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心武寫過《鐘鼓樓》這么一部長篇小說。講述了20世紀80年代初發(fā)生在北京鐘鼓樓一帶的故事,交織了市井的悲歡,幾代人的命運。書里提到的后海、荷花市場、煙袋斜街、烤肉季、馬凱飯店……如今也都還在,卻沒了當初的生活氣息,老北京的味兒被這個越來越大的城市和這里頭愈發(fā)擁擠的人群蠶食著它日益萎縮的輪廓和內(nèi)涵。
后海與煙袋斜街早已跟人們真實的生活氣息脫了節(jié),成了一條只有游人穿行其間的觀光線路。嘈雜、無序的酒吧街;了無新意的創(chuàng)意商品店;五步一家的中國風。所有的路邊攤必然是緊跟旅游紀念品潮流趨勢,一路走下來皆是一水的貨樣;小吃鋪子無論新添了幾家,總逃不過是老酸奶、糖葫蘆、電烤腸……那些酒吧、咖啡店,更是慘淡的不堪一提,無論風格、裝修抑或經(jīng)營內(nèi)容,比起幾年前剛整治翻新過的風光,真是一天糙起一天,淪落得只剩個賣水的活計,全無氣氛、環(huán)境可言。倒是隆冬結(jié)冰后的后海上,大人小孩們推冰車、滑冰的畫面甚是喜人。再有,煙袋斜街盡頭的那條不被游客問津的巷子里,有家回民小飯館,爆肚做得任所有號稱老字號的小吃店也比不過。這兩樣,成為了我對后海尚存的念想。
出了煙袋斜街,轉(zhuǎn)身就能瞧見鐘鼓樓,它們一南一北立于老北京城的中軸線上,四周蜿蜒盤布著古老的胡同雜院與街道商鋪。外地人愛來這邊轉(zhuǎn)悠,因為是老城,景點多。近年來在老建筑和景區(qū)里開設(shè)酒吧咖啡店蔚然成風,因此年輕人也多到這邊來。而對于那些“老北京們”,這里必然是常來的,因為老字號的北京飯館多集于此,另外,這里還為他們保留著過往時光的痕跡。若在附近迷了路,鐘鼓樓必然是尋路、指路的首選參照地標。
隆冬,北京冷得讓這片充斥著游人車馬噪音的老城區(qū)都沒了聲響。參觀鼓樓的入口是在樓體的后面,我正準備從正面繞過去,便瞅見了“想要吃炒肝兒,鼓樓一拐彎兒”的姚記炒肝。老北京的小吃總像個謎一樣,被文人神話,被市民偏愛。
從姚記炒肝出來,邊上就是鐘樓灣胡同,鼓樓的入口,就在里頭。走進這條胡同,讓人有了時光交錯的感覺。東風書畫院仍保留著老派字畫店的門面,綠漆脫落的門窗上掛滿了臨摹的西洋畫與中國畫,偉人頭像、美女、風景、瓜果花鳥……皆是吉慶祥和的內(nèi)容,卻不見前衛(wèi)的后現(xiàn)代作品。藏在胡同里面的“爆肚任”,不怎么招搖,店面已然陳舊,貼在墻上的三張白寥寥的“鐘鼓樓廣場恢復(fù)整治項目范圍內(nèi)房屋征收的通告”格外刺眼,將沉浸其中的人們驚醒,也將這條沉寂在歲月煙塵的胡同驚醒。心中不免惋惜,鐘鼓樓周邊的院落終于沒躲過新一輪的舊城拆除重建。
在過去的元、明、清三朝,鐘鼓樓作為古都的報時臺,“暮鼓晨鐘”地流傳了六百多年,鼓樓擊鼓定更,鐘樓撞鐘報時,每日始于晨鐘,止于暮鼓。昔日文武百官上朝,百姓生息勞作皆以此為度。后來,鐘表自西洋傳了進來,到了民國初期被廣泛使用,鐘鼓樓報時功能的重要性也就逐漸弱化了,而隨著封建王朝的覆滅,其象征414bafa6ca21270a76cb8db7f83d1dfc43ed74aabcb1b688d903d69224c90f65帝權(quán)的意義更是消失殆盡。
朝西邊望去,舊鼓樓大街與坐北朝南的鐘鼓樓平行,向北一直延伸到二環(huán)邊。這是一條元代古街,曾是北京最古老的商業(yè)區(qū),自元大都建立以來,依了都城“左祖右社,前朝后市”的說法,處在皇城正后方的舊鼓樓大街成了“后市”的重要組成部分。街道兩旁商賈云集,人流熙攘。早先的鼓樓就建在這條大街的北頭,叫齊政樓。后來齊政樓毀于一場雷火。明永樂十八年營建北京時,人們就在齊政樓東面的位置上修建了新的鐘鼓樓。往后的年月里鐘鼓樓屢次被毀又屢次重建,但位置再未曾挪移過,今天的鐘鼓樓是清代乾嘉年間重建的。原先有齊政樓的那條街稱為舊鼓樓大街,現(xiàn)在新鼓樓跟前的這條街叫做鼓樓大街。為了更清楚起見,后者現(xiàn)在改稱為地安門外大街。
往南邊看,兩側(cè)商鋪林立的后門大街就是現(xiàn)在的地安門外大街。舊時候說“東四、西單、鼓樓前”,指的是清末至民國京城最繁華的三個地方,其中“鼓樓前”便是這鼓樓以南的后門大街。相比之下,鼓樓東、西大街就冷落多了,從東、西大街以及與之相連的各條胡同里都少有紅火店鋪,多是民居雜院。不同于多居住達官顯貴的什剎海,鐘鼓樓一片的市井與平民氣息乃是百年承傳了。
時代的變遷就像那洪水猛獸似的,這些在城市夾縫里殘喘的胡同街巷顯得脆弱又奈何不得。今天的人們對明日之城的想象總是羅曼主義又不修邊幅的,北邊的南鑼鼓巷、煙袋斜街,南邊的大柵欄、前門大街、琉璃廠……一個翻新過的街巷就意味著一個延續(xù)百年的生活片段的消亡與一處新的旅游景點的誕生。這座皇城的中軸線就快要變?yōu)橐粭l旅游線了,鐘鼓樓成為了這條線上僅存的,還有百姓在生活,還有四合院和人情味兒的一段。倘若真實的生活在這里消失,中軸線基本就只是一條旅游線路了。
冬天里的北京,陽光總是很充足,卻緩和不了零下的寒冷,人們盼著過年,盼著天暖,可若等到春暖,也許很多東西就沒有了。
寫至此,不禁聯(lián)系起劉心武在小說最后寫下的話:“除非發(fā)生某種難以預(yù)料的災(zāi)變,北京的鐘鼓樓將成為社會歷史和個人命運的見證而永存?!彼性?jīng)支撐鐘鼓樓的一切都在“沙化”,唯有鐘鼓樓在紛繁的夾縫里支撐著某種意義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