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心愛的點心
上海,溧陽路四川北路,新海食品商城。下午三點三刻,柳阿婆又守候在紅房子西點的柜臺前,讓過了一個又一個排在她后面的顧客,就是不買東西。四點整,送貨員捧著周轉(zhuǎn)箱來了,售貨員小李抿嘴笑道:“柳阿婆,你的朗姆蛋糕到了?!绷⑵砰_心地笑了,在眾位顧客的注視下,她讓小李稱了兩斤多朗姆蛋糕,付畢錢,笑瞇瞇地離開了。
從外表看,外人很難相信,盤著發(fā)髻、穿著合體套裙、保養(yǎng)得不錯的柳阿婆已年近八旬。五月的風和煦溫暖,柳阿婆坐在公交車上,聞著朗姆蛋糕透過包裝紙散發(fā)出的縷縷醉香,嘴角浮出笑意。這朗姆蛋糕,一來是為小外孫亮亮買的,二來也是為她自己買的,這是她最喜歡吃的西式點心??粗质猩蟻韥硗男腥?,有的胖有的瘦,有的穿得體面有的略顯寒酸,柳阿婆感到很滿足。自己和老伴身體健朗,兒輩孫輩都很有出息。這輩子,還有什么不稱心呢?
柳阿婆的兒子媳婦是律師,女兒女婿都在大學里教書,孫女是建筑設(shè)計師,她最喜愛的小外孫亮亮在區(qū)重點讀初中,今年參加中考。
今天是星期五,住讀的亮亮現(xiàn)在應該到家了。小家伙看見朗姆蛋糕,又會饞出口水了。對了,見到亮亮,要記得問他,考高中的志愿填好沒有。假使亮亮是女孩,就可以報市三女中。放在從前,這可是教會學校,上海灘的名媛淑女差不多都是從那里出來的。柳阿婆一直為自己童年時候沒有實現(xiàn)的夢想感到遺憾。女兒讀中學的年月,恰逢“文化大革命”,用她的話說,就是文化斷命,更沒機會報考市三女中。
打開家門,亮亮果然已經(jīng)回家,正和外公有說有笑?!巴馄?!”看見柳阿婆,他親熱地喚了一聲。“哎——”柳阿婆夸張地應著,捉住外孫的手,仔細端詳他的面孔,嘴里嘟囔著:“瘦了瘦了,是不是太辛苦了?”
“還好啦?!绷亮翏昝摿送馄诺氖?,有點不好意思。
“對了,你的高中志愿,填好了嗎?”
“嗯?!?/p>
“市重點填復興,區(qū)重點填北虹?”
“嗯——”
“蠻好蠻好?!绷⑵判牢康攸c點頭。她注意到,自己一手帶大的小亮亮,上嘴唇已經(jīng)冒出一層毛茸茸的胡須,說話的聲音也變了。哎,小家伙長大了。
“亮亮,你看,我買到了朗姆蛋糕!”
亮亮眼睛一亮:“真的?”
保姆張阿姨端來三杯咖啡,擺好蛋糕。
其貌不揚的朗姆蛋糕被裹在透明的玻璃紙里,剝開來咬一口,一股淡淡的酒香升進鼻腔。蛋糕口感松軟,核桃仁香脆正好,葡萄干甜而不膩。
吃罷,柳阿婆評價道:“還是不太正宗?!?/p>
外公說:“是啊,你小時候吃的,是外國的頭等西點師做出來的,我們曉得的?!?/p>
柳阿婆白了老伴一眼:“死老頭子,又在瞎吃醋。”
亮亮安慰道:“外婆,將來,我要做出比這更好吃的朗姆蛋糕!”
柳阿婆笑瞇了眼:“阿拉亮亮很聰明的,外婆等著?!?/p>
2.不速之客
用過下午茶,亮亮抱起籃球,找同學玩了??粗鈱O矯健的背影,柳阿婆很是得意。對老伴說:“我們家的小囡,讀書就是好,根本用不著補課,照樣考年級前十名?!?/p>
正說著,門鈴響了。
來人是教師模樣的中年男子,他自我介紹說:“我是張亮亮的班主任,姓李。”
“李老師,你好你好!”
“張亮亮同學的成績一向很好,我一直很看好他。這次填寫高中志愿,他只填了一所學校,而且是職業(yè)學校?!闭f著,遞過來一張紙。
柳阿婆的臉色變了。這是亮亮填的中考志愿表,“志愿”一欄里寫著:上??轮形髋腼兟殬I(yè)學校?!鞍?!這這這,怎么會這樣?”
李老師說:“我問過張亮亮同學,你放棄考高中,家長知道嗎?同意嗎?他說,知道的,同意的??紤]到對孩子負責,我還是到你們家來,親自問一問?!?/p>
柳阿婆趕緊說:“謝謝李老師專程告知。亮亮這孩子,大概是一時興起,隨便瞎寫的。等他回來,我叫他把志愿改過來?!?/p>
李老師轉(zhuǎn)憂為喜:“好的好的。我也覺得,張亮亮同學成績這么好,考市重點很有希望,區(qū)重點是不在話下,去讀職業(yè)學校,可惜了。”
送走了李老師,柳阿婆立刻給外孫打電話。
撥號音響了很久,沒人接。
她撥女兒的手機號碼,通了——“快點回家,有要緊事!”
“媽,我在開會?!?/p>
“開好會馬上回來!”
一會兒,亮亮的電話打過來了:“外婆,我剛剛在打球,沒聽見手機鈴響。找我有事?”
柳阿婆捏著電話聽筒,剛要發(fā)作,轉(zhuǎn)念一想,緩了口氣,說:“沒什么事,就是想叫你早點回家,我們早點吃晚飯,多說說話?!?/p>
“外婆放心,我馬上回家?!?/p>
進得門來,亮亮興沖沖地喚道:“外婆!我回來了!”見外公外婆一臉嚴肅地瞪著自己,他有點發(fā)懵。長這么大,沒見過外公外婆這樣。
“亮亮,你小時候,外婆是怎么教你的?你為什么騙我們?”
“騙你們?我沒有啊。”
“你的中考志愿,填的哪家學堂?”
亮亮低下頭,輕聲說:“對不起外婆,我是怕你生氣。不過,我是真的喜歡烹飪,喜歡燒菜做飯?!?/p>
柳阿婆的話音里帶了哭腔:“你這個沒良心的小囡,我一把屎一把尿帶大你,是為了讓你學燒飯嗎?放著市重點區(qū)重點不考,你一聲不響去報職校!你你你,你要氣死外婆嗎?”
亮亮低著頭,一言不發(fā)。
見外孫不響,柳阿婆道:“你答應外婆,禮拜一到學校,把志愿改掉!老古話不會錯的,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這可不是開玩笑,這關(guān)系到你一輩子的前途!”
亮亮還是不吱聲,他回到自己房間,關(guān)上房門。他曉得,現(xiàn)在和外婆講什么都沒有用,還是等她冷靜下來再說。
不一會,亮亮聽見媽媽回家了,他把耳朵貼在房門上,隱約聽見外婆和媽媽在對話。外婆說得又響又快,媽媽的聲音明顯要輕得多,語速也慢得多。亮亮知道,媽媽在勸外婆。
亮亮擦了一把汗,心想,幸好,填志愿前跟爸爸媽媽溝通過了。還是爸媽理解我??磥?,我和外公外婆之間,真的有代溝??!
柳阿婆這回是真生氣了,如今的小孩,怎么可以這樣自作主張。男小囡,放著好好的書不念,不去考高中考大學,不讀經(jīng)濟金融或是工程,不想當醫(yī)生不想考公務員,偏偏要去當火頭軍,學啥燒飯燒菜做點心。本來指望女兒女婿管管外孫,叫亮亮改變主意。沒想到,女兒女婿竟然反過來勸她!
老伴勸慰道:“亮亮小時候,你教他用面粉捏小雞小鴨小豬小兔,他學得有模有樣?,F(xiàn)在想想,他的確有烹飪天賦?!?/p>
柳阿婆火冒三丈:“孔夫子說,君子遠庖廚。他不會去學雕塑,做藝術(shù)家啊!你這老頭子,也學會起哄了!”
柳阿婆氣傷了心,決定不理亮亮。
3.赴法學藝
亮亮的中考志愿,到底還是沒有改。這年9月,他進了楷德。
秋去冬來,春盡夏至;光陰似箭,日月如梭。這兩年來,柳阿婆很少和亮亮說話。她就是想不通,現(xiàn)在的小孩,怎么可以不聽老人勸。但是,他母親都不反對,我再一味做惡人,也沒多大意思。老話不是說:兒孫自有兒孫福,不為兒孫當馬牛。自己和老伴都是爛泥埋到頭頸的年紀了,小赤佬不爭氣,我們再生氣也沒用。不如想開點,吃得好點,穿得好點。
柳阿婆仍然是紅房子西點柜臺的???,有時候去晚了,沒買到朗姆蛋糕,就輪流買點別的:西番尼、苔條餅、原味白脫、花生排、杏仁排……
這幾天,亮亮忙著收拾行裝,說是,學校送他去法國培訓一年。柳阿婆心里有點高興:這小家伙,學燒飯也學出點名堂來了,臉上仍然不動聲色。
亮亮動身的前一天,特意帶回一盒點心,恭恭敬敬地送給柳阿婆:“外婆,你嘗嘗,這是我做的?!?/p>
柳阿婆點點頭:“放著吧?!?/p>
等亮亮回到他自己的房間,外公把點心盒捧到老夫婦倆的房間里。柳阿婆打開一看:是幾塊小蛋糕和曲奇。她拿起一塊嘗了嘗,眉頭舒展。
她馬上從抽屜里拿出一沓錢,放進信封,走到亮亮的房門口,敲了敲門:“亮亮,我可以進來嗎?”
亮亮打開門,柳阿婆把錢遞給他:“這是我和外公給你的。到了外面,人生地不熟的,以備萬一?!?/p>
亮亮推辭道:“不用,外婆,我出國是去實習,有工資的?!?/p>
柳阿婆假裝生氣:“不行,你一定要收下。不然,我要生氣嘍。”
“好吧。我先收著?!?/p>
“哎,你們學校,怎么會想起來送你去法國培訓的?”
“外婆,我得了全校的技術(shù)競賽金獎。我拿到的學分,已經(jīng)可以提前畢業(yè)了。這次去法國,是去五星級酒店學做西點,提高操作技能。”
柳阿婆又笑瞇了眼:“好好學,亮亮,外婆等著吃你做的朗姆蛋糕?!?/p>
天氣晴好的時候,鄰居們總能看見儀態(tài)優(yōu)雅的柳阿婆拎著印有“紅房子西點”字樣的紙質(zhì)購物袋進出小區(qū)。有人問:“很久沒看見你們家亮亮了?”柳阿婆自豪地回答:“他呀,被保送到法國去實習了?!?/p>
“哦!到法國去了!學什么?”
“做西式點心!”
又是一陣贊嘆。
柳阿婆得意地告訴人家:“一開始我也想不通。現(xiàn)在我想清爽了,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阿拉亮亮還沒有畢業(yè),五星級大酒店已經(jīng)敲定要他。這種酒店里的西點師傅,工資老高的。報紙上電視里都在講,現(xiàn)在的大學生,就業(yè)情況不樂觀。有的大學生拿了一張本科文憑,還要到技校里重新學一門技術(shù),再去找工作。阿拉亮亮比有些大學生還要吃香!小家伙講起英文來,比他在大學里教英文的爸爸還要流利?!?/p>
一年時光,倏忽而過。柳阿婆想念外孫,學會了視頻聊天。她和亮亮通過互聯(lián)網(wǎng)見的面,次數(shù)比女兒還多。
亮亮終于學成歸來,成了希爾頓酒店餐飲部的點心師。
4.蛋糕里的秘密
一天,亮亮帶回來一盒西式點心,說,這是他親手做的,給外公外婆嘗嘗。柳阿婆打開一看,里面有西番尼、原味白脫、杏仁排,還有她最喜歡吃的朗姆蛋糕。
柳阿婆拿起朗姆蛋糕咬了一口,臉色大變。慢慢吃完蛋糕,她眼眶里泛著晶亮的光。她擦了擦眼睛,急急敲開亮亮的房門:“亮亮,這個朗姆蛋糕,你是跟誰學的?”
“唔,是跟奧克特·沃姆先生學的?!?/p>
“那人是哪國人?”
“法國人啊?!?/p>
柳阿婆攥緊外孫的手:“亮亮!你幫我問問他,他父親以前是不是奧地利人?叫什么名字?小時候有沒有在上海提籃橋住過?”
亮亮不解地問:“外婆,你這是怎么啦?為什么要問這些?”
柳阿婆記憶的閘門,被潮水般上漲的回憶沖開了。
柳阿婆有個很詩意的名字:柳如眉。68年前,柳如眉家住虹口提籃橋同樂坊,父親是個畫師,她是老大,下有四個弟妹。當時,上海已經(jīng)被侵華日軍占領(lǐng)。從歐洲逃到上海的猶太難民剛剛站穩(wěn)腳跟,又被日軍驅(qū)趕到隔離區(qū)集中居住,同樂坊就位于隔離區(qū)內(nèi)。
那年月,父親的生意很清淡,家計艱難。經(jīng)人介紹,十一歲的如眉給新來的鄰居皮特·沃姆先生看孩子。沃姆先生是猶太人,為了逃避納粹的迫害,他離開維也納,與眾多猶太難民一起輾轉(zhuǎn)來到上海,在霞飛路開了一家面包房。生意剛剛有點起色,中國話也學會了一些,全家又被趕到虹口。他妻子生第二胎時難產(chǎn)去世,留下六歲的兒子小庫爾特。為了謀生,沃姆先生擺了一個面包攤,小庫爾特就托給樓下的柳家女孩照顧。作為酬勞,沃姆先生把賣剩下的面包和糕點送一些給柳家。
如眉教小庫爾特寫毛筆字,畫畫;教他用泥巴捏小雞小鴨、小兔小狗;還教他講上海話,唱兒歌:“篤篤篤,買糖粥,三升葡桃四升殼,吃儂個肉,還儂個殼,張家老伯伯,問儂討只小花狗小花狗!”
小庫爾特很聰明,教什么會什么,學什么像什么。漸漸地,他越來越喜歡“眉姐姐”。偶爾,如眉生病請假,小庫爾特不得不跟著父親到面包攤,會一整天嘟著嘴。
抗戰(zhàn)勝利后,沃姆先生的面包攤生意越來越興旺,索性在提籃橋租了一家門面開起了面包房。
因為人口密度很大,那時的下水道常常淤塞。每逢下雨,狹小的馬路就成了游泳池,蘇州河里的魚會游到沿街住家的門口。家家戶戶都傾盡盆盆罐罐,全家動員舀出灌進屋里的積水。
一個陰沉的夏日,一場豪雨過后,馬路上又漲水了。眼見著河鯽魚川條魚在屋門口游來游去,瞧見水性好的大哥哥在水里捉魚嬉鬧,小庫爾特忘記了姐姐的警告,乘如眉幫媽媽擇菜的時候,扶著一只木盆,悄悄地趟進了水里。
為了追一條大鯽魚,小庫爾特越浮越遠……
蘇州河漲潮了,河里的潮水抬高了馬路上的水位。小庫爾特腳下一個趔趄,手一松,木盆被沖走了。水位越來越高,漲到了他的脖子。小庫爾特望望四周,一個人也沒有,哇地哭出聲來:“眉姐姐!快來救我!”
風刮起來了,天色越來越暗,水已經(jīng)漲到他的下巴處,極度的害怕,令小庫爾特不敢再哭。
這時,他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飄過來:“庫爾特!你在哪里?”
“眉姐姐!我在這里!這里!”
當小庫爾特再次抓住如眉的手,聞到親切的雪花膏香味,他緊繃的神經(jīng)驟然松弛下來,放聲大哭:“眉姐姐!我害怕!”
如眉連拉帶拽,終于把他弄回街邊一家煙雜店。
事后,皮特·沃姆先生送了一大盒點心給柳家。第一次嘗到這么好吃的點心,如眉很開心。她拿起其中一塊蛋糕問沃姆先生:“這是什么蛋糕?”
“朗姆蛋糕?!?/p>
如眉問:“朗姆是什么意思?要是我媽也會做就好了!”
沃姆先生告訴她:“蛋糕上澆過黑朗姆酒,才是朗姆蛋糕。做這種蛋糕,面粉要發(fā)酵,蛋糕里要放核桃仁和水果。”
“那為什么要澆朗姆酒呢?”
“澆了朗姆酒,干干的蛋糕才會變得軟潤可口。這朗姆酒是用甘蔗汁做的,最好的朗姆酒是古巴出的。這么精致的點心,日本人侵華那會,根本做不出來?!?/p>
后來,小庫爾特過生日那天,她又吃到了一次朗姆蛋糕。從此,對它的回味和回憶陪伴了她一生。
1948年年底,如眉已經(jīng)是楚楚動人的少女。小庫爾特也長大上學了。一放學,他就到如眉家玩。對他來說,眉姐姐既是比親姐姐更親的姐姐,又是啟蒙老師。
一天傍晚,姐弟倆沿著蘇州河散步,夕陽的余暉灑在如眉身上,令她的身姿越發(fā)窈窕。
“眉姐姐,我爸爸說,他要把面包房關(guān)了,帶我回奧地利?!?/p>
“你回去了,還會記得這里嗎?”
“記得,等我長大了,我會回來找你。我還要娶你?!闭f著,小庫爾特抱住如眉的脖子,在她臉上飛快地親了一口。如眉含羞帶笑:“快松開。騙人就不是好孩子了。”
1949年初春,沃姆先生啟程回國。小庫爾特依依不舍地告別了眉姐姐。之后,兩人失去了聯(lián)系。
5.重逢夕陽紅
看著外婆眼眶里的淚花,亮亮知道,外婆非常想念她的小庫爾特。他打開電腦,找出自己和師傅戴維·沃姆的合影,請外婆看看,這位先生像不像小庫爾特。
柳阿婆認了半天,覺得有幾分像。
亮亮馬上通過MSN給遠在法國的師傅戴維·沃姆先生留言,說,一位中國女士,我的外婆,急切地想跟您聯(lián)系,請盡快回復。
這天晚上,亮亮和戴維·沃姆先生網(wǎng)聊,問他:“您父親叫什么名字?是否在中國住過?是否健在?”
那邊的回答,與柳阿婆說的一一吻合。亮亮把外婆和小庫爾特的往事告訴他,又說:“如果您的父親真的是我外婆當年帶的小男孩,我會陪外婆去見他?!?/p>
對方沉寂了兩個禮拜。這些天,柳阿婆度日如年;外公的醋壇子又開始冒酸水;亮亮心里也七上八下。他為外婆擔心,生怕這個庫爾特不是外婆的小庫爾特。
終于,消息來了——“我父親就是你外婆當年帶過的小庫爾特。他很健康。他很高興。他正飛往中國上海。他乘坐的航班將于4月26日下午3點抵達浦東國際機場?!?/p>
那天,柳阿婆早早地到美發(fā)店洗了頭,做了一個精致高雅的發(fā)髻,化了淡淡的妝,穿了她最喜歡的玫瑰紅套裙和低跟羊皮皮鞋。
亮亮舉著接人的牌子站在外婆身邊,祖孫倆默默地等在出口處。一會兒,拉著行李的人流涌過來,一位個子高高身材略微發(fā)福的銀發(fā)老人走近柳阿婆。柳阿婆仔細打量著對方,這位老人也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她看。半晌,他開口了,講的是不太流利的上海話:“請問,儂阿是眉姐姐?”
柳阿婆拼命地點頭,哽咽著說不出話來。庫爾特·沃姆先生張開臂膀,擁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