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的次貸危機,從本質上而言,是龐大的金融資產的利潤來源出現了問題。這個問題因為兩個世界級別的巨變,而更加致命。
這兩個巨變,一個是美國的產業(yè)空心化與中國世界工廠的崛起,另外一個則是歐元的壯大與人民幣國際化的展開。前者讓世界第一次出現了一個工業(yè)化規(guī)模超越美國的國家,以及一個政治、經濟完全獨立的世界級別的財富生產中心,這導致美國金融帝國的利潤鏈條更加依賴外部世界,而后者則讓美元對世界財富的寄生與“吸血”路徑發(fā)生了斷裂。對美國來說,這兩個問題不解決,美國700萬億美元左右的金融資產,將可能出現另外一種蘇聯式的崩塌,隨之而來的將是美國超強地位的土崩瓦解。而不論是解決對世界實體財富生產的控制問題,還是解決美元的寄生路徑問題,中國都必是躲不開的對象。這是一場中國無法逃避的大對決。
美國“為中國打仗”的背后
2009年的某一天,阿富汗首都喀布爾南部某地。一架美軍黑鷹直升機從天而降,地面上,悍馬越野車揚起沖天的灰塵呼嘯而來。不過,直升機與越野車運送的不是武器彈藥,而是桂皮、醬油、花椒,目的地是中國一家工程公司的營地廚房。
這情景不是電影劇本,而是一位在阿富汗工作的中國公司員工的真實經歷。這是美軍士兵到中國公司工地蹭飯時所發(fā)生的一幕。由于蹭飯次數太多,而中國公司購買這些作料比較困難,美軍就毛遂自薦,充當了采購,以便多蹭幾次飯。
相比中國員工的描述,美國媒體的描述就更切中要害了。
美國《里士滿快報》2009年3月21日報道說,阿富汗首都喀布爾以南的山區(qū)是塔利班的重要據點?,F在,駐阿美軍正在該地區(qū)執(zhí)行安保任務,目的之一是確保中國能順利開發(fā)這里的艾納克銅礦。該礦是世界上最大的銅礦之一,中國開發(fā)該礦,可為當地帶來大批就業(yè),也能給中、阿兩國帶來利益,也與美國的阿富汗戰(zhàn)略相一致。
美國媒體的評論,實際上代表著美國學者提出的“中美國”的構想。這個構想的實質就是,中國負責生產財富,美國負責消費財富。當然,美國的這一想法,有點一廂情愿。不過,發(fā)生在阿富汗的這一幕,確實反映了當今世界政治與經濟最巨大的一個變化。
另外一個真實的故事,則更明白地向我們勾勒出了這個變化。
2007年11月,中國冶金科工集團公司和江西銅業(yè)公司組成的投資聯合體,與阿富汗政府簽署了《艾納克銅礦開發(fā)協(xié)議》。艾納克銅礦是世界上最大的銅礦之一,已探明儲量約1100萬噸,相當于中國國內銅礦總儲量的1/3。中國獲得對艾納克銅礦為期30年的開采權。
讓人稱奇的是,美軍占領下的阿富汗,其最大銅礦的招標,美國、加拿大等其他西方國家的公司,都沒有能夠中標,反而是中國的公司勝出了。
這么一大塊肥肉,為什么美國公司沒有拿下呢?
最根本原因在于,美國不需要這個銅礦。美國公司即使買下了這個銅礦,也沒有施工能力來開發(fā)這個銅礦,而且更要命的是,誰買了這個銅礦,最終都需要把銅賣到中國,才能兌現利潤。中國自2003年起成為電解銅消費量最大的國家,約占全球總消耗量的2/5。
其實,阿富汗銅礦故事的一幕,眼下正在全世界上演。從東南亞、非洲,到拉美,到俄羅斯,所有發(fā)展中國家,它們的礦產資源最大的出口對象,都是中國。
鐵礦石、煤炭、鋁土等,中國都是世界最大的消費市場。而支撐這一消費市場的則是,中國的世界工廠地位。
中、美之間兩個史無前例的逆轉
經過30多年的改革開放,中國的獨立工業(yè)與產業(yè)體系逐漸形成,終于成了世界工廠。可以說,中國已經從生產能力上,擺脫了西方的控制,而成為當今世界唯一一個產業(yè)體系完備的發(fā)展中大國。
中國在世界扮演這樣一種角色:進口非洲、拉美、中東、俄羅斯等國家的各種能源、原材料等,在中國制造出各種各樣的商品——除了大客機之外的幾乎所有常見工業(yè)和民用產品,這些產品又被出口到世界各國。
這個角色賦予中國一種全球獨一無二的重要性,中國成為聯絡西方虛擬經濟和發(fā)展中國家實物經濟的中間人,并由此獲得了影響世界的重要能量。
比如尼日利亞的木材,以前可以出口到美國,但是,現在美國因為人力成本高昂,以及實物制造產業(yè)鏈的殘缺,使得美國進口木材生產家具的成本高得驚人,還不如直接從中國進口家具成品或者半成品更合算;贊比亞的銅礦也基本和美國沒有什么聯系,而是出口到中國,經過中國深加工成各種銅產品,再輸出到美國或者歐洲。
而其他發(fā)展中國家,技術落后,工藝不發(fā)達,其產品根本無法和西方消費市場直接對接,中國則成為其對接發(fā)達國家市場的必由之路。
理解了這一現實,便可知西方新聞報道中,所謂“中國成為非洲新殖民者”的種種論調,是怎樣的無知和荒謬。這并非是非洲或者拉美有意要在政治上尋求美國或者歐洲的替代者,而是現實的經濟聯系決定了它們的親疏。
除了石油之外,美國或者西歐還能從非洲大規(guī)模進口什么呢?
那么,非洲能否大規(guī)模進口美國的產品呢?答案顯然是否定的,就連美國和西歐都要從中國進口質優(yōu)價廉的各種工業(yè)產品,貧窮的非洲和拉美國家,除了少數的權貴階層,普通大眾又如何消費得起美歐的高級奢侈品?即使是消費美歐國家的高級產品,其產品的基礎支撐仍然需要中國來提供。
所以,美國妒忌并試圖阻撓中國在非洲和拉美的外交進展以及經濟貿易合作,但這毫無用處,因為從最根本的產業(yè)鏈對接上,他們和這些發(fā)展中國家是越來越遠。而這些發(fā)展中國家和中國越來越緊密的聯系,成為根本無法阻擋的世界潮流。這是比較出人意料的事情。
在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之后的10年中,世界形成了以中國為中心的一個國際生產與貿易體系,在這個體系中,中國是絕對的中心。
在整個世界經濟體系里,美國對發(fā)展中國家的經濟影響與作用,正在被中國所超越。有兩個數據可以充分說明這一點。
一是與中國有貿易關系的國家,已經極大地超過美國。
根據美聯社2012年發(fā)布的一項調查,過去5年,與中國建立貿易關系的國家數目,已經遠遠超過與美國建立貿易關系的國家數量。
2006年,全球有127個國家和地區(qū)與美國有貿易關系,而與中國有貿易關系的國家和地區(qū)數量僅為70個。但是到了2011年,與中國有貿易關系的國家和地區(qū)數量已經激增到124個,而與美國有貿易關系的國家和地區(qū)數量則下降到了76個。
另外一個數據就是,2012年,中國的對外貿易總額超過了美國,成為世界貿易規(guī)模最大的國家。美國2012年的商品貿易總額為38628.59億美元,而中國2012年的貿易總額為38667億美元,小幅超越美國。
這兩個變化,都是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以來,國際經濟格局從未有過的變化,但是卻在短短的時間里,驚人地發(fā)生了。
中國是美國前所未有的新對手
這樣的變化給美國帶來最大的挑戰(zhàn)就是,美國如何保證金融帝國的正常利潤來源?
在中國成為世界工廠的同時,美國則在產業(yè)空心化,加速向金融帝國過渡,到2013年1月,美國包括各種金融衍生品在內的金融資產,高達700萬億美元。但是,金融產業(yè)本身是不產生財富的,它的利潤來源,最終需要依靠實業(yè)生產來兌現。
現在,全世界最大的實業(yè)生產在中國,因此,這個問題就變成了另外一個問題:美國金融業(yè)如何能夠從中國這個世界工廠身上,持續(xù)不斷地獲得高額的利潤?
答案只能有一個:更多地參與甚至控制中國的產業(yè)鏈條。
參與很好理解,控制卻有多種,一種是直接控制,比如投資,這可以分為控股與不控股。另外是間接控制,比如通過控制一個與中國差不多的實業(yè)生產地區(qū),來壓制中國的定價權,從而達到從中國的實業(yè)生產長期獲得高額利潤的目的。
美國正在搞的“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xié)議”(TPP),就是典型的間接控制的手法。不過,效果差,甚至沒效果,因此美國千方百計要通過參與和直接控制,來確保中國能夠持續(xù)地為美國金融帝國提供利潤。
為此,美國在次貸危機后,曾經提出了“中美國”概念,但這個提議被中國拒絕了。在這種情況下,美國如何才能達到自己的目的呢?
美國人早已發(fā)現,美國無法排斥中國,美國經濟也離不開中國。這使得中國與美國以往所遇到的任何對手都不一樣。
蘇聯是核大國,但蘇聯的經濟基本與美國隔絕,且人口規(guī)模與美國相當,GDP(國內生產總值)最高的時候,也只有美國的60%。西歐各國經濟發(fā)達,但軍事上無法與美國抗衡,北約軍事同盟體系,已成為美國控制歐洲的工具。日、韓以及東南亞諸多國家,對美國有著很強的依附關系,對它們施加政治與經濟影響,效果一般是立竿見影。
而中國則不同。中國經濟與美國聯系密切,中國是安理會5大常任理事國之一,是世界上少數幾個與美國有對等摧毀能力的核大國。中國的城市人口就頂兩個美國的人口,中國GDP超越美國是必然會發(fā)生在不久的將來的事情。對這樣一個中國,如何確保其能夠持續(xù)不斷地為美國金融帝國提供利潤來源,是一個前所未有的挑戰(zhàn)。
而另外一個挑戰(zhàn)則可能令美國更加心驚肉跳。
那就是中國有可能依托世界工廠的地位,形成一個以人民幣為中心的國際貨幣與資本創(chuàng)造區(qū)域中心。這將危及美國金融資本利潤來源的另一大支柱——美元霸權。
到目前為止,中國還是美元霸權外部的最大支撐者,這體現在幾個方面。首先,中國眼下是在依托美元進行本國大部分貨幣的創(chuàng)造,中國央行每收購1美元,就會釋放出6.3元左右的基礎貨幣。
其次,中國的對外投資與貿易結算,基本是用美元。這意味著中國是在幫助美國拓展美元對全球經濟的滲透。比如,中國某公司對尼日利亞投資1億美元的話,就需要購買1億美元的外匯才能投資。這個過程實際上意味著,中國幫助美國完成了美元在尼日利亞的一次財富依附過程。
不過,這樣的好事,恐怕將隨著人民幣國際化的推進而逐漸終結。這將對美元的國際循環(huán)與財富收割路徑,形成致命性的打擊。美元資本的無限創(chuàng)造能力,將有可能成為不能兌現的能力。
(摘自北京大學出版社《大對決:即將爆發(fā)的中美貨幣戰(zhàn)爭》 作者:雷思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