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 葉逢平
父親呵,故鄉(xiāng)的人至今還沒有來。請你不要帶走你尋親的愿望!
你說,等待不能成了一個虛無的地址。心是,憂傷也是……
故鄉(xiāng)的人不是城里人,你不知道他們來自于哪里,只知道祖父的背影,姓氏也是葉,背藥箱,又高又瘦,特別是兩條腿細長。
你經(jīng)常告訴我們……尤其在中秋節(jié),或者在清明節(jié),親人們能否不期而遇,吃了一口米糕、肉棕,包括吃草藥,就像衣錦還鄉(xiāng),就像一座座蔭涼把游子緊緊擁抱。
父親呵,故鄉(xiāng)的人至今還沒有來。請放心,你安靜地走吧!把病痛帶走,把貧寒帶走,讓越來越多的親人,繼續(xù)不憂傷于一些心愿未了。
在一百年前的舊信里,祖父說出了一些愧疚──
家里窮,為留下活口,將多少兒女送給異鄉(xiāng)。他從此不敢對大山發(fā)牛脾氣,從此低下卑微的亂發(fā),從此對遠方的大海鞠躬,希望世上萬物好好優(yōu)待這些苦命的孩子。
故鄉(xiāng)的人說的方言和俚語,你也不懂,也讓我們尋親的路口徘徊在眼里。
……而你留下美好和愛的閃電,剛好劃破黑暗的夜幕,讓光明的途程落在我們的眼前。
你說,等待不能成了一個虛無的地址。心是,憂傷也是……
再兩步,天就要亮了。
秋天像一頂黃斗笠。挑水的母親走著,把深井挑成了黑夜,井水挑成了白晝。我在風中,讓流水恣意躺進薯地。一次不經(jīng)意的疏忽,母親放錯了木桶,不多的悒郁,也隨著流水延續(xù)。
秋天深了。
我、愛人和孩子繼續(xù)往前走,在母親身后,再往前一步,就拐向春天。
母親,無所畏懼,用她的雙乳和粗礪的石頭,喂養(yǎng)、守護著村莊。
她傍著記憶,和多少條路的遠及石井的深,只是拍一拍那風中的舊衣,用秋天的黃漆繪著扁擔,讓愛靠著我們。深夜,她不讓兒女們露在風中的腳丫像在風中過夜的木桶那樣孤獨,
而母親,只是個沒見過世面的人。她挑水澆灌薯地,只懂得在晝夜反復(fù)著灌溉;她感謝薯地,讓薯花盛開在兒女的臉上,紅潤潤的日子一般。
秋天又高了。
我仍在風中,木桶依然在重復(fù)著流水。是的,再走十步,母親就要走不動了。秋天就更深了。
有廊橋的府文廟有舞臺的廣場。
坐著兩個班學生,站著一百個孩子——
一班抑揚頓挫,一群長調(diào)古韻,我聽到的閩南方言,盡是咸水腔;更遠一點,我所要描述的,還是一群孩子的童年像書頁一般薄小。
我引領(lǐng)孩子,大聲吟誦“人之初,性本善……”兩個女孩抬頭,口而誦,心而惟;
我引領(lǐng)孩子,大聲吟誦“……戒之哉,宜勉力?!笔畟€男孩俯視,朝于斯,夕于斯。
——這是個熱情的暑假呵,梧桐、墻頭草和蝴蝶被風教導(dǎo),它們都學會了吟唱。性相近的花壇,也在習相遠的天空下,抗住了酷熱。
我在熱愛中,引領(lǐng)著孩子們吟誦?!度纸?jīng)》中有他們一張張生動的小面孔,和香九齡的心腸。我知道,孔夫子也要經(jīng)過勤有功的周游,才會被列國和先人同時傳誦。
在現(xiàn)實社會中,沒有人擋住孩子們更多的渴求和學習。我也要引領(lǐng)廟檐上的一群麻雀,像這些孩子一樣搖晃快樂的小身子,這么爾小生,這么宜早思。
《三字經(jīng)》做為經(jīng)典教材,我翻閱書頁,唐朝的氣息,宋代的呼吸還在。孩子們依然陶醉著三字一句的美,我一邊落淚,一邊釋懷——
古人曰:“熟讀三字經(jīng),便可知天下事,通圣人禮?!?/p>
路過西房溪,西華小學像一排锃亮的拼音字母;
而一路小跑的風,朗讀著半島的上聲和去聲;整個校園:小草上課、蝴蝶學習,和光陰追逐。
——仿佛把一場葵花盡量用上抑揚來描述。
操場。木麻黃。天天向上……
我的胸懷,教室的燈光照亮著;我的粉筆,牢記心跳牢記芬芳……當然,偏旁部首,作業(yè)本,它們也像畢業(yè)學生那樣無意地告別……
我曾經(jīng)在這所小學教學八年。它還是從前的那種锃亮。男生女生仍像向陽的葵花一樣,在小學生守則中不斷飽滿:
——從熱愛祖國,一直到熱愛一個小鎮(zhèn)。
我的路過,正因為有紅筆水和衷腸。對春天才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