忽而軟下來,我害怕這滿蕩蕩的喜氣被母親的漠然給凍結(jié)了。于是又掉頭回家。
那天,我破天荒替母親做了晚飯,帶著糾結(jié)的心情等母親。月亮都爬到那棵高大的楝樹梢了,仍然不見母親的身影。正要去問前院大娘,母親回來了,審視了一下我的臉,接著說,我趕緊去做飯。望著母親寫滿心事的背影,我終于說:“媽媽,我考上了?!边@句話仿佛魔法,一下子把母親定格在那里。過了一會,靜寂的院子里傳來一個顫顫巍巍的聲音:“別哄我?!庇谑俏易哌^去,把錄取通知書舉到母親眼前。旋即,兩串淚珠兒在母親臉上流淌,在月光下,顯得那么亮,那么亮。
后來,前院大娘告訴我,我去學(xué)校看榜那天,母親在父親的墳邊坐了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