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雞蛋較真

我是杭州一家鋼廠的技術人員，2010年我來到西班牙首都馬德里，任務是給西班牙鋼廠提供技術指導。馬克爾是我的上司，適逢春節(jié)，他安排了一個周末，請我和幾個中國同事去他家吃飯。

馬克爾和太太布斯芳在廚房忙碌著。我禮節(jié)性地說要幫廚，其實是想?yún)⒂^一下他們的廚房。馬克爾家的廚房布置得整整齊齊。而讓我驚訝的是灶臺上放著天平、模具、量勺和鬧鐘。我好奇地請教，布斯芳一邊切菜一邊解釋：“天平是稱食材和作料的，溫濕度計用來測量食物的溫度和廚房濕度，模具是用來做餅干之類甜點的，鬧鐘是控制烹飪時間的?！闭f話間鬧鐘“嘀嘀”響起，布斯芳拿出發(fā)酵好的面團放進烤箱。她說：“現(xiàn)在用自動煮蛋器了，原來煮蛋的時候都要用到鬧鐘，這樣可以保證吃到稀黃蛋，不用擔心煮老。”吃個煮雞蛋還這么精確！西班牙人活得夠較真的。

馬克爾從冰箱里拿出一盒雞蛋，準備做甜點。我注意到盒子上有標簽，最上面標明雞蛋保鮮期；左下標明需要在5℃到8℃之間存放；右下標出雞蛋大小，“L”是“大”，“M”是“中”。每個雞蛋殼上都標有各種號碼，代表著下這個蛋的母雞是否生活在自然環(huán)境中，有沒有固定的雞舍，是否自由覓食，飼料里有沒有化學添加劑，打不打預防針……雞蛋殼上有“身份說明”，價格當然有貴有賤，讓大家看得清楚，吃個明白。除了盒子和雞蛋殼上密密麻麻的數(shù)字，雞蛋說明書的“責任”也不輕，上面標有產(chǎn)地代碼，比如BE是比利時，DE代表西班牙，DK是丹麥，F(xiàn)R是法國。緊跟產(chǎn)地代碼后面是產(chǎn)品企業(yè)代碼以及飼養(yǎng)籠子的號碼。有了這些編碼，雞蛋質(zhì)量只要有半點問題，食品監(jiān)測部門就能順藤摸瓜追查到生產(chǎn)商，甚至抓到下蛋的那只問題母雞。

把一個雞蛋弄得如此復雜，只有西班牙人才干得出來，可我又從這些麻煩中感受到貼心和放心。

跟紅綠燈較真

初到西班牙，休息的時候自然想四處走走。自以為拿個地圖就能暢行無阻，碰壁之后才知出門也是個技術活。

和中國一樣，公共汽車上靠門的座位是老幼病殘孕的座位。但多數(shù)情況下，公共汽車總有許多空座位，這專座似乎意義不大了。一次，我和朋友上了車，就近坐在了靠門的位子上。隨后上來一位拄著拐杖的老太太，走到我面前，嚴肅地示意我起來讓位子給她，并用拐杖指了指座位上方的標記。其實車上沒幾個人，幾乎所有的座位都空著。這老太太還真是較真！

這愛較真的除了乘客還有司乘人員。西班牙中小城市公共汽車或有軌電車平日10分鐘至15分鐘一趟，節(jié)假日、周末每半小時才一趟。有一次我要去巴塞羅那，急著趕一趟去火車站的有軌電車，待我提著行李氣喘吁吁地趕到車門前，司機剛好接到發(fā)車信號。任我怎么打手勢、拍車門，司機死活不開門，我只好再等半小時，結(jié)果誤了火車。

2011年5月，在巴塞羅那，我坐出租車回旅店，途經(jīng)一條狹長的馬路。這條路上有個路口設置了特色紅綠燈，控制信號燈的是要過馬路的行人。當沒有行人時，信號燈就總是綠燈亮著，如果有行人要過馬路，只要按一下人行道邊上一根電桿上的按鈕，交通信號燈就會變紅：汽車被禁行。一旦后面緊接著又有行人要過馬路，再次按那個按鈕，計算機會根據(jù)當時車流量自動調(diào)整信號燈變化的時間。

那天，我乘坐的出租車恰好在這條人行橫道前遇到了紅燈，有兩個行人正在過馬路。當他們走到馬路對面的人行道上時，整個人行橫道線上空無一人，可交通信號燈的自動變換時間沒到。我特別注意觀察了一下，這里沒有安裝監(jiān)控攝像頭，可交通信號燈后面的車輛都在靜靜地等著，沒有一輛車闖紅燈。我問出租車司機，既然已經(jīng)沒有行人要過馬路，又沒有監(jiān)控攝像頭，更沒見交通警察，為什么還非要等那個綠燈？他聳了一下肩膀說：“因為法律?！?/p>

西班牙的汽車也非常多，但不堵車，很多路段甚至不限速，交通事故的發(fā)生率卻很低。這得益于司機的守法，也得益于行人的守法。對法律的敬畏和恪守，使大家的生活看似麻煩實則簡單、高效。

跟說話較真

在西班牙工作期間，尤其是在和西班牙人一起開會、談話，最常聽到“我不知道”和“我要先查一下”之類的話，說完后，西班牙人總是掏出一個小筆記本，工工整整地把問題記下來。

對于一個進度很緊的工程項目，這樣的回答是最揪心的，中方的工程人員巴不得老外對每個問題都能立即拍板，速戰(zhàn)速決，偏偏他們要“研究研究”。

西班牙人為什么愛說“不知道”呢？一種是問題已經(jīng)超出他的專業(yè)知識范圍了，或者是問題涉及他們分包給第三方完成的工作，或者要用計算軟件對問題進行分析才能得到結(jié)果，西班牙人會說自己不知道，然后去弄個明白。另一種是屬于動腦筋和通過簡單計算能得出答案的問題，但不屬于他的部門責任范圍，或者他認為自己不應該自作主張?zhí)鎰e人拿主意，西班牙人多數(shù)還是會說不知道。

我們與合作的西班牙公司的合同里規(guī)定要用美國設備，如果臨時出現(xiàn)短缺，要用便于采購的德國設備替代。一般這種情況下，技術部的確認成了卡在節(jié)骨眼的事。一雙雙熱切的眼睛投射在一個焦點上，巴不得那大鼻子下面的嘴唇吐出“OK”來，可偏偏那個部門的老外不緊不慢地說：“我不知道?！?/p>

過了兩天，那老外已經(jīng)把意見整整齊齊地寫好，對于替代設備和原定設備的各項技術指標、外形尺寸、作業(yè)環(huán)境要求等做了詳細對比，然后給出了“NO”的結(jié)論。他們并非不知道大家的期望，并非不知道工作進度的壓力，但是，他們?nèi)耘f能冷靜地說出自己的意見，更不會不負責任地滿嘴跑火車，這就是他們的嚴謹。老實說，這些“不知道”要比投領導所好，不經(jīng)調(diào)查就拍腦袋說出來的“知道”和“沒問題”要踏實多了。

在西班牙輕易不要說“是”，尤其是語言不過關的時候。似懂非懂或者根本聽不明白的時候連連微笑點頭，口中不停稱“是”，好像自己明白了一樣，是絕對做不得的。這樣的直接后果是，西班牙人會對你不以為然，因為他們在說話的時候即使想照顧你的英語，也不可避免地用了一些俗語，他們本身在說完之后就知道你根本聽不懂，這時卻看到你的點頭，那么他們會覺得你非?？尚ΑＯ喾?，如果你在不懂的地方就實事求是地搖頭，那么西班牙人會用另外更通俗的方式向你解釋多次，直到你真的明白。

另外，在工作中如果輕易說“是”，西班牙人會認為你真的能搞定，但一次兩次過后，發(fā)現(xiàn)這個“是”其實什么也不是，會直接質(zhì)疑你的人品，直到丟掉工作。和我一同派駐西班牙的小吳就因為對上司說了幾個模棱兩可的“是”，而實際沒能很好地完成任務，在月度考評時被判不合格，提前解約回國。

編輯 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