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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菊

2013-12-29 00:00:00小河丁丁
少年文藝 2013年11期

如果把千山萬嶺的湘西比作一片綠葉,那么沅水和它的眾多支流正是遍布這片美麗葉子的脈絡。多少村寨傍水而居,恰似清晨葉上露珠密布,顆顆明純晶瑩,令人愛憐——其中王村、里耶、茶峒和浦市名頭最大,并稱湘西“四大名鎮(zhèn)”。

有部著名的老電影就是在王村拍的,叫《芙蓉鎮(zhèn)》。

里耶出土了三萬多枚秦朝簡牘。

茶峒呢,大作家沈從文為它寫下名揚天下的小說:《邊城》。

浦市西靠武陵大山,東臨沅水河灣,自古就是水陸碼頭,商賈云集,舟馬繁忙,號稱“小南京”,特產有桐油、蓮藕、柑橘、青蒿、白蠟、藍靛……最出名的乃是菊花石。

菊花石出自浦市周邊高嶺荒溪,灰的灰頭土臉,黑的黑不溜秋,里面卻開著一朵朵潔白的菊花,花蕊是堅硬的燧石,花瓣是晶瑩的方解石。那些花瓣越里層越短,越小,越卷曲,越外層越長,越大,越舒張,十分逼真,叫人不禁想采下一朵,嗅一嗅香。

一方水土一方人,此地既出菊花石,自然就出石雕師。

石雕師這一行有個說法,手藝易學,眼光難得。

手藝嘛,無非使錘弄鑿,哪怕你天資平平,只要有恒心,遲早總能學會,得碗飯吃。

眼光就不好說了。石雕師眼光有三種,傻眼,老眼,天眼。菊花露在石頭表層,傻子也看得到,這叫傻眼;埋在淺層,從外面看只是不起眼的小石棱,有經驗的才知道底下有花,這叫老眼;若是藏在石頭深處,外面無跡可尋,只有天眼才能透視。眼光難得,說的是天眼。

整個浦市,靠得住的老眼有三雙,麻師傅、吳師傅和向師傅。天眼百年難遇,唯一只有石天青,鎮(zhèn)上數他資格最老,技藝也最精湛。大家得到好石頭,總要借這雙天眼瞧上一瞧。若是他說:“這塊石頭,用一點心?!币馑际抢锩娌刂ǎ稽c一點往深處掏,別糟蹋了。若是他說:“這塊石頭,繡花枕頭?!蹦悄惴判南率职?,花全在表面,內里不必顧忌。

石天青的石雕店,擱著一塊大石頭——當然是菊花石,來歷非常奇特,要從石天青和他老伴小時候說起。

石天青從小就愛雕菊花石,還穿開襠褲呢,整天拿著小錘小鑿騎在門檻上敲敲鑿鑿。他老伴從小愛在頭上戴一朵野菊花,綽號“一朵菊”。那天一朵菊從石家門前走過,正在雕菊花石的石天青說:“你長大了嫁給我,你愛菊花,我也愛菊花?!币欢渚照f:“你想娶我,除非石頭里面開金菊?!笔烨噙@才想到,一朵菊愛戴的是金菊,可是菊花石里從古以來只有白菊。但是石天青嘴上不肯服輸,“總有一天,我會在石頭里面找到一朵金菊,送給你。”

童言稚語,誰會往心里去呢,石天青和一朵菊未曾想到,他倆長大了,還真的成了夫妻。

嫁了人,戴花嫌招搖,山上野菊花一開,一朵菊就將一只小巧的膽形瓶裝上清水,放在觀音大士座前,天天把新采的金菊插在里面,不多不少,就養(yǎng)一朵,既供觀音,也供那顆愛菊的心。菊花人面,香煙裊裊,此情此景往往把石天青看得發(fā)癡。這時候一朵菊就說:“你以前許過我一朵石菊花,金色的。”石天青只能嘿嘿一笑,說:“要想石頭開金菊,除非菩薩顯靈?!?/p>

秋復一秋,山上的野菊花總是那么絢爛,那么芬芳,鎮(zhèn)上的一朵菊卻逐漸衰老,終于像一朵真正的菊花一樣枯萎了。

墓地由石天青親自選定。

那是一處山坡,逝者生前常去采菊。

誰也沒有想到,挖墓坑的時候,竟然挖出好大一塊菊花石,動用兩臺吊車才弄下山。

鎮(zhèn)上的同行都來看石。傻眼數一數,露在外面是九朵;老眼數一數,埋在石棱十八朵,已屬難得。石天青圍繞巨石相了又相,默默點數,嘴唇緊緊抿著。

看這樣子,大家明白,石頭里面藏花不少。

麻師傅問道:“石老哥,你看到多少花?”

石天青繃著臉,“大事沒有辦完,不說這些。”

七天之后,喪事完畢,麻師傅、吳師傅和向師傅把石天青請到茶館,聊些閑話消憂解愁,少不了要談論那塊巨石。

石天青說:“這塊大石頭,傻眼的花,九朵,老眼的花,十八朵,天眼的花,七十二朵,合計九十九朵?!?/p>

“九十九朵!”麻、吳、向三人齊聲驚呼。

菊花石雕雖然不是數花定價,還要看花形,看雕工,看石雕師的名頭,但是花越多,石材越大,價格必定越高。

麻師傅摸一下額頭說:“一塊石頭九十九朵花,聞所未聞,光石材就是天價。石老哥什么時候動工?讓我們開開眼界!”

石天青端著胳膊粗的竹煙筒,咕嚕一口,不慌不忙回答:“遇到合適的買家再說,這樣的大家伙,不遇到大買家脫不了手?!?/p>

轉眼六年過去,來看巨石的不少,敢問價的不多。

曾經有個溫州人財大氣粗,叫石天青開價,石天青說:“這個價不好開,要看你雕什么?!?/p>

溫州人說:“你把石頭賣給我,管我雕什么。賣雞蛋的,還管人家買去煎荷包蛋,還是打蛋花湯?”

石天青說:“問題是這塊石頭必須在我這里雕?!?/p>

“工錢!我沒有想到工錢!”溫州人一拍腦門,慷慨地說,“原石我拉走,工錢隨你開,就當你已經雕好了?!?/p>

石天青直搖頭,“說過了,必須在我這里雕?!?/p>

溫州人不理解,“你不是自討苦吃嘛。實話跟你說,我造船的,你實在要自己雕,就替我雕一艘船?!?/p>

石天青打個拱手,說:“抱歉,這塊石頭不是用來雕船的?!?/p>

又有一個韓國人叫石天青開價。

石天青問:“你想雕個什么?”

韓國人說:“你覺得雕什么合適就雕什么,我是外行?!?/p>

石天青說:“對不起,你跟這塊石頭緣分不夠?!?/p>

還有一個印度人慕名而來,石天青照例問他想雕什么,印度人雙手合十,畢恭畢敬地說:“請你雕一尊臥佛。”

石天青還禮,“佛在心里,不必用石頭雕?!?/p>

……

消息傳得很慢,就像蒲公英慢慢地飛,但它們飛到哪里,就在哪里落地生根,長出新蒲公英,繼續(xù)飛。

又過了六年,天底下凡是跟菊花石打交道的都知道湘西有個浦市,出產菊花石;都知道浦市有個老頭留著一塊好石頭,里里外外九十九朵花;都知道這個老頭脾氣古怪,不猜中他的心事,你出價再高也枉然。

那個春天下著微雨,店中濕氣氤氳,石天青抱著竹煙筒,守著巨石出神。

石天青常常這樣與巨石默然相守,一守就是老半天。后院工棚里,三個徒弟錘鑿叮當,他僅憑聲音就能聽出哪個在做什么,是去皮呢,還是掏花,是小心翼翼清理那些玲瓏易脆的花瓣,還是在沒有花的部位隨興雕鑿人物動物樓閣舟車。但是他的注意力不在這上面。徒弟們只想早日出師,學藝自會下力,偶爾偷懶頑皮,也是人之常情。多少年來,老徒弟一個接一個出師,新徒弟一個接一個進門,出一個就進一個,進一個就出一個,身邊永遠是三個,年歲永遠是二十左右。自從一朵菊去世,石天青恍惚覺得,徒弟從來就沒有換過,換的只是姓名,時間在他們身上蝴蝶似的蹁躚不去,卻一年一年將自己拋棄。尤其是最近兩年,余日無多的憂慮悄悄填滿石天青的心,他變得不愛出門,不愛說話,遇到什么事盡量讓徒弟出面。

那塊巨石呢,一年一年過去,似乎越來越大,越來越沉,越來越充滿某種神秘能量,散發(fā)無形暗光,彌漫整個大堂。以致陌生人一進癡石齋,就著魔似的打量它,觀察它,撫摸它,離開很久仍然時時惦記它,說起它。

閑置這么多年,再金貴的石頭也該出手了,再耽擱下去,恐怕這雙瘦得像鳥爪的手無力擺弄錘鑿。石天青多想和徒弟們一起將九十九朵菊花從石頭里盡心盡意迎請出來,多想親眼看到九十九朵菊花齊齊綻放——雖然他擁有一雙天眼,但是用天眼看到和用肉眼看到是兩碼事,一個人看到和許多人看到又是兩碼事。讓世人見到自己發(fā)現的美,分享自己創(chuàng)造的美,這是石雕師的本能。怎奈慕名來訪者成百上千,沒有一個配做巨石之主。

打從第一眼見到巨石,石天青就知道它的歸宿,深信大地之母就是為了這個神圣歸宿才將它孕育億萬年。然而石天青的心扉像石門一樣緊閉,從不透露半點消息。石天青在等待,等待一個人說出他心中所想,那么,那個人就是這塊巨石的真命天子。只有遇到真命天子,巨石才能展現極致的高貴與莊嚴,令世人震驚、贊嘆,令污垢的目光因觸視絕倫的芳容獲得凈化。只有遇到真命天子,巨石才能去往注定的歸宿,他石天青也才能無牽無掛與之告別。但是,那個人會來嗎?世界如此之大,那個人在哪里?會有那么一個人嗎?年復一年等待,只怕是一場空。

石天青用力吸一口煙,任其在胸中盤旋,要借那一股子辣勁來沖散胸中墨團般的郁結,突然猛烈咳嗽起來。

竹煙筒還是那只用了大半輩子的云南竹煙筒,煙草還是那種抽了大半輩子的本地曬紅煙,人卻比不得從前了,七旬一過,一年不如一年。

徒弟們都丟下工具,來到大堂。

大徒弟說:“師傅,怎么啦?”

石天青調整一下呼吸,懨懨地說:“老啦……老啦……”

二徒弟說:“早勸你把煙戒了?!?/p>

石天青說:“戒了我還活不長呢?!?/p>

三徒弟瞅瞅巨石,又瞅瞅師傅,欲言又止。

等到兩個師兄走了,三徒弟悄聲說:“大石頭壓在師傅心上,不舒坦呢?!?/p>

石天青沒有應聲。

三個徒弟里面,老三最懂體貼老人,石天青有時候喜歡跟他說說話。

三徒弟見師傅面色和緩,試探地說:“廣東人留給我一張名片,說你任何時候想出手,給他一個電話?!?/p>

“廣東人?”

“那個搞房地產的大老板……”

“……”

“去年那個,帶著兩個保鏢來的,想要一張菊花石大茶桌,擺功夫茶……”

“住口!”石天青呵斥一聲,見三徒弟畏畏縮縮,便皺著眉說:“寶劍贈烈士,紅粉送佳人,懂嗎?這塊石頭從你師母墓坑里起出來的,亂賣對不起你師母?!?/p>

三徒弟不敢頂撞,低頭縮肩,干活去了。

石天青把目光投向巨石,朝它深處久久凝視。那些隱藏在堅硬軀體之中的花朵,開天辟地以來,從未蒙受人類目光的觸摸,這才叫養(yǎng)在深閨人未識!也許,我老頭兒沒有那個命,看不到它們出世了吧。

石天青又咳起來,感覺肺葉廢石似的裂成碎片,難以聚攏。

轉眼到了秋天,麻師傅、吳師傅、向師傅和石天青在茶館聚會,有意無意,又聊起巨石。

吳師傅對石天青說:“老大哥,沒有你這么賣石頭的,換了我,哪個錢多我就賣給哪個,管他買去做什么。”

“噯!”向師傅沖吳師傅鼓一下眼睛,“我們拿石頭當石頭賣,人家拿石頭當女兒賣——老石,我沒說錯吧?”

石天青挺直脖子回答:“女兒不是賣的,是嫁的,不嫁個好人家,哪里放心?!?/p>

麻師傅飲一口茶,嘟囔著說:“這話不是我說的……這塊石頭里面根本就沒有七十二朵花——這么多花,哪里可能?——石老哥怕露了餡,所以才留著不賣,也不雕?!?/p>

石天青臉皮頓時變青。

“這是什么話?你肚子里有幾條蛔蟲,老大哥一雙天眼,看得清清楚楚!”向師傅笑著損了麻師傅幾句,向石天青湊近身子說:“你莫生他的氣,這種貨色,好比邊角料,扔一邊去。這塊石頭當年挖墓坑挖出來的,你守著它就像守著一朵菊,心里有個安慰吧?!?/p>

吳師傅點著頭說:“老大哥重情義?!?/p>

石天青正要開口,三徒弟匆匆走進茶館,說:“師傅,你在這里!店里來了貴客,縣文化局的張局長也來了!”

“我回去。”石天青把自己那杯茶蓋上,站起身。

麻師傅等人也站起來,“都去看看?!薄叭タ纯础!薄皬埦珠L難得來?!?/p>

出了門,石天青問三徒弟:“哪里來的貴客,要張局長陪?”

三徒弟說:“澳門來的。鎮(zhèn)長也來了?!?/p>

五人來到石天青店里,澳門人、張局長和鎮(zhèn)長正圍著巨石在談論,此外還有幾個隨從。

澳門人六十多歲,鶴目長鼻,皮膚白皙,一身唐裝青底金花,仙風道骨。石天青與他目光一對,暗自訝異:那雙眼睛竟像少年一樣又大又俊,眸子烏黑清亮,仿佛長年餐霞飲露,未染半點塵俗之氣。

鎮(zhèn)長為石天青介紹說:“張局長你見過的,這位貴客姓陶,澳門陶氏宗親會會長?!?/p>

張局長對石天青說:“這么回事,陶先生想要一塊上好的菊花石,我直接帶他來找你了。”

陶先生說:“那年澳門回歸,收到內地各省好多禮品,湖南送了一個菊花石雕的龍球,聽說出自瀘溪,我就過來了?!?/p>

石天青含糊地嗯嗯兩聲,低頭給竹煙筒裝煙,點火。

麻師傅說:“那塊石頭出自高山坪,往西走有七八里路?!?/p>

張局長說:“龍球我親自送到省城去的,那個球材料好,手工也好,球中套球,轉動自如,還要刻那么復雜的蟠龍圖案,難度實在不小。”

鎮(zhèn)長對陶先生說:“外人不知道啦,龍球的作者,國內有名的工藝美術大師,曾經專程來浦市向石師傅求教?!?/p>

石天青趕緊擺手,“求教談不上,大家是同行,互相切磋?!?/p>

向師傅說:“老大哥,誰敢跟你切磋?那塊石頭里面有花,人家拿不準有幾朵,借你一雙天眼相一相?!?/p>

石天青說:“什么天眼啦,瞎蒙的!”

“石師傅不必過謙,大家都說,石師傅的天眼從來沒有出過差錯?!碧障壬钢笫^說,“鎮(zhèn)長剛才說了,這塊石頭,一共有菊花九十九朵,九九歸一,正合我意。我知道的,前面的人來問價,你從來不開價,那么我斗膽報個價吧,一朵花一萬美元,總共九十九萬美元,你看如何?”

眾人面面相覷,都望著石天青。

麻師傅感嘆說:“美元值錢,一美元兌人民幣六塊多?!?/p>

“價錢先不談?!笔烨喙緡9緡3橐豢跓?,若無其事地問陶先生:“這么大一塊石頭,你想雕個什么圖案,做什么用?”

陶先生原以為自己開個天價,對方會欣然接受,沒想到碰上軟釘子。他向石天青微微欠一下身,解釋說:“我們澳門這一支陶氏,先祖乃是江西九江陶淵明公。去年三月,我們在黑沙灣邊上買了一塊地修建陶氏宗祠,今年年底峻工,落成之日想要安放一宗鎮(zhèn)祠之寶。宗親會協(xié)商幾次,認為菊花石雕最為合適——陶祖愛菊,哪個華人不知道?”

“啊呀!”鎮(zhèn)長大叫一聲,搖一下石天青的胳膊說,“你這塊石頭一擱就是十幾年,現在看來,就是在等陶先生呢。把它放在陶氏宗祠,世代相傳,受人景仰,再好不過!”

“是??!”

“這么好的石頭,這么多年沒有賣出去,天意!”

“再好不過了!”

眾人紛紛附和。

石天青把竹煙筒舉到嘴邊,又放下,“陶先生,宗親會討論過沒有,菊花石雕取個什么題目?”

陶先生掃視眾人,朗聲說道:“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此乃陶祖名句。從這句詩中取‘采菊’二字,如何?這是我提出來的?!?/p>

“不錯,不錯——”石天青像是問人,又似自言自語,“不知當年五柳先生采菊,是早上呢,還是黃昏?”

張局長說:“肯定是黃昏,五柳先生寫得明明白白,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這是夕陽西下,飛鳥還巢的時候?!?/p>

鎮(zhèn)長連聲稱贊:“張局長高見,高見!”

陶先生卻說:“倘若賞花之時,信手采菊,什么時間都可以。陶祖采菊,恐怕是要釀菊花酒,早上八九點鐘去采才是最好,這時候太陽已經出來,露水還沒有干,菊花含水量多,花瓣堅挺,怒放,藥用價值高。而且八九點鐘的時候,山上晨霧繚繞,草木欣欣向榮,叫人心曠神怡,悠然自得。若是黃昏,天光晦暗,山鳥還巢,人見了,心里產生的自然是倦意、歸意。所以說,‘采菊東籬下’是早上,‘山氣日夕佳’是傍晚,一早一晚,兩相映襯,渾然天成?!?/p>

“這才叫高見!”張局長左顧右盼,“陶詩到底是陶氏后人解得透徹,解得貼切。我工作太忙,讀書總是囫圇吞棗,不求甚解?!?/p>

“各位稍候,”石天青把竹煙筒交給身邊的三徒弟,對客人們說,“我取一樣東西?!?/p>

大家看著石天青進入內室,都很納悶。

麻師傅說:“若是這筆生意談得攏,我們能夠親眼見到九十九朵菊花,也是三生有幸?!?/p>

“就是,就是!”賀師傅說,“那年灰洞坳發(fā)現一塊龍形石,長九米,高兩米,重三四十噸,也不過五十幾朵花?!?/p>

鎮(zhèn)長對張局長和陶先生說:“灰洞坳就在北邊,有五六里路,發(fā)現龍形石的地方,我從小到大走過多少次。”

石天青出來了,手上拿著一軸畫,叫大徒弟往墻上掛。

這是一幅石雕設計圖,立體透視,工筆繪就。從石材輪廓來看,就是大堂當中這塊巨石。輪廓內部畫著一道竹籬,籬下菊花盛開,地上放著一只空籃,一人葛巾長衫,手持菊花一朵,向前舒目仰望,意態(tài)瀟灑,氣宇超絕,仿佛仙人。不遠處有一座茅亭,兩個仆人在燒茶。

張局長夸贊石天青說:“畫得好啊,石師傅,你不止是雕刻家,還是畫家?!比缓笏阎?zhèn)長的肩說:“你看出來沒有,這幅設計圖的妙處就在這只竹籃。竹籃是空的,說明五柳先生剛剛來到籬下,采下一朵新菊,滿鼻芬芳,不禁心花怒放,暫且放下竹籃,朝南山望去。那一帶山嶺迎著朝陽,生機勃勃,氣象萬千,所以才說悠然望南山,而不是望北山。北山背陰,陽光下會看到山峰的陰影,意境迥然不同?!?/p>

鎮(zhèn)長見畫上沒有山,十分茫然:“南山在哪里?”

張局長說:“五柳先生拿著菊花悠然眺望,自然就是望南山,南山在他眼睛里。這是畫家用心所在!”

“妙,妙,真是妙!”鎮(zhèn)長恍然大悟,對眾人說,“你們不知道吧,張局長也是畫家,平時深藏不露。我辦公室那幅《松鶴圖》就是張局長的墨寶,當時打了好多電話,張局長才松口?!?/p>

張局長說:“也不是我敝帚自珍,那一幅恰恰是我最愛的。我筆力稀松,難得畫出一幅像樣一點的,就給你盯上了?!?/p>

麻師傅滿臉堆笑,顴骨肉往上一擠,眼睛瞇成兩道窄縫,“鎮(zhèn)長是張局長的知音呢?!?/p>

石天青問大伙:“你們知道這兩個仆人的名字嗎?”

大伙都很意外。

張局長說:“我只知道五柳先生有五個兒子,老大叫阿舒,老二叫阿宣……”

三徒弟眼尖,搶著說:“那個女的頭上戴著一朵菊花!師傅,她是師母吧?男的是你!”

石天青望著三徒弟,很欣慰,“還是你懂師傅。師母喜歡陶淵明,我也喜歡陶淵明,我們都恨不得給陶淵明當仆人,為他種菊花,燒菊花茶,釀菊花酒?!?/p>

陶先生非常感動,“想不到在湘西遇到先祖的知音!”

“知音不敢當,這塊石頭確是留給陶公的。”石天青指著落款,對陶先生說:“你看日期,這幅設計圖,我老婆去世不久我就畫好了。只是霧里看花還看不清,別說石頭里,說九十九朵是圖個吉利,多一朵少一朵你不會怪我吧?”

聽這話,石天青決定是要出手了。

陶先生反而有些不知所措,“豈敢!豈敢!”

石天青長嘆一聲,聲音變得蒼衰疲憊,“陶先生,你要的是《采菊》,我想雕的也是《采菊》,這才叫心有靈犀。陶先生,此石非你莫屬,非你莫屬!”

陶先生本就清亮的眼目陡然發(fā)光,兩頰隱隱泛著潮紅,仿佛一下子年輕了三四歲?!鞍 x謝謝謝……這個……多少錢?”

“你真心要買?”

“還用說……”

眾人都望著石天青。

剎那間,空氣中似乎繃著許多極細的絲。外面不知何時下起密雨,沙沙沙沙,像在播灑什么秘密。

“那就隨我開價。”石天青露出怪異的微笑。

麻師傅和吳師傅、向師傅交換一下目光,也露出微笑。

陶先生抬頭看一下天花板,走到大石頭邊上,咬一咬牙,斬釘截鐵地說:“石師傅,隨你開價,如果宗親會資金不夠,我變賣家產也要買下來?!?/p>

“哈哈哈哈!”石天青放聲大笑,震得窗上紗簾微微搖動,“徒弟們,拿酒來,拿酒來!我跟陶先生喝一杯成交酒,各位高朋同飲一杯,作個見證!”

陶先生局促不已,“你給個數字吧,我好去準備。”

石天青不慌不忙,“先喝成交酒。”

酒來了,人人斟上滿滿一杯。

陶先生硬著頭皮,先干為敬。

石天青飲一小口,突然將杯中剩酒往設計圖上潑去,把大家嚇了一跳。

——酒痕濕處,滲出一行工整的小楷:

此石名為《采菊》,道破二字,不取分文。

眾人萬分驚愕。

麻師傅張開大口,像木魚一樣。

石天青拉著陶先生的手說:“這就是我開的價,白送。你在這里住下,等我和徒弟們把它雕好,你馬上運走,免得我反悔。”

“這怎么成!”陶先生滿臉通紅,用力握著石天青的手,“石師傅不便開價,就按我先前說的,九十九萬美元?!?/p>

石天青說:“不要提錢,我一把老骨頭,黃土埋到脖子,拿這么多錢干什么?這些徒弟跟著我,也是圖個手藝,不是貪財。”

第二天起,石天青把一切事務擱在一邊。從早到晚,帶著徒弟們叮叮當當,敲敲鑿鑿。

消息風一樣刮遍全鎮(zhèn),每天都有不少人來參觀。九十九朵石菊花早已成為家喻戶曉的傳說,它們正在一朵一朵從石頭里面冒出來,哪個不想親眼目睹?

“石師傅雕人物,大徒弟和二徒弟雕菊花,三徒弟專門雕籬笆?!?/p>

“傻眼的九朵花雕好了?!?/p>

“老眼的十八朵花出來了?!?/p>

“天眼的花出了七朵。”

“陶淵明的樣子出來了,在雕仆人了?!?/p>

“籬笆下面的竹籃出來了?!?/p>

……

工程一天一天取得進展,消息一天一天在鎮(zhèn)上流傳,人們越來越亢奮,就連狗也愛往石天青店門口跑。

《采菊》完工那天是臘月十三,桐葉一般大的雪花滿天飛舞。人們冒雪而來,將石雕圍個水泄不通。從來沒有人在一塊石頭上見到這么多花,看著看著,你會覺得身體里面也開滿菊花,千朵萬朵,叢叢簇簇。

麻師傅反反復復數來數去,只有九十八朵,便問看守菊花石的三徒弟:“怎么只有九十八朵?是不是我數錯了?”

三徒弟有些尷尬,“這個……要問我?guī)煾怠!?/p>

“你師傅呢?”

“為了這塊石頭,我?guī)煾道鄢霾?,大師兄二師兄送他吊瓶去了。?/p>

麻師傅冷笑一聲,背著手離去。

第二天,按老黃歷是嫁娶出行的吉日,陶先生雇了一艘鋼殼貨船載著《采菊》離開浦市,駛往常德。石天青和徒弟們到碼頭送行。

看著鋼殼船一點一點變小,三徒弟忍不住問石天青:“設計圖上明明有九十九朵,怎么雕出來只有九十八朵?”

二徒弟說:“我數也是九十八朵,連同陶淵明手上那朵和師母頭上那朵。”

大徒弟說:“我們不要說出去……”

三徒弟開始發(fā)愁,“麻師傅數過了,好多人在場?!?/p>

“第九十九朵在這里?!笔烨喟咽稚爝M懷里,掏出一朵巴掌大的石菊花,居然是金色的,“冬至那天,我半夜里把這朵花掏出來了。將來我要帶這朵金菊去見你們師母,小時候就許給她的?!?/p>

大徒弟激動得嘴唇哆嗦。

三徒弟抬頭望著連綿無盡的大山,結結巴巴地說:“山……大山……”他想說的是,這座大山多么神奇啊,埋藏著多少意想不到的珍寶。

二徒弟無比欽佩地對石天青說:“師傅有言在先,多一朵少一朵,陶先生不好說什么?!?/p>

石天青把金菊藏回懷中,笑得那么開心,像個孩子,“雖然我留下這朵金菊,石雕上面仍然有九十九朵菊花——師母也是‘一朵菊’,你們怎么想不到?你們碰到麻師傅,就告訴他。”

發(fā)稿/田俊 tian17@hot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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