偉大作家的寫作都繞不開行走與游歷,康拉德、納博科夫、奈保爾……這些作家都曾因設(shè)法在語言、文化、國家、大洲甚至文明之間遷移而為人所知。背井離鄉(xiāng)助長了他們的想象力。
但是也有作家僅靠一城一地汲取養(yǎng)分,深入到城市的每根毛細血管之中,然后接通至肉身。奧爾罕·帕慕克(Orhan Pamuk)就是這樣的作者,那個給予他生命和養(yǎng)分的城市叫伊斯坦布爾。
這個城市特有的“呼愁”,早已滲入它的靈魂之中。
在訪談中,他這么說:“我的想象力要求我待在相同的城市、相同的街道、相同的房子,注視同樣的景色。伊斯坦布爾的命運就是我的命運,我依附于這個城市,只因為它造就了今天的我。我有時認為自己不幸生在一個衰老貧困的城市,湮沒在帝國遺跡的余燼中。但我內(nèi)心的某個聲音總堅信這其實是件幸運的事?!?/p>
“伊斯坦布爾的‘呼愁’不是主張個人反抗社會,反倒是表明無意反抗社會價值與習俗,鼓舞我們樂天知命,尊重和諧、一致、謙卑等美德……它在貧困之時教人忍耐,也鼓勵我們逆向閱讀城市的生活與歷史,它讓伊斯坦布爾人不把挫敗與貧窮看作歷史終點,而是早在他們出生前便已選定的光榮起點?!?/p>
我摘錄下帕慕克作品《伊斯坦布爾:一座城市的記憶》里更多這樣書寫的句子,作為旅行指南。試圖跟隨他的成長記憶,發(fā)掘舊地往事的脈絡(luò),認識傳統(tǒng)和現(xiàn)代并存的城市歷史,拼貼出當代伊斯坦布爾城市生活的一個面向。
“渡輪開始載送乘客往來于博斯普魯斯,對伊斯坦布爾人來說也跟克茲塔、圣索菲亞教堂、魯梅利堡壘和加拉塔橋一樣越來越熟悉,不久,渡輪成了日常生活的重要部分,幾乎具有圖騰般的重要性。因此就像有些人對威尼斯的水上巴士產(chǎn)生感情,喜歡炫耀他們對各種形狀款式的知識一樣,伊斯坦布爾人也極其寵愛“城市線”擁有的每一艘渡輪。
伊斯坦布爾的力量來自博斯普魯斯,在土耳其語里,“博斯普魯斯”跟“咽喉”是同一個字。如果這座城市訴說的是失敗、毀滅、損失、貧困,博斯普魯斯則是在歌詠生命、歡樂和幸福。
“這個昏暗世界的吸引力讓我一向喜歡伊斯坦布爾的冬季甚于夏季。我喜歡由秋入冬的傍晚時分,光禿禿的樹在北風中顫抖,身穿黑大衣和夾克的人們穿過天色漸暗的街道趕回家去?!?/p>
蘇丹邁哈邁德區(qū)是伊斯坦布爾舊城的中心,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評定的世界遺產(chǎn),這里值得一看的壯麗景點如此之多,大多數(shù)游客甚至未走出該區(qū)域半步,認為這里就是伊斯坦布爾的全部。
“若想體驗伊斯坦布爾的后街,若想欣賞使廢墟具有偶然之美的常春藤和樹木,首先你在它們面前,必須成為“陌生人”。一堵塌墻,一棟敗壞、廢棄、今已無人照管的木造樓閣,一方噴頭不再噴水的噴泉,所有的這些,在居住其中的人看來并不美,他們談的是貧困、無助、絕望的疏忽?!?/p>
在貝伊奧盧我找到一家古舊的茶館,桌椅非常破舊,但依舊高朋滿座。喝茶幾乎是當?shù)厝嗽诰凭嬃现獾牡谝贿x擇。他們最喜歡來自黑海地區(qū)的茶葉,而方糖則是喝茶必備的配料。
“我們可將此種混亂、朦朧的狀態(tài)稱為憂傷,或者叫它的土耳其名稱“呼愁”(hüzün),這是某種集體而非個人的憂傷。‘呼愁’不提供清晰,而是遮蔽現(xiàn)實,它帶給我們安慰,柔化景色,就像冬日里的茶壺冒出蒸氣時凝結(jié)在窗上的水珠。當我在布滿水汽的窗上寫字畫圖時,我內(nèi)心的“呼愁”便消散而去,心情得以放松;在我寫完畫完后,我可以用手背抹去一切,望向窗外。”
“呼愁”出現(xiàn)在這座城市的每一個角落。雖然伊斯坦布爾絕大多景點和餐廳酒店都集中在歐洲地區(qū),但尋求更高質(zhì)量和性價比現(xiàn)代生活的當?shù)厝硕几珢蹃喼藓0兜牟糠?。在航向亞洲區(qū)的渡輪上,站立在船尾的少年用面包碎喂食海鷗,在博斯普魯斯拖出長長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