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高一時喜歡上了隔壁班的一個女生。
從那時起,一向邋遢的他開始注重形象,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洗頭。洗好,拿吹風(fēng)機(jī)吹成型,再背起書包,騎上山地車,繞好遠(yuǎn)的路去接女孩上學(xué)。晨風(fēng)中,他潔凈蓬松的頭發(fā)飄出好聞的薄荷香味,坐在后座的女生和他嘰嘰喳喳說著話,他感覺自己瀟灑極了。
母親對他的反常行為漸漸有了察覺,嘮叨他每天收拾頭發(fā),過分講究,不如坐下來好好學(xué)習(xí)。他冷哼幾聲,依舊我行我素。脾氣暴躁的母親被他充耳不聞的態(tài)度激怒了,抓起毛巾就要打他。他自然不是小孩子,輕輕一扯,把毛巾拉過來,吐出一句氣人的話,然后優(yōu)哉游哉地坐在桌前,哼唱周杰倫的《雙截棍》……母親氣得立在當(dāng)?shù)兀胩炀彶贿^神來。
他挺挺胸脯,搖頭晃腦,好像是個勝利者。
母親沒有多少文化,說話大嗓門,對他的教育大多是瞪起眼睛嘮叨。他覺著和她一點(diǎn)共同語言也沒有,她說什么,他偏偏喜歡反其道而行,他認(rèn)為這樣的青春才叫個性。
母親在市綠化隊當(dāng)臨時工,每天工作地點(diǎn)都不固定,中午常常無法回家吃飯。每天早上她拎著裝滿水的大玻璃瓶出門,晚上才能到家?;貋砗?,她從不說她這一天都忙些啥,第一件事就是追在他身后問一天的學(xué)習(xí)情況。每一次總被他以學(xué)業(yè)忙為借口,把她一連串的問題給堵了回去。
那年夏天格外熱,有幾天氣溫甚至接近四十度,行道樹下小草打著卷,失了鮮綠的顏色,連往日聒噪的蟬也噤了聲。但他才不怕這些辛苦,依舊是接送女孩上學(xué)。他現(xiàn)在還清晰地記得當(dāng)時的情景,熾熱的陽光晃得人睜不開眼睛,室外如流火的烤爐,滾滾熱浪迎面撲來,熏烤得人只想趕快逃離。
有天中午放學(xué)后,像往常一樣,他一邊擦汗一邊賣力地蹬著車子,想早點(diǎn)甩下這讓人窒息的悶熱。
正行走間,前方綠蔭道下一排躺在人行道上的中年婦人吸引了他的目光。那些婦人把破舊的工作服鋪在地上,席地而臥,靜靜地休憩。她們身后整整齊齊地擺放著自行車,剪綠籬用的長剪和盛水的大號玻璃瓶。看到這些工具,他明白,這些婦人應(yīng)該是和母親一樣,也是園林工人。這樣一想,他又多望了幾眼。忽然,他的心像針扎似的痛起來,那睡在邊上的不正是母親嗎?暑熱把她的臉頰熏得又黑又紅,仿佛還在滴著汗珠。她躺在那里,一動不動,雙眼緊閉,靜靜地蜷縮在這炎夏的“蒸籠”中,好像一枚無怨無悔的落葉。
母親從來沒有對他說過她的艱辛,他也從沒問過一句。如果不是親眼看到,他真的難以置信,母親每天的午休竟是這樣度過的!此刻,勞累了一上午的她,在悶熱的室外稍作休息,等待下午上工的時光,想必下午還有許多綠化上的活計在等著她。
這些年,母親都是這樣走過來的吧——把苦和累深深地掩藏起來,留給孩子的是生活的平穩(wěn)和幸福。而作為兒子的他,又何曾了解和體諒過她,除了叛逆,和她頂牛,學(xué)習(xí)上心猿意馬,他哪里曾關(guān)愛過母親?
有許多天,他的心都無法平靜,眼前老是晃動著母親酷暑下的身影。從那以后,他再跟母親說話,聲音變得溫柔了許多,尤其當(dāng)他端上為母親做的飯菜,更是讓她驚喜不已……
如今,年少時的愛情早已像蒲公英的花朵,不知被風(fēng)飛向了哪里,而那個夏天與母親的相遇卻一直深印在他的腦海里。
那是他成長開始的第一步。
他的青春叛逆就在那一刻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