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初到大陸旅游訪問,不僅一償夙愿,也得以印證了許多書本所學的知識。但也真有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的時候。比方說武昌飯館有個炒花飯,問店家這是啥?他也說不明白,姑且點了試試,才知道就是一般的蛋炒飯。北京東大橋,當年還是個好大的市場,各種面飯應有盡有??晌揖筒恢郎妒菙傸S菜,也是要端上桌,才知道就是一道炒蛋。
為什么蛋不叫蛋,偏要取個讓人想不通的諢名?某次見到獼猴桃,我才終于想通這個問題。
彌猴桃原產于中國,20世紀初,一位新西蘭的教師到宜昌訪問,順便將獼猴桃種子帶回,從此彌猴桃在新西蘭落地生根,現在成了重要的出產品,風行世界。可是新西蘭專家要如何稱呼這種東西可就費了神,因為彌猴桃通體長毛,頗像新西蘭的土生動物鷸鴕(Kiwi),便稱之為Kiwi,在國外,如果你把獼猴和桃分別翻成英語,沒人知道你說的是什么。陜西是彌猴桃的生產基地,西安街上到處有賣彌猴桃,當地農民稱之為“驢蛋果”,一聽之后,我恍然大悟:為何許多地方忌諱說“蛋”,尤其不喜歡入菜名,大概就是因為這個字會令人聯想到男性的陰部。
“蛋”是個較晚才出現的漢字,中國古代稱蛋為“卵”,《國語.魯語》就解釋:尚未孵出者曰卵,也就是“雞子”?!墩f文解字》進一步解釋:凡物,無乳者,卵生。古代有“危如累卵”,卻不說危如累蛋,《荀子.勸學》也提到:蒙鳩把巢綁在葦苕上,一旦風至,苕折,則“卵破子死”。這幾個例子,都說名古代稱蛋為卵。至今許多南方方言仍維持“卵”的說法,例如閩南語與客家話都稱雞蛋為雞卵,炒卵飯也就是蛋炒飯。
而許慎的《說文解字》并未收錄“蛋”,說明當時并沒有這個概念,直到唐代以后,北方才逐漸出現蛋字,柳宗元就用過“胡夷蛋蠻”一詞。卵原本是個象形字,凡卵之屬皆從卵部,到了“蛋”字,就成了虺部,概念完全不同,也開始出現一些負面的意象。所以在食用時,都要避免用“蛋”字。
攤黃菜以外,還有個木樨菜。木樨就是桂花,撲鼻的香,在北方有“八月桂花香”的說法,到了臺灣,一年四季都可以開花,長得也快,也就不太稀奇。正因為顏色淡黃,所以用炒木樨來代替炒蛋,算是避諱。木樨到底是個不常見的名稱,一般人還真不會寫樨字,訛成了木須,館子里有炒木須肉、木須炒面等。乍聽之下,還真不知道跑堂的說啥,漸漸會過意來,原來是木耳、豬肉炒蛋。木須炒面,自然就是雞蛋炒面。
這種隱晦的說法,到了清宮中可不行,皇帝老爺要是不知道自己吃得是啥,太監(jiān)肯定遭殃,所以清宮膳食文件記載,御膳有糟鵝蛋、蒸雞蛋糕等,不能講究民間的避諱。
蛋的營養(yǎng)豐富,除了蛋白質、卵磷脂、類胡羅卜素及葉黃素以外,還有膽堿、維生素A、維生素D、維生素E、維生素B群等營養(yǎng)成分,更含有各種微量元素。所以自古以來,雞蛋都是上好的營養(yǎng)品。一般人要能常常吃蛋,算是福氣。無論早、午、晚餐,都可以成為出色的菜肴。煎、煮、炒之外,還可以腌制,以便長期保存,咸蛋、糟蛋、皮蛋都是。
正因為蛋類菜肴甚多,一般在家中均可自制,所以鮮少上席,倒是有幾道著名的含蛋食物值得說說,尤其是開封的鐵鍋蛋與洛陽水席中的“滾蛋湯”。
鐵鍋蛋材料并不復雜,先把蛋打散、調味,摻上肉末、海米等佐料。鐵鍋燒熱后,倒入蛋汁,放火上烘烤,蛋汁受熱膨脹,到了鍋沿,色作焦黃,即可上桌。這種吃法,其實各處都有,稱為“漲蛋”,關鍵在于厚鐵鍋保溫,再加上醬汁,味道自然勝過一般炒蛋。
洛陽水席是著名的宴席菜式,二十年前已經領略風味。果真湯湯水水,與閩南飲食習慣類似,真是中華餐點的根源。十多年前,與飲食文學名家逯耀東先生重訪洛陽,在“真不同”餐館,邊吃邊聊,提到各種蛋類美食,包括了水席中的送客湯。
中國古代各種儀式中,到了節(jié)骨眼上,總要有人提個醒,才知道接下來該做啥。官場中的“端茶”,就是到了送客時候,客人要是不通氣,幾度端茶還不見起身,可就不合適了?,F代宴會,送上水果,理該準備走人,算是規(guī)矩。河南鄉(xiāng)親席上沒有水果,就來碗雞蛋湯,就是提醒大家:該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