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 泉,薛惠芬
(中國海洋檔案館 天津市 300171)
在人類歷史中,檔案作為獨特的文化載體,滲透著人類歷史的血脈,潛移默化地向后人喚醒前輩的文化基因,向子孫后代展示傳世的文明成果,而子孫后代則在自覺不自覺的成長中從各種文化基因遺傳中汲取營養(yǎng)和動力,既傳承歷史,又創(chuàng)造歷史,向著更加文明和進步而奮斗,同時產(chǎn)生新的檔案,保留新的歷史記憶,如此生生不息。
海洋乃人類搖籃。海洋檔案,作為檔案的組成部分,有著奇特的作用,并與人類進化有著更為密切的聯(lián)系。海洋檔案記錄了人類認識海洋、開發(fā)利用海洋的歷史,真實反映了人類海洋活動的軌跡。古往今來,人類為海之藍,洋之闊,浪高流急,水深物豐,神秘多變,而畏敬、感嘆、溢美、抗爭、探究、興利避害,存留了浩瀚無垠的歷史記錄或稱藍色記憶,同時創(chuàng)造了不朽的海洋文化,并隨著社會的進步而不斷向前,向著更高、更廣、更文明的階段發(fā)展。
檔案的本質(zhì)屬性是其具有原始性或原始的歷史記錄性,檔案是文獻中具有原始記錄性的那部分。這部分文獻不僅具有文獻的一般性參考價值,更重要的是具有歷史憑證性價值。文獻作為檔案的屬概念,即檔案是文獻的一種特殊形式,是原始性的歷史文獻。并舉例我國元代大航海家汪大淵所著《島夷志略》一書,現(xiàn)已有國內(nèi)外多個版本,無論它是否為善本,均不能認定為檔案,只能稱為歷史海洋文獻之一。而只有《島夷志略》的手稿方可入圍海洋檔案[1]。這是符合檔案的定義和檔案學理論要求的。按照這個定義去界定古代海洋檔案,不難得出一個結(jié)論:我國存世古代海洋檔案稀有,但這并不等于我國古代海洋檔案稀有,只是罕見那些古代海洋檔案的原始實體和原生態(tài)信息而已。
眾所周知,我國古代文獻,歷數(shù)百至數(shù)千年,屢遭厄難,能夠幸存下來,實屬不易,年代越久遠越顯珍稀。據(jù)歷史記載,僅明清之前的1 000 多年歷史中,我國古代的圖書文獻,就先后遭到了10 次大的厄運,小的厄運和破壞就更多,否則現(xiàn)在流傳下來的古代文獻將有可能幾倍甚至幾十倍于現(xiàn)在[2]。而檔案文獻比其他歷史文獻的命運更為凄慘,因其原件或原本唯一,稍有不慎或“風吹草動”,則可“斃命”而不可再生。它不像圖書文獻那樣,會有許多復(fù)本“分身”而可能幸免于難。一言以蔽之,相對圖書,傳世檔案確實很少,其中古代海洋檔案實體尤其稀缺。那么,在缺乏檔案原件的情況下,我們?nèi)绾窝芯抗糯Q髾n案呢?竊以為可“以變應(yīng)變”,調(diào)節(jié)我們研究古代海洋檔案的視角。
時過境遷,萬物皆變。古代海洋檔案同其他檔案文獻一樣也在發(fā)生變化。毫無疑問,古代海洋檔案在它們產(chǎn)生和產(chǎn)生后的一定時段內(nèi),都是有原始實物(實體)存在的。只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和歷史環(huán)境的影響,才導(dǎo)致大部分檔案原件毀佚的。這部分檔案雖已“皮之不存”,但是,其內(nèi)容卻可能“毛將有附”——被收錄在其他歷史文獻中。這時的檔案記錄脫離了原檔案實體,發(fā)生了原生檔案信息的“依附性轉(zhuǎn)移”。盡管該“依附性轉(zhuǎn)移”中可能造成一定的信息誤差,但是內(nèi)容信息基本能轉(zhuǎn)存下來而流傳后世,這與連同其載體一起毀佚而致檔案失傳有天壤之別,它們再經(jīng)歷代文人學者的不斷考釋與糾錯,在文字記錄上已經(jīng)得到了最大限度的還原。因此,除了檔案原件的介質(zhì)和記錄原樣在“依附性轉(zhuǎn)移”中有所變化外,記事檔案的內(nèi)容信息能基本保持不變。這種海洋檔案信息“依附性轉(zhuǎn)移”的歷史現(xiàn)象,以及海洋文化的不間斷傳承,為我們研究古代海洋檔案提供了一個可行的切入點。
總體而言,古代海洋檔案應(yīng)包括其檔案形式和記錄內(nèi)容2 個方面。檔案形式包括物質(zhì)載體形式和記錄形式,這是檔案的外在因素;只有記錄內(nèi)容是檔案的內(nèi)在信息,因此記錄內(nèi)容是檔案的主要方面。由于古代海洋檔案一般隱含于其他檔案實體之中,其本身的外在因素并無特別之處。所以,當研究中缺少古代海洋檔案的外在形式時,可以參考同時期傳世的其他領(lǐng)域的檔案物質(zhì)與形式,而略知其概貌。當然,缺少原件,無直接的感官效果,會使研究不夠全面,但只要能夠發(fā)現(xiàn)和掌握古代海洋檔案在“依附性轉(zhuǎn)移”后的內(nèi)容文獻,我們研究古代海洋檔案,則抓住了主要方面,就有了可以依托的根基。換言之,在缺少海洋檔案的原始件時,不僅可從其他歷史文獻中發(fā)現(xiàn)許許多多古代海洋檔案信息,而且可以此來反證我國古代海洋檔案的豐富及其海洋文明的先進。其實,從檔案編纂學到檔案編研學,已經(jīng)提供了這方面的理論支撐,只不過需要“倒視”而已。
在檔案編研中,參照圖書館學理論,檔案界將原始記錄類的檔案文獻(如手稿、底稿等)稱為零次檔案文獻(即一般意義上的檔案),而隨著加工層次的深入而有檔案匯編、匯集類的一次檔案文獻,文摘、索引和目錄類的二次檔案文獻,志書、年鑒、傳紀類的三次檔案文獻等。由于一次、二次、三次檔案文獻均已脫離了原始檔案實體,內(nèi)容上隨著加工深度的遞增而發(fā)生不同程度的變化,在本質(zhì)屬性上,它們已經(jīng)不再是原生態(tài)檔案,而已經(jīng)退化成了一般歷史文獻。本質(zhì)區(qū)別就是它們在退化過程中,已經(jīng)失去了檔案本質(zhì)的原始記錄性。但是,當再無其他可更好地證明同樣海洋活動的史料時,這類海洋文獻已然無出其右地成為唯一選擇。我們只能退而求其次,采取“透視”法,特別是在內(nèi)容信息方面,依托和參考一、二、三次海洋文獻去研究古代海洋檔案,從而透過古代海洋文獻來折射古代海洋檔案的輝煌。
我們將以歷史朝代為序,以一次海洋檔案文獻為主,分別介紹以一、兩種海洋文獻,并以此管窺古代海洋檔案。
圖1 古繪《禹貢》九州圖之部分
《禹貢》出自《尚書》,并作為中國地理志之始祖為歷代學者所公認。需要特別指出的是,《禹貢》千余字,貴有多處涉及海洋記錄。諸如記錄九州中有冀、兗、青、徐、揚五州臨海;記錄沿海徑流“朝宗于海”或“入于?!被颉皷|入于海”;九州疆域“東漸于?!钡?;記錄沿海土壤、植被情況、肥沃程度、物產(chǎn)和賦稅等;記錄貢品中有多種多樣海產(chǎn)品包括鹽、魚和貝錦、皮服等;記錄東南沿海島民穿著草編的服裝;記錄貢船或入渤海,臨碣石再入黃河,或行濟水,通漯水而達黃河,或沿長江,經(jīng)黃海轉(zhuǎn)達淮河、泗水等。由此可見,《禹貢》當屬歷史海洋文獻無疑。然而,《禹貢》是否是最早的海洋檔案文獻呢?
我們說,《尚書》公認是流傳至今最早的歷史文獻。其中,《禹貢》以其成書之早、記載之全面,自面世以來一直為學人所推崇。《國語》、《墨子》、《孟子》、《荀子》、《周禮》等先秦文籍都曾引用《禹貢》的內(nèi)容。到漢代司馬遷將其全文錄入《史記·夏本紀》一直流傳至今。最新研究(以現(xiàn)代考古學者邵望平先生為代表)認為,《禹貢》之藍本可能出自商朝史官之手或是商朝史官對夏史口碑的追記;也有可能是周初史官對夏、商史跡的追記。而《禹貢》九州部分藍本當出于公元前2000年,以后又經(jīng)多次加工、修訂,其基本定稿當在西周早期[3]。因此,《禹貢》可以認定為迄今發(fā)現(xiàn)最早的一次海洋檔案文獻。其原件可能是甲骨、簡牘刻辭,亦可能為金文玉冊形式,起碼秦漢以后未見其物,僅可推測之。
西漢昭帝劉弗陵始元六年(公元前81年)二月,召開鹽、鐵會議,論辯雙方藉論鹽、鐵為名,來“舒六藝之風”,實際上是儒法之爭。由于這次召對是對話和對策同時并行,《鹽鐵論》即是會議對話記錄。綜觀《尚書》、《左傳》、《同語》、《戰(zhàn)國策》、《史記》、《漢書》記載的夏、商、周、春秋、戰(zhàn)國和秦、漢歷代王朝、侯國舉行的重要會議,其歷時之久,規(guī)模之大,參加人數(shù)之多,爭論問題之廣泛,雙方辯論之激烈,無出鹽鐵會議之右者。專記鹽鐵會議全過程的原始記錄《鹽鐵論》,在現(xiàn)存作為古代檔案文獻的會議錄中獨樹一幟,其卷帙之大,字數(shù)之巨,辯題之多,內(nèi)容之豐富,影響之深遠,任何會議記錄也難望其項背[4]。就在這篇歷史檔案文獻中,緊緊圍繞一個主題,即鹽、鐵、均輸是官營還是私營。如“令(朝廷法令)意總一鹽、鐵”,“往者,豪強大家,得管山海之利,采鐵石鼓鑄、煮海為鹽”,(《鹽鐵論·復(fù)古》)“大夫君運籌策,建國用,籠天下鹽、鐵諸利,以排富商大賈”(《鹽鐵論·輕重》)。其中論及的“鹽”既包括海鹽也包括陸鹽(湖鹽、井鹽等),而鹽專營的國策法令,一直被歷代所推崇,至今不改,可見此策影響之深遠。除了提及的海鹽之外,《鹽鐵論》還記錄了珊瑚為國寶(《鹽鐵論·力耕》)、海貝為錢幣(《鹽鐵論·錯幣》)等多處涉海記錄。但是,因其涉及海鹽資源的管理制度與政策,而且是國家層面上的政策論證,可謂是我國海洋管理理論之先驅(qū)。
東漢王充作《論衡》,約成書于漢章帝元和三年(公元86年),現(xiàn)存文85 篇(其中《招致》存目軼文)。王充以其樸素的唯物主義思想和實事求是的無神論精神,成為古代著名的哲學家之一。兩漢時代,是一個災(zāi)異符瑞盛行的迷信時代。王充以唯物主義自然觀否定了天與鬼神,使迷信失去了存在的依據(jù)。他在《論衡》抨擊天人感應(yīng)說及虛妄之言的有24 篇文章,《書虛》為其中一篇。在《書虛》篇中,王充開門見山指出,世信虛妄之書,以為載于竹帛(竹簡與絲織品)上者,皆賢圣所傳,無不然之事,故信而是之,諷而讀之。其實,有一些書,就是其作者故弄玄虛,嘩眾取寵而已,并非與事實相符,接著王充舉例而證。
在《書虛》一系列論證中,有一大段篇幅論及錢塘江等江河潮汐現(xiàn)象。王充說:“夫言吳王殺子胥,投之于江,實也;言其恨恚驅(qū)水為濤者,虛也?!薄扒曳蛩y驅(qū)而人易從也。”王充在辯駁書言的邏輯混亂后,根據(jù)他自己的研究,著重指出,“夫地之有百川也,猶人之有血脈也。血脈流行,泛揚動靜,自有節(jié)度。百川亦然,其朝夕(潮汐)往來,猶人之呼吸,氣出入也。天地之性,上古有之。經(jīng)曰‘江、漢朝宗于海。’唐、虞之前也,其發(fā)海中之時,漾馳而已;入三江之中,殆小淺狹,水激沸起,故騰為濤。廣陵曲江有濤,文人賦之。大江浩洋,曲江有濤,竟以隘狹也。”“濤之起也,隨月盛衰,大小滿損不齊同。”在此,王充短短數(shù)語,將潮汐現(xiàn)象解釋得深入淺出,玲瓏剔透,即便現(xiàn)代海洋學家亦當誠服,而此乃2000年前的潮汐科普版,實在令人嘆為觀止。更可貴的是,他提及其研究借助了前人成果的同時,又有新的創(chuàng)見。“江漢朝宗于?!背鲎浴渡袝び碡暋?,后人多解釋為長江與漢水猶如諸侯朝見天子注入大海[5]。由上下文不難看出,王充的解釋顯然是長江與漢水之潮水來自大海?!白谟诤!睉?yīng)理解為大海乃江漢潮水之源??梢?,上古時代,中華先祖則對潮汐現(xiàn)象就有較深入研究的。而王充進一步指出了潮汐與地形、潮汐與天體的關(guān)系,其原理與現(xiàn)代潮汐科學基本一致。王充“好博覽而不守章句,家貧無書,常游洛陽市肆,閱所賣書,一見輒能誦憶,遂博通眾流百家之言”(《后漢書·王充傳》)。古代學者多“上知天文,下曉地理”,王充作為大哲學家更是如此。而且,王充乃會稽上虞(今浙江上虞縣)人,在錢塘江邊土生土長,為官亦長期不離故土,故對錢塘大潮,應(yīng)有長期觀測與研究,以致對整個潮汐現(xiàn)象才有此真知灼見。王充“以為俗儒守文,多失其真,乃閉門潛思,絕慶吊之禮,戶牖墻壁各置刀筆”(《后漢書·王充傳》),見事而作著《論衡》?!墩摵狻犯灞境鯙楹啝┌倨?,始由蔡邕、王朗二人傳世,至范曄寫《后漢書》時僅可見到85 篇了?!墩摵狻吩谒未郧盁o定本。北宋慶歷五年(公元1045年),進士楊文昌用當時流行的俗本二十七卷與史館本三十卷對校,“改正涂注一萬一千二百五十七字”作序刊印,稱為善本?,F(xiàn)在收藏于北京圖書館的宋本《論衡》,經(jīng)元、明兩代不斷修補,是今存最早刊印的全本[6]。總之,作為零次檔案的《論衡》簡牘稿本早已不知去向,現(xiàn)存善本和其他印本均為一次檔案文獻。
《佛國記》,又名《高僧法顯傳》、《法顯傳》、《高僧傳》、《歷游天竺記傳》等,為東晉高僧法顯赴天竺(印度)艱難求經(jīng)記錄。法顯去程從陸,返程浮海,往返凡15年,歷經(jīng)30 余國。同行僧人或分或合,或先返,獨法顯由天竺渡海到錫蘭,乘商船回國,先遇風暴漂到爪哇島,航向廣州途中又遇暴風,于東晉末義熙八年(公元412年)終登陸青州長廣郡(今青島一帶)。法顯記錄“即載商人大船,上可有二百余人。后系一小船,海行艱險,以備大船毀壞。得好信風,東下二日,便值大風。船漏水入,商人欲趣小船,小船主人恐人來多,即斫繩斷,商人大怖,命在須臾,恐船水漏,即取粗財貨擲著水中。法顯亦以軍持及澡灌并余物棄擲海中,但恐商人擲去經(jīng)像,唯一心念觀世音及歸命漢地眾僧:‘我遠行求法,愿威神歸流,得到所止。’如是大風晝夜十三日,到一島邊。彌退之后,見船漏處,即補塞之。于是復(fù)前。海中多有抄賊,遇輒無全。大海彌漫無邊,不識東西,唯望日、月、星宿而進。若陰雨時,為逐風去,亦無準。當夜暗時,但見大浪相搏,晃然火色,黿鼉水性怪異之屬,商人荒遽,不知那向。海深無底,又無下石住處。至天晴已,乃知東西,還復(fù)望正而進。若值伏石,則無活路?!鼻也谎云溆嗌婧S涗?,僅此可知,當時海船較大,遇風暴而不毀,能利用信風使船,尚未使用羅盤,靠天文和地標導(dǎo)航,穩(wěn)行西洋航線,航海技術(shù)嫻熟。這與《漢書·地理志第八下》記載的過南海、經(jīng)馬六甲、穿越孟加拉灣而抵今印度馬德拉斯西南的康契普臘姆附近的西洋航線基本一致。《佛國記》為研究南亞和東南亞沿海諸國和南海地區(qū)的歷史、地理和古代中外海上交通提供了重要史料。
作為正史,唐書有新舊之分。舊唐書200卷,(后晉)劉昫等著;新唐書225 卷,(宋)歐陽修、宋祁著。均為紀傳體,沿用太史公體例。我們《新唐書》為主,結(jié)合《舊唐書》的相關(guān)內(nèi)容,說明史料中海洋檔案記錄的特點及其豐富程度,當然,這些均屬“零次”以外的檔案記錄,至于究竟應(yīng)屬哪一次檔案文獻,要看具體的出處和引用內(nèi)容。直接引用的內(nèi)容當為一次檔案文獻,如在“帝本紀”中,常有下行文“制、敕、冊、令”等格式和上行文“表、狀、箋、啟”等格式的引用內(nèi)容;在“五行志”和“藝文志”中,常有來自原始檔案的文摘、提要或題錄式的內(nèi)容,這些內(nèi)容當屬二次檔案文獻;而在諸多“列傳”中,內(nèi)容則混雜有一次、二次和三次檔案文獻的形式。僅以“海溢”(今稱風暴潮或海嘯)為例,唐書中海溢記錄共有8 條,新舊唐書中對同一次海溢均見記錄的僅5 條。《新唐書》較《舊唐書》記錄條目多,《舊唐書》記錄內(nèi)容則較《新唐書》詳細。但是,海溢條目均非想象中的被集中于一處列出,而是按紀元時間,有的出現(xiàn)在“帝本紀”中,有的出現(xiàn)在“五行志”中;有的重復(fù)出現(xiàn)在“帝本紀”和“五行志”中,有的則無對應(yīng)記錄。相對而言,在《新唐書》中的海溢記錄尚較集中,僅出現(xiàn)在“帝本紀”和“五行志”兩處。而其他有關(guān)海洋記錄,則多出現(xiàn)在“五行志”、“地理志”、“百官志”、“食貨志”、“藝文志”和“列傳”中,甚為隱散凌亂,欲閱檢,實屬不易。
《海潮賦》為唐會昌三年(公元843年)狀元盧肇所著。《海潮賦》4 000 余言(賦序671字、賦文3487 字),為賦體形式的海洋科技專論。盧賦自序云:“夫潮之生,因乎日也;其盈其虛,系乎月也。”“肇觀乎日月之運,乃識海潮之道,識海潮之道,亦欲推潮之象,得其象亦欲之辭”。又盧肇《進〈海潮賦〉狀》云:“是敢竊以所撰前件《潮賦》并圖進上。臣為此賦以二十余年,前后詳參,實符象數(shù)。”在20 多年“識海潮之道”上,考慮了日月的天體引潮力,盧肇較之東漢王充又進一步。但在潮生于日的結(jié)論方面有欠科學。盡管如此,仍然轟動朝野。盧肇進獻《海潮賦》后,受到懿宗皇帝褒獎,宣付史館收藏,《新唐書·藝文志》亦有著錄。
沈括乃宋代大科學家,《夢溪筆談》成為記述他自己科研成果和實證其親歷見聞的不朽著作?!肮仕茧m雜而人不病其雜,所記雖細而人不病其細,上至天文地理、國典朝章,下至人倫日用、族群風俗,以至種種人不經(jīng)意的物理現(xiàn)象,一經(jīng)其手便皆成學問”[7]?!秹粝P談》最初刻的30 卷本,內(nèi)容比今本要多,但早已散佚,僅26 卷本經(jīng)宋元明清刊刻,流傳下來。宋代有揚州刻本,乾道二年又曾重刻行世,惜宋刻今皆不存,更不必說其稿本了。目前最古的版本就是現(xiàn)國家圖書館收藏的元代大德九年(公元1305年)陳仁子?xùn)|山書院刻本。難得的是,《夢溪筆談》留給后人數(shù)條海洋記錄。記錄涉及海鹽食用地域、鹽稅和運輸費率的“宋代食鹽”條(卷十一·官政一);記述海蝕現(xiàn)象的“巨嵎山震動”條和“海市蜃樓”條(卷二十一·異事(異疾附));記錄海洋生物的“海蠻師”(即海獅)(卷二十一·異事異疾附)、“巨貝車渠(即硨磲)”條(卷二十二·謬誤譎詐附);研究地質(zhì)變化的“海陸變遷”條(卷二十四·雜志一);首次記錄地磁及磁偏現(xiàn)象的“指南針”條(卷二十四·雜志一)和“磁針有指北者”條(卷二十六·補筆談卷二),(至(宋)吳自牧著《夢粱錄》時,已記載航海“憑針盤而行,乃火長掌之”,指南針在南宋航海中得到廣泛應(yīng)用);記錄造船技術(shù)的“龍船塢”條(卷二十六·補筆談卷二);研究潮汐現(xiàn)象及其子午潮的“海潮”條(卷二十六·補筆談卷二)指出:“盧肇論海潮,以謂日出沒所激而成,此極無理。若因日出沒,當每日有常,安得復(fù)有早晚?予嘗考其行節(jié),每至月正臨子、午則潮生,候之萬萬無差。此以海上候之,得潮生之時,去海遠即須據(jù)地理增添時刻。月正午而生者為潮,則正子而生者為汐;正子而生者為潮,則正午而生者為汐?!奔m正了盧肇《海潮賦》中的某些不科學論述。
圖2 陳仁子?xùn)|山書院《夢溪筆談》刻本
說到元代海洋檔案文獻,不能不提及航海家汪大淵所撰的《島夷志略》(有稱《島夷志》),其承上啟下的歷史地位無人能及。上承唐宋自不必言,而啟下影響尤深。明代馬歡在《瀛涯勝覽》自序中說“余昔觀《島夷志》……目擊而身履之,然后知《島夷志》所著者不誣。……于是編次成帙”說明馬歡在隨鄭和出使西洋前,曾認真研讀過《島夷志略》,出使后經(jīng)歷海外各國中證實了汪大淵所記之詳實,因而啟發(fā)他撰寫了《瀛涯勝覽》,馬歡敘事雖細,然涉獵地域不及《島夷志略》所述之廣。至于費信所撰《星槎勝覽》,內(nèi)容多抄自《島夷志略》;而鞏珍《西洋番國志》,條目內(nèi)容雷同《瀛涯勝覽》,“行文瞻雅”而已[8]?!秿u夷志略》初為元末作者在南昌的單行刻本,已佚不存。現(xiàn)存國家圖書館和南京圖書館藏本均為其明代抄本,直至中華書局等之印本,雖經(jīng)校注,也難免有別于單行刻本而現(xiàn)謬誤之處。故而,僅可視為其“一次檔案文獻”。
《籌海圖編》十三卷,圖(包括地圖、艦船、武器圖等)172 幅,文約30 余萬字。由鄭若曾、邵芳繪圖并撰寫,胡宗憲編審,得到抗倭名將譚綸、戚繼光等人相助[9]。成書于嘉靖四十一年(公元1562年)。國家圖書館藏有是年初刊本,屬較典型的一次檔案文獻?!痘I海圖編》主要敘述了沿海的地理形勢、倭寇的情況、明代的海防設(shè)置、海防方略、選兵、擇將、治軍原則以及當時的武器裝備等。如何加強海防、抵御倭寇的入侵,是其論述的重點?!痘I海圖編》既輯錄了當時的一些文臣武將提出的抗倭政治措施,又記錄了這些文臣武將闡述的海防軍事謀略。提出了“良吏優(yōu)于良將,善政優(yōu)于善戰(zhàn)”(《籌海圖編卷十一·敘寇原》)的政治思想,和海防“則必宜防之于?!保ā痘I海圖編卷十二·御海洋》),實行“哨賊于遠洋”,“擊賊于近洋”(《籌海圖編卷十二·御海洋》)的軍事方針,以及實行海陸結(jié)合、攻守結(jié)合、軍民結(jié)合,利用近海、海岸和陸上要點的多層次的殲敵方略。《籌海圖編》堪為當時抗倭戰(zhàn)海指南性海洋檔案文獻。
圖3 《海國記》抄本手稿
《海國記》,《中山記歷》的原名,乃清代文學家沈復(fù)《浮生六記》(即《閨房記樂》《閑情記趣》《坎坷記愁》《浪游記快》《中山記歷》《養(yǎng)生記道》)之五。光緒三年(公元1877年)《浮生六記》被人發(fā)現(xiàn)時“六記已缺二”。今《養(yǎng)生記道》仍佚,而《海國記》為文獻收藏家彭令于2005年在南京發(fā)現(xiàn),其被清代著名學者、大書法家錢梅溪轉(zhuǎn)抄于名為《記事珠》的手稿中。該《記事珠》筆記為經(jīng)折裝,整體拉冊,前后楠木硬封。其紙質(zhì)為典型的清代竹紙。整部4 冊計28 面,而抄錄沈復(fù)《浮生六記》占18 面,約6 200 余字[10]。特別是《冊封琉球國記略》一篇,更被多位學者認定為失傳《海國記》抄本的原始件。沈復(fù)作為太史的“司筆硯”(類錄事文書),隨同正使齊鯤(太史)、副使費錫章(侍御官)從福建出發(fā),分乘二船出使琉球國,專事大清王朝頒旨冊封琉球國王之公干。途中,沈復(fù)以生動簡潔的筆觸記下了在釣魚島領(lǐng)域祭海的場景:“十三日辰刻見釣魚臺,形如筆架。遙祭黑水溝,遂叩禱于天后,忽見白燕大如鷗,繞檣而飛。是日即轉(zhuǎn)風。十四日早,隱隱見姑米山,入琉球界矣?!币虼耍逗洝放c明代陳侃《使琉球錄》等檔案文獻一起,成為釣魚島乃我國固有領(lǐng)土的憑證而聞名于世。
古代海洋檔案是我們的祖先在對海洋認識及其海洋活動中直接形成的各種形式的歷史記錄??傮w而言,古代海洋檔案同其他檔案一樣,其記錄方式從口頭傳說到結(jié)繩記事,發(fā)明文字后則有手寫、刀刻、印刷等;檔案形式有文件、簿冊、圖紙等;檔案的載體由甲骨、金石、簡牘、縑帛、直至紙張等;載體從簡單到復(fù)雜、從笨重到輕便、容量從小到大、從低級到高級,無不體現(xiàn)著人類社會物質(zhì)文明的發(fā)展進程,也標志著我國海洋文明的超前與飛躍。檔案的數(shù)量也隨著載體形式的變化與海洋文明的進步而不斷增加。
上文所列舉了古代海洋文獻內(nèi)容信息,并作了相關(guān)背景介紹。這幾件,只是古代海洋文獻的九牛一毛。但可從一個側(cè)面證明,古代海洋檔案的內(nèi)容十分豐富,且種類齊全,幾乎涵蓋古代海洋利用與研究的各個領(lǐng)域,包括漁鹽養(yǎng)殖、舟楫船造、港口航運、軍事水戰(zhàn)、濱海旅游和海洋科學技術(shù)研究等,并在15 世紀以前一直居于世界遙遙領(lǐng)先的地位。
(1)原件稀有性。古代海洋檔案原件存世罕稀,越古檔案實體越少,甚至上古年代的檔案實體幾乎“絕跡”。迄今較近幾百年間的部分海洋檔案原件,尚可見諸于有關(guān)館藏中,其余流傳于世的古代海洋檔案,其內(nèi)容一般收錄于早已實現(xiàn)“依附性轉(zhuǎn)移”的刻本、抄本以及近現(xiàn)代印刷本文獻中。
(2)內(nèi)容隱蔽性。所謂古代海洋檔案,只是記錄內(nèi)容涉及海洋領(lǐng)域的檔案。而這些海洋記錄并無專門輯錄,因此,它們相當隱蔽,不易從古代文獻的題名、子題名中直接被析出,必須閱讀其原文的“章節(jié)字段”,才有可能發(fā)現(xiàn)。如前文所及明代嚴從簡《殊域周咨錄》、顧起元《客座贅語》、錢谷《續(xù)吳都文萃》等。
(3)母體分散性。古代海洋檔案具有內(nèi)容隱蔽性的同時,其內(nèi)容可能的隱身之處即母體檔案文獻,或為一般的官方文書,或為民間隱士的隨記,或為史志紀略,或為辭賦文學,或為其他等,可謂極其廣布,不一而居,不擇而棲。
(4)記錄零星性。我國古代人類海洋活動記錄,或長或短,短者只有幾個字,長者亦有專著,更多的是片段或少量文字。
古代海洋檔案的這些特點可從其他海洋文獻的引文中總結(jié)。這些特點,決定了研究古代海洋檔案的復(fù)雜性和艱巨性。因此,要研究古代海洋檔案,除了個人必要的知識和嚴謹?shù)膶W風外,還應(yīng)更具毅力和耐心,更需要感興趣的志士同仁,組成薪火相傳的研究隊伍,“沙里淘金”般地去尋覓、分析和深入研究,才有可能開發(fā)與利用好古代海洋檔案,從而將古代海洋檔案文獻研究工作推向新的階段,全面支撐海洋強國戰(zhàn)略的實施和我國海洋文化的發(fā)展與繁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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