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夢之夢》下半場開場前30分鐘,五號病人已經(jīng)“睡”在了舞臺上。在他的夢中,第一個觀眾進場,然后是第二個、第三個……不多時,觀眾席便幾乎坐滿了。胡歌說:“然后,我的夢結(jié)束了,觀眾的夢開始了”——那部話劇中,他是“五號病人”。
中場休息時,“五號病人”在后臺接受采訪。從人中到下巴,輪廓清晰的兩抹黑須配著劇中風塵仆仆的滄桑面孔,轉(zhuǎn)眼間,游戲中走出的少年李逍遙成了大叔“老胡”。不過,當攝影師引導(dǎo),“燦爛一點”,這位扮出來的大叔還是習慣性地眨了眨眼睛,做了個網(wǎng)游少年式的鬼臉。
賴聲川話劇《如夢之夢》,長度近八小時,故事龐大繁復(fù),演員眾多,尤其惹眼的是兩位80后明星——演出開始前和結(jié)束后,后臺演職人員出入的小門附近,總是有兩撥粉絲候著,烏泱泱的那團,是00后的“玉米”;安靜點兒的那簇,是90后的“胡椒粉”。
采訪一開始,胡歌便表達了對這種狀態(tài)的喜歡:雖然每天四個多小時,卻不會乏味,因為這是圈里難得一見的良性循環(huán)——一年前的某次采訪中,他表示,“畢業(yè)后沒再回過舞臺,想演舞臺劇的心愈來愈強烈……”很快,不少舞臺劇劇組來找他,他從中選了兩個,白先勇的《永遠的尹雪艷》和賴聲川的《如夢之夢》。
重回舞臺,胡歌說:“舞臺劇像根肉骨頭,永遠都啃不干凈,每次啃都能有不一樣的味道出來?!?/p>
小學距中學600米,中學距大學4.4公里,在這個坐地鐵從一頭到另一頭至少要兩小時的大都市里,胡歌的學校以及日常出沒的地點精準地散布在以家為原點、直徑5公里的圓圈內(nèi),這是典型的上海好男孩的生活。在朋友老師的介紹中,他身上的標簽是“孝順”,以至于我忍不住問他:有過叛逆期嗎?
答案是:當然有。叛逆的表現(xiàn)是“跟父母對著干”,中學時尤為嚴重。然而,與他在上海二中(也是姚明的母校)同班兩年、同校5年的朱大右評價這位同學“品學兼優(yōu)”—— 理科好,語文也很好,老師同學都很喜歡他。
“叛逆”并沒有影響這位同學的表現(xiàn)。高三上學期期末,他的成績是年級第八名,“本來要沖擊復(fù)旦的”。下學期開學報到,看到老師辦公室貼了藝術(shù)類院校的招生簡章,就跑去試了試,隨后一發(fā)不可收拾,“看到捷徑了,心野了,也有自信了?!?/p>
考上戲時聲樂考試的題目是《祖國啊,母親》,拿著歌詞去的。監(jiān)考老師問,你怎么這么不認真?他答,我學習特別繁忙,沒時間記歌詞。
那年,胡歌拿到了兩張錄取通知書,中戲?qū)а菹岛蜕蠎虮硌菹?。他選擇了后者。一種說法是媽媽希望他留在上海,不過這次,他扁了扁嘴,說:報考上戲的主要原因是“得瑟”——當時已經(jīng)拿到了導(dǎo)演系的錄取通知,想看看自己能不能考上表演系。
好男孩進入藝術(shù)類院校不是壞事。表演課老師范益松覺得,“這孩子文化課好,尤其文學方面的底子,在當時的同學中是比較突出的”,而在當時,這個年輕人展現(xiàn)得最突出和實在的優(yōu)勢是形象好。
形象好就能做好演員嗎?顯然不是。另一位老師王蘇認為:一個劇組很多人,對初出茅廬的青年演員而言,個性好與易于合作不可或缺……據(jù)說,決定簽胡歌之前,唐人曾托王蘇向胡歌的班主任打探情況,得到的是一句“胡歌,好孩子”,然后大家都放心了。
大二那年,胡歌為《仙劍奇?zhèn)b傳》試妝時,被“游戲之父”姚壯憲一眼看中。因為,“帥、樂觀、活潑,有一點油,有一點誠懇”,他變成了李逍遙。38集電視劇播畢,這個年輕人的古裝形象一路走紅。
攝影師把胡歌引到化妝間鏡子前,讓他看著鏡中的男人。胡歌對這個拍攝手法有點好奇,卻對鏡子不陌生——母親是愛干凈又注意儀表的上海女人,從小便告誡他出門前要照一下鏡子,穿戴整齊,方可見人。博客上,他寫過一篇《照鏡子》,記錄了一生中與鏡子最痛苦的一次交流,“鏡子把一個感到迷茫、恐懼的男人丟到我面前,他滿臉傷痕,渾身血垢。這個陌生的男人吃力地睜開雙眼注視著我,他臉上布滿針線,就像剛從裁縫鋪出來一樣……”
發(fā)生在2006年夏夜的車禍,是他演藝生涯中最大的轉(zhuǎn)折和歷練。當時正在拍攝《射雕英雄傳》,從片場回上海的途中,胡歌乘坐的商務(wù)車與迎面而來的大貨車相撞。身邊的女同事傷重身亡,而他,雖然眼睛無恙,卻要面對自己“殘破的容顏”。用了一年的時間,他恢復(fù)過來,重新參加中途暫停的《射雕英雄傳》。
車禍后他出了本書,書里說:“車禍把我撞離了原本的軌道,讓我能夠以最真實的狀態(tài)去尋找新的動力和方向。”
7年后的今天,當我們嘗試跟他談車禍時,他回避了。工作人員解釋:回憶比較痛苦,不想再談了。
問范益松車禍對這個學生有什么樣的影響,他并不清楚,但他認為,這幾年這個學生成熟了許多。
而王蘇記得這樣一個細節(jié):車禍后,考慮到原來的助理正是車禍時的司機,公司本來準備給胡歌換個助理,胡歌卻堅持留下了他——如果這樣被換掉,對這位年輕助理的職業(yè)生涯將會產(chǎn)生不好的影響。
對自己塑造的“五號病人”,胡歌評價:“面對的一切都是負面的,孩子死了,妻子失蹤了,本人還得了絕癥,他去尋找這場個人悲劇的答案,在一個夢里,他看到了自己的前世”,然后,大概是結(jié)合自己的人生感悟,他把角色的故事總結(jié)升華了一下,“當你面對一件事情的時候,痛苦也好,悲憤也好,要學會的是坦然地處理和接受……”
胡歌坦然嗎?隨行的攝影師說,至少在鏡頭前,他是坦然的,對鏡頭毫不避諱。
在網(wǎng)絡(luò)上,我翻到了兩年前的一次采訪,談到車禍,胡歌說:“我認為,多年以后,如果人們提到我,還是談?wù)撥嚨溸@個事,那對我來說是一種否定,說明我一直沒有其他的成就來轉(zhuǎn)移大家的注意力?!蹦嵌尾稍L被提煉出一個響亮的標題:“我不靠臉吃飯,還提車禍是對我的否定?!?/p>
人物周刊:話劇演出中忘詞了怎么辦?
胡歌:一般靠對手接。你真誠地看著你的對手,給他們使個眼色,運氣好的時候,他們會明白你的意思,運氣不好,就得自己編了。我沒忘過詞,但吃過螺絲。腦子里有雜念、想說的東西太多,就說瓢了。比較有經(jīng)驗的舞臺劇演員可以非常好地把螺絲、忘詞變成劇的一部分。比如他會講,“剛才是因為太激動了……”這就形成了一種風格。
人物周刊:四小時以上的臺上演出,會緊張失眠嗎?
胡歌:排練時太累,很容易就睡著了。正式演出時,經(jīng)常躺在床上就會琢磨第二天的戲怎么演。舞臺劇的一個魅力就在于,排練時已經(jīng)設(shè)置好了一種演法,但過兩天回頭再看,你可能會有不同的理解,從而有不同的演法。這是個特別值得琢磨和玩味的事情。
人物周刊:更喜歡演舞臺劇還是電視劇?
+k1CUzp+s61Ys4ZqNzbFGiXz+UuDY11Qe5qqnCE7ntw=胡歌:演員都是相通的,不管是影視劇演員還是舞臺劇演員,都要塑造人物的內(nèi)心世界。惟一的不同是他們的表演方式,舞臺劇的表演方式是直接、連貫、一氣呵成的,不容出錯;而影視劇的表演可以重復(fù),可以后期修飾。舞臺劇就相當于素顏、裸妝,一個演員站在舞臺上會感覺這個舞臺是你的,那種感覺,是只有舞臺劇可以帶來的。
人物周刊:演話劇和拍正劇的收入,遠低于拍攝古裝偶像劇,你認為劃得來嗎?
胡歌:我很幸運,我工作的原因并不是要養(yǎng)活自己,這是我比很多同齡人幸運的地方。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物質(zhì)上我夠了,在心里,我還是想做點純粹的事情。
人物周刊:小時候的理想是什么?
胡歌:一是當司機,二是煉丹——特別怕死,希望能煉出可以長生不老的仙丹。
人物周刊:最近在看什么書?
胡歌:木心詩集《西班牙三棵樹》。影像工作者去讀些詩很好,因為詩的畫面感很好。雖然他大部分的詩我都讀不太懂,但可以在只言片語中找到我喜歡的東西。
人物周刊:網(wǎng)上有份關(guān)于你的資料說,最崇拜的人是華羅庚,為什么?
胡歌:我說崇拜華羅庚,崇拜的不是他一個人,他代表一群人?,F(xiàn)在的青少年,偶像95%都是明星,有沒有科學家、哲學家?崇拜藝術(shù)家的有沒有?同時,我會想,作為被他們崇拜的人,是不是也有一份責任——你值得他們崇拜嗎?你能帶給他們什么東西?
人物周刊:那該如何做偶像?
胡歌:想做偶像,先不要把自己當偶像。那么多人崇拜偶像,可能是因為現(xiàn)在大多數(shù)人沒有信仰。
人物周刊:你有信仰嗎?
胡歌:算有吧。我沒有那種要修很多功課的信仰,但心里會有向善的信念。我們畢竟每天做的都是入世的事兒,但我是每天都在用一顆出世的心來做入世的事兒。
人物周刊:現(xiàn)在還會不會覺得長得帥是負擔?
胡歌:小時候,別人說我長得帥什么的,我就覺得人家是在罵我——你們就看不見我的內(nèi)心嗎?現(xiàn)在我覺得帥是我老婆的負擔,不是我的負擔。
人物周刊:目前你既做制片人,又開日料店,未來還有什么規(guī)劃?
胡歌:未來的規(guī)劃,目前這倆都不在范圍之內(nèi)。我是個很愿意去嘗試的人,但對數(shù)字沒什么感覺,又太感性,不適合做生意,以后這兩個身份我會慢慢淡化。演話劇使我更堅定地要在藝術(shù)這條道路上走下去。我之前演的大部分戲,對我來說太淺了。我必須向大家證明我可以演其他作品,所以,我會選擇回歸舞臺。
人物周刊:有沒有所謂的10年計劃?
胡歌:工作上倒沒有特別大的目標,但有一件事必須做,十年內(nèi)我肯定要當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