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碗水端平嗎

許柘沒想到，第一次正式跟我上門，赴的卻是一場“鴻門宴”。

其實我也沒想到，沒想到我媽真能板下臉來，在各種客氣各種禮貌之后，她清了清嗓子，說：“許柘啊，有些話，我想我還是跟你說清楚?！?/p>

飯桌的氣氛立時嚴肅起來，許柘下意識挺直了身體，我心里也一緊，不知道老媽要干嗎，轉頭盯著她，暗示她給我點面子。

我媽卻好像沒看見我的眼神，只是那么牢牢注視著許柘，開口第一句話是：“你大概知道，可可比較笨，很多事情不會做，以后你們在一起，你得多照顧她?！?/p>

我微微松口氣，原來是說這些，誰的媽疼誰，這樣的要求，許柘肯定能理解。

果然，許柘虔誠地點頭：“您放心阿姨，我會照顧可可的?！?/p>

這么好的態(tài)度，我媽卻不為所動，依舊不急不緩地提條件：“可可不會做飯，也不能學，她從小氣管就對油煙過敏，怕嗆?！?/p>

我一愣，這事我怎么不知道？難怪她從來不讓我進廚房。

許柘也有些意外，看我一眼，不過還是利落應允：“阿姨，我會做飯，不用可可的，不會讓她碰油煙?！?/p>

這倒是，許柘沒撒謊，他不僅會做飯，還對廚藝頗有研究，這也是當初他吸引我的一個原因，雖然我不會做飯，但比較饞。

“還有?！蔽覌尷^續(xù)羅列，“可可也不太會做家務，從來沒把地掃干凈過；她對錢沒有概念，買東西沒規(guī)劃，恐怕以后管不了家里的賬目；她從小還不辨東西南北、不記路……”

細數了一大堆，都是我的短板，但也都是事實，我媽還是比較了解我的。

許柘一邊聽一邊看我一邊點頭，我們戀愛兩年了，這些毛病，他了如指掌，所以果斷地跟我媽保證：“以后這些事，我不會讓可可操心的，再說，我們也可以雇鐘點工做家務的?！?/p>

這樣的態(tài)度，終于讓我媽面色稍緩，但她還是嚴肅地說：“既然可可這些問題你都知道，那么以后，你永遠不能因為這些事埋怨可可。”

許柘繼續(xù)用力點頭，眼角瞥向我，暗示已經吃出了“鴻門宴”的味道。

我竊笑，卻聽我媽忽然提我的名字：“現在，輪到你了。”

我趕緊收斂笑容，正襟危坐：“媽，您指示。”

“既然許柘包容你的這些缺點，那么，你以后要負責溫柔如水、美貌如花，不能恃寵而驕、不能無事生非，要寬容、大度，要知禮數、懂規(guī)矩，明白了嗎？”

我也用力點頭，暗暗佩服我媽的權衡之術，先是給未來女婿定了規(guī)矩，然后不偏不倚，也對我一番訓誡，以讓許柘心理平衡。

果然，在得到我的保證后，許柘那小子，也露出滿足的笑意，我媽說：“以后，我會一碗水端平的?！?/p>

我媽，這算是同意了我和許柘的婚事。只是許柘離開后，旁聽的姥姥沖我媽哼了一聲：“你這是一碗水端平嗎？”

順利地名花有主了

從小，姥姥就反對我媽對我的教育方式：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卻是生活的“白癡”。用我姥姥的話說，我在我媽的教育下，完全“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到了讀中學的時候，才勉強學會洗襪子，并且洗一雙襪子會用去三大盆水。

當時，姥姥在旁邊看著，責備我媽：“看你把孩子慣成啥了？”

我媽嘻嘻地笑：“反正以后有洗衣機，不會洗就不會洗唄?！?/p>

“看她讀大學你是不是跟她去做飯、洗衣?！崩牙褢崙嵉?，“啥都不會，長大了嫁人都難?！?/p>

“我就在家門口讀大學，哪兒都不去。”在姥姥離開后，我笑著說，“然后找個會做家務的嫁給他?！?/p>

看，在這些事情的態(tài)度上，我和我媽簡直一拍即合。所以，一直到大學畢業(yè)、到了戀愛的年紀，我都不會煮飯，哪怕是一包方便面；洗不干凈略大的衣服；不知道洗碗的程序；從來不操心家里的瑣事……但是，我書讀得好，擅長音樂、舞蹈，背得出一段一段的唐詩宋詞，還性格溫柔、心思簡單、容易滿足……所以，雖然笨是笨得出奇，用我媽的話說，也不記路、不辨東西南北，可是許柘并不嫌棄我，他會煮一些簡單的飯菜，可以洗得干凈純白的襪子，他眷顧我的弱點，還有著能雇得起鐘點工的不錯收入……

許柘好像上輩子欠我的，總是寵著我，寵得跟什么似的。

所以，雖是我姥姥口中的“笨女”一枚，我還是順利地名花有主了。并且，許柘還是英俊加優(yōu)秀的一名小生。

為此，我媽跟我姥姥炫耀，看，蘿卜白菜各有所愛，這年代，賢妻良母已經不流行了。

顯然，我姥姥也極中意許柘，但依舊擔心，生怕日子久了，許柘會因為我這些“毛病”嫌棄我，所以，在我新婚第二天回門的時候，姥姥還是悄悄叮囑我學著做點家務。姥姥說：“哪有女人不會做家務的？”她信奉的，還是女人的勤勞賢淑更能拉住男人的心。

我點點頭。

長大后，對姥姥這樣的話，我已不再持反對意見，作為一個25歲的女子，我已經相信了姥姥的話不無道理。何況，我愛許柘，我想，以后，我會慢慢去學著做一些事情，比如煮飯、洗衣、把家里收拾得窗明幾凈。只是，我不太明白的是，作為一個典型的“賢妻良母”的閨女，我怎么就那么笨呢？我媽可是家中里里外外一把好手，很有名氣的。那么就算她不教我，遺傳基因也是有的吧？

我一定會幸福

忍不住，蜜月過后，我決定嘗試學習點家務和廚藝。

也沒怎么太用心，買了兩本專業(yè)書籍，又在網上下載了一些菜譜，照著葫蘆畫瓢，在周末的下午，用了兩個小時時間，做了兩菜一湯。

菜是許柘在飯館愛點的糖醋排骨，糖稀熬得老了，顏色有些深，但“味道好極了”，許柘驚嘆贊美我：“天生的美食家，竟然一學就會?！?/p>

當然，許柘的贊美有夸張的成分，不過我嘗了嘗，倒也算是味道周正，不出離。然后吃著吃著，許柘想起來什么，告誡我：“不行，以后你別做了，還是我來，你媽說了，你的氣管怕油煙的。”

我倒是把這事給忽視了，也不免有些后怕，一個晚上，總覺得嗓子毛茸茸的想咳嗽，不過睡了一晚，第二天一切如常，并沒有什么問題。

興許是現在對油煙免疫了吧？我暗忖，然后又嘗試著做了兩次飯，身體都未見異常。

不久后的一天，許柘出差，我回家小住，晚上，陪我媽在小區(qū)散步，聊著聊著，我想起來，得意地跟她炫耀我的聰慧能干后，問她：“我小時候，真對油煙過敏??？現在好像沒事了呢?！?/p>

我媽聽完，忽然就沉默了。

我不知道說錯什么，摸不著頭腦：“媽，怎么了？”

她依舊沉默，片刻，慢慢地說：“我就是不想讓你像我這樣，柴米油鹽地過一輩子，可可，我，就是想讓你過你芬姨那樣的生活?！?/p>

我愣了半天，芬姨是我媽最好的同學，因為頻繁往來，我也了解芬姨的生活，她就是大家口中那種典型的“笨女人”。飯做不好、不擅長家務，也不會管家，是個笨笨的，卻又嬌氣又臭美的女人，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喜歡聽京劇，偶爾去小堂會扮上唱一段；喜歡喝茶，在暖洋洋的午后，用精美的茶具，慢悠悠地喝功夫茶；喜歡小資的電影，過了40歲了，還會在影院里哭哭啼啼……

這么多年，我從來沒有聽我媽說過，芬姨的生活有什么好。

“有什么好呢？媽。”我問，“這樣有什么好？”

我媽就幽幽地發(fā)出一聲嘆息：“都是女人，可是你看你芬姨，看上去，比我們都年輕，甚至依然任性、率真，不像我，手指早早就已經粗糙得不像樣，40歲就有了白頭發(fā)，每天忙忙碌碌于瑣碎的生活……你姥姥的觀念里，這就是女人的生活，所以什么都教會了我，我也順理成章承擔了家里的一切，做了妻子、母親，唯獨沒有時間再做自己……可可，我寧愿你過你芬姨那樣的生活，笨一點，被人照顧著，活得輕松快樂，我寧愿你如此?！?/p>

樹木的枝干透過的燈光略顯斑駁，我在這斑駁燈光下，定定地看著我媽。這么多年，這些話，她從來都沒有對我說過，我也從來都沒有想過，她對我，是存了這樣的心思，這樣的“陰謀”。

我媽說：“你哪里笨呢？肯定一教就都會了，但我不想教你呢；你對油煙也不過敏，別擔心，我是騙許柘的?？煽?，你別對他說啊……”

我笑：“許柘一直說呢，說你那天分明擺的是‘鴻門宴’?！?/p>

我媽說：“我愿意看著許柘照顧你、寵著你，你姥姥說得對，這一碗水，我端不平，我就是個自私的媽，只想看你幸福，一輩子不辛苦、不勞累，不過我過的生活……哪怕以后許柘嫌你不會做飯，你可以帶他回家，媽做給他吃，保證不擺‘鴻門宴’了……”

我聽不下去了，一把抱住她，很沒出息地哭了。我說：“媽，你放心，我一定會幸福，即使是做個煮飯婆，也是快樂的那一個?！?/p>

我沒有撒謊，因為，除了幸福，我真沒有什么可以回報她了，我最親愛的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