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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過年

2013-12-29 00:00:00王秀禮
時代文學(xué)·上半月 2013年1期

臘月二十三祭罷灶爺,朱小牛的老爹朱老五就一個一個電話打過來,說你們啥時候回來?新房都給你們收拾好了,被褥也曬好了,還打了架新床,上的是劉三法的大漆。朱小牛說公司還沒放假。再過一天,老爹的電話又來了,說咱村六柱回來了,比太也回來了,你們咋還沒放假?朱小牛說公司跟公司不一樣,等幾天吧。到了臘月二十七,朱老五再來電話,都有些急了。朱小牛知道朱老五跑村長陳松家打的高價電話。整個北村有兩部電話,一部是黃天倫家的私話,一條白亮的電話線穿過北村上空,連接在黃天倫二層小樓上,不過他家一天到晚沒人,村人就很少往他家打;另一部是村長陳松家的公話,村長老婆藕花子守著,有外面電話打進(jìn)來,藕花子就在麥克風(fēng)上噗噗吹幾下,喊張三李四來接電話,接一次一塊錢,通話超過3分鐘加收一塊,她說這是電信局的規(guī)定;往外打一分鐘一塊,長途加倍,說這也是電信局的規(guī)定。朱小牛算算,幾天老爹給他至少打了十幾塊的電話,那對朱老五可不是一個小數(shù)目。他是連三毛錢一包紙煙也舍不得抽的苦命人。朱小牛說馬上馬上,你別再浪費(fèi)話費(fèi)了。朱老五說你當(dāng)老子愿意浪費(fèi)?今年沒有三十,二十九就得祭祖上墳,你們明兒個不來,還等啥時候?

朱小牛懂得老爹的心思。他是北村頭一批進(jìn)城打工的年輕人。他四年過年沒回家了。四年里他往家寄了三千多塊錢。北村的人都說朱家小子在外面發(fā)了,穿皮鞋西裝,買了樓房,娶了媳婦,朱家祖墳上八輩子冒了一股青煙。朱老五心里敞亮,他要告慰祖宗,要在北村直起腰桿,在莊鄉(xiāng)四鄰顯擺一番。老爹說我跟你說的話都記下了?朱小牛說記下了。老爹說東西都買了?朱小牛說買了買了,還給奶奶、你、俺娘、二牛、妹妹都買了禮物。朱老五電話里嗨嗨兩聲,說禮物不禮物沒啥,你別有了倆錢兒就誑花,那些東西買了就成,你弟弟妹妹都這么大了,辦成那事是真的!不等朱小牛答話,啪嗒掛了電話。

朱小??粗謾C(jī)發(fā)了一會兒愣,明白這一關(guān)是躲不過去了。他思量,再思量,決定去找找胖大頭。

胖大頭是朱小牛的甲鎮(zhèn)老鄉(xiāng),四年前是胖大頭回鄉(xiāng)招工將朱小牛帶了出來。如今胖大頭是他們的頭兒,混到了只袖手吆喝不干活的份上,甲鎮(zhèn)跟他出來的四十多人的工資、身份證都在他手上,他不發(fā)話,別說拿到工錢,沒身份證火車也坐不上。

朱小牛買了盒好煙,在工地辦公室里找到了胖大頭。胖大頭正跟采買、包工頭坐在火爐旁桌子上“開拖拉機(jī)”,一人嘴巴上叼著一根煙卷,房里煙霧彌漫,嗆得朱小牛一連幾聲咳嗽。朱小牛掏出煙,一人遞他們一支,自己也含了一支,將剩下的擱在桌子上,站在胖大頭身后看他們打牌。一局終了,胖大頭輸了,兩手身上摸個遍,只掏出幾張毛票,另兩個人不干,嚷著不行。胖大頭忽然看見身后的朱小牛,說借我?guī)讖?。朱小牛急忙將身上僅有的四十塊錢掏出來。三個人接著開,朱小牛接著看??焓c(diǎn)鐘的時候,桌上的鬧鐘忽然叫起來,采買收了桌上的錢說到點(diǎn)了到點(diǎn)了,我得去買菜。包工頭和胖大頭不干,說錢都讓你狗日的贏走了,你得買個燒雞來,今兒個請客!采買說我這里有壺?zé)狨r啤,你們誰跟去喝?說著拿起大衣跑了。胖大頭笑罵著將桌上的十幾元錢塞進(jìn)兜里,回頭一愣,像是剛看見朱小牛,說操,你小子一聲不吭杵在這里,嚇我一跳!啥事?

朱小牛漲紅著臉吭哧半天,說出了支錢回家的想法。

胖大頭叼著煙,瞇著眼睛看朱小牛半天,說操,回家干啥?一個破年啥過頭?

朱小牛說我已經(jīng)四年沒回家了,俺奶奶有病,天天念叨,說我再不回去怕見不著我了。

胖大頭搖搖頭,說操,想不到你小子還是個孝子!請假回家行,不過這兩天算不了賬。

朱小牛咧咧嘴,說大哥,我奶奶看病欠了人家三四千塊,俺爹答應(yīng)過年時還人家,你就幫我抬抬,先支我五千六千的吧。

胖大頭噗地一下將嘴里的煙蒂吹到地上,說操,五六千,你人不大嘴不小,一人五六千得二十好幾萬。他指指包工頭,說你問問他攏共給了我多少?他不給我,我給你們屙去???

朱小牛說俺爹說他借的是高利貸,要是還不了人家就得賣牛頂,我又不在家,賣了牛開春犁地都沒法。說著眼睛一潮,就要哭。

胖大頭不耐煩地擺擺手,說操,我就煩男人家娘娘們們的,帶你們這伙鱉羔子出來算我倒霉!這樣,支你五千,頂六千的賬,我頭拱地給你弄現(xiàn)錢兒,行就行,不行我也沒法兒!

朱小牛說操,那不相當(dāng)于我一年只掙了三千塊錢?

胖大頭說愛愿意不愿意,我還不愿意費(fèi)那個勁兒呢!

朱小牛遲疑了一會,咬咬牙說中,只算老子逛了幾回窯子。

弄手里三千塊錢,朱小牛先去了趟批發(fā)市場,給自己買了一身廉價西服,買了爹囑咐的煙酒,又給爹娘、二牛、妹妹、奶奶一人買了點(diǎn)禮物,下午四點(diǎn)鐘,去火磨街小飯店找到鄭小麗。鄭小麗是他半月前認(rèn)識的一個河南女孩子,十八九歲,個兒不高,胖乎乎的,一笑臉上一對兒酒窩兒,染黃頭發(fā),穿皮靴皮裙,看上去挺洋氣的樣子。聽朱小牛把話說完,鄭小麗笑彎了腰,睜大眼睛說我靠,你給我天方夜譚吧?

朱小牛說什么天方夜譚地方夜譚,俺娘將新房都拾掇好了。

鄭小麗揉搓著肚子,說這鱉法兒虧你想得出!

朱小牛搖搖脖子,看著鄭小麗說,跟你實話說,俺村的人都知道我在城里娶了媳婦,買了房,我要再不帶個回去,往后俺爹娘就沒法在村里站了。你說吧,要多少錢?

鄭小麗不笑了,臉上泛起一陣紅潮,低下頭說,那咱們不能那個。

朱小牛咬咬牙,說不那個。

鄭小麗說我過年不回家,在這里連加班一天能掙一百,你管吃住,按六十行不?

朱小牛說五十,只管吃了睡,又不用干活!

鄭小麗說你去找別人吧。扭頭就要走。

朱小牛一把拉住她,說六十就六十,你跟老板說好,咱明天就走。

鄭小麗吐出一枚瓜子殼,說老板要不同意呢?

朱小牛說你就說你老娘住院了,得的癌癥,快不行了,她還能不讓你走?

鄭小麗啐朱小牛一口,罵:你老娘才得了癌癥快不行了呢!

朱小牛拉住鄭小麗的衣袖,涎著臉說我老娘也是你老娘,你老娘也是我老娘,來回一般遠(yuǎn)。

鄭小麗忽然意識到這點(diǎn),皺皺眉說到了你家還得喊爹叫娘啊?

朱小牛說你是我媳婦可不得喊爹叫娘?不過你不會白喊,一個爹娘至少能掙四百塊錢。

鄭小麗說我呸,誰稀罕你們家那四百塊錢。

朱小牛說那我喊你一聲你給我四百?我天天喊。

鄭小麗說你喊!

朱小牛說到那個時候我就喊!

鄭小麗說你敢!

朱小牛拉拉鄭小麗,說行啦行啦別鬧啦,你是河南的,我是山東的,在這里怎么說也算半個老鄉(xiāng),就是沒有報酬,我有難了你也該幫,何況你心眼好,總不至于見死不救吧?你不知道,俺那里的人沒見過世面,就你這模樣的女人去了,一準(zhǔn)將你當(dāng)大明星崇拜。

鄭小麗撇撇嘴,心里還是很受用,說我要說好了今天晚上你得請客?

朱小牛說行,你是我媳婦了,請客算什么?你說干啥就干啥!

鄭小麗打朱小牛一下兒,罵聲臭美!一扭一扭回了店里。

第二天就是臘月二十八。朱老五三更天就起來一回,屋外瞅瞅,一彎月牙懸在天邊兒還亮晶晶的。老婆宋桂枝說看把你慌的,還早著呢,再迷糊一會兒吧。

朱老五囫圇衣躺下,卻睡不著。朱老五蹬蹬老婆的腳丫子,說,你說小牛會給咱帶來一個啥模樣的媳婦?

宋桂枝說我又沒見過,我哪里知道。

朱老五說那犟種,讓他先寄來張照片就是不寄!前幾天我跑五里村打聽過,老楊家的兒子跟咱小牛一起工作,他見過咱媳婦,說是跟畫上的明星一樣,漂亮著呢。想不到這小子還有這福氣!

宋桂枝說啥漂亮不漂亮,咱莊稼人能干活,會生娃,會過日子,就是好媳婦。

朱老五再蹬老婆一下,說你懂個屁!啥能干活會生娃,咱小??刹皇乔f稼人了,你別用老眼光看問題。你看電視上那些城里女人,哪個不是鮮鮮亮亮,如今這社會,有腦子就行!

宋桂枝說城里人不干活票子會自個往家里飛?俺不信!

朱老五說你能干,天明干天黑,累得跟牛馬一樣,咋沒人家城里人過得好?你沒腦子!

宋桂枝說我不跟你爭,快歇一會吧,下來事多著呢。

朱老五憋了一會兒,憋不住,說,你說我今兒個穿那身滌卡衣裳還是穿那套卡嘰的?

宋桂枝有些不耐煩了,說你一個老公公家有身衣裳就行唄,別娘娘們們中不中?

朱老五說你懂個屁!咱小牛雖說城里結(jié)了婚,可畢竟是頭一趟回家,嫁閨女娶媳婦一輩子的大事,哪能馬虎?再說,合北村誰家娶了城里媳婦?咱小牛娶了,我要風(fēng)風(fēng)光光操辦一回,讓三里五莊的人看看!

這話宋桂枝聽了一百遍了。她不吭聲。她也想著好好過個大年。等兒子媳婦進(jìn)了家門,有好多累人的活兒呢。

朱老五見老婆子不吭聲,也不便再說話,可他睡不著,黑暗里巴瞪著眼將事情再捋一遍,生怕有啥疏漏。朱小牛是他頭一個成家立業(yè)的娃子,這事得辦好。

何時辦席,動哪些親家,請誰主事,請哪家廚子,大體有多少人,要多少席,買多少煙酒,多少雞鴨魚肉,幾葷幾素,需要多少錢……芝麻谷子一樣一樣想過,越想事越多,越想頭腦越清醒。他干脆坐起來,披上棉襖,點(diǎn)燃一支煙,找出二牛的書包,拿出本本筆頭,想一件劃達(dá)一件。朱老五年輕時讀過幾個月夜校,黑字白字認(rèn)識幾個。劃達(dá)過兩張紙,朱老五忽然想起一件大事,又蹬蹬老婆,說還有一件,你說孩子喊咱個爹娘咱該掏多少?

宋桂枝說人家都是爹二百娘二百,你還想冒尖兒?

朱老五說咱小牛家可是城里的人,我是怕人家笑話。

宋桂枝說不怕人家笑話你拿一千,你有嗎?就這,將事過下來也得塌幾千塊的窟窿,再說下邊還有二牛,一碗水總得端平吧?

朱老五何曾不知道。剛才大體算出需要的錢數(shù),他額頭上已沁出汗珠兒,這幾年地里長出的莊稼不值錢,化肥農(nóng)藥柴油卻一個勁漲價,一年忙到頭落不了幾個錢兒,可這不是娶媳婦哩嘛!朱老五說這樣,咋著也得比他們多點(diǎn)兒,你拿200,我掏400,大不了過了年再將牛賣了。

宋桂枝坐了起來,說將牛賣了,開春你當(dāng)牲口拉套犁地呀?

朱老五說我犁!頭發(fā)長見識短!等過幾年咱小牛在城里發(fā)了,多少牛給你買不了?說不定將咱倆接城里享福,這破地我還不要了呢!

宋桂枝撇撇嘴,說做你的美夢去吧,就你一身煙油子味兒,還想住人家高樓大廈,熏也得將人熏暈。

這時,村長陳松家院子里大喇叭突然響了。這是早廣播時間。春夏秋冬,每天早上五點(diǎn)多鐘村長家的大喇叭就開始廣播,北村的人也在這聲響里穿衣起床,女人做飯,娃娃上學(xué),男人們咳嗽一陣,扛起鐵锨鋤頭下地干活。朱老五一邊穿衣一邊說快點(diǎn)快點(diǎn),天老明了。出門喊二牛小葉快起,打糨糊貼春聯(lián),自己拿起掃帚出了家門。他要將胡同街上再清掃一遍。他知道不一會兒看熱鬧的人就會涌進(jìn)他的家門了。

朱小牛是下午三點(diǎn)左右回到北村的。他和鄭小麗坐車到了縣城,花六十元雇了一輛的車,進(jìn)村時揚(yáng)起一溜塵土,一群孩子追著汽車跑。開始人們還以為縣里來了干部??h里坐汽車來北村的干部有兩個去處,一個是村長陳松家,一個是城里開廠子的黃天倫家,可汽車沒有往兩家拐去,而是直接開到了朱老五的門前,屁股一翹很響亮地剎住,朱小牛扶著一個花枝招展的姑娘下了車。人們才明白是在城里發(fā)了財?shù)闹炖衔鍍鹤踊貋砹?。馬上有半大孩子跑去報信。

朱老五正跟二牛貼對子,弄得手上胳膊上凈糨糊,顧不得清洗,扎煞著雙手跑出來。街上已圍了一圈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他們在看朱小牛城里帶回來的媳婦。男人們嘆羨朱小牛的好運(yùn)氣,女人們驚奇新媳婦光鮮的衣裳,白凈的皮膚,黃色的頭發(fā)。朱小牛打開汽車后備箱,大包小包拎出五六個,刺啦撕開一條好煙,挨個鄉(xiāng)親讓煙;新媳婦也不扭捏,破了一袋花花綠綠的好糖,一把一把抓給女人孩子,說吃糖吃糖。有快嘴的女人鬧哄起來,說你散的這是結(jié)婚喜糖還是生娃娃喜糖啊?有俏皮的孩子點(diǎn)了一根響炮,猛不丁扔在新媳婦腳下,嘭地一聲炸響,嚇得鄭小麗尖叫一聲,一下躲進(jìn)朱小牛懷里。二牛沖了出來,叫罵著追打那個驚嚇了他嫂子的搗蛋娃子。朱小牛的妹妹朱小葉和院中幾個嫂子過來,護(hù)衛(wèi)著鄭小麗朝家走。朱老五咧著嘴呵呵笑著,招呼鄉(xiāng)親們過天喝喜酒。他以為汽車是朱小牛帶來的,熱情地讓司機(jī)家里坐。朱小牛過來,說你甭管。付了錢讓的車走了。朱老五說你這孩子,到家咋也讓人家住一天再走,咱家又不是沒住處。

家里早捅滿了人,男人站在院里,女人擠在朱老五屋里,嘰嘰喳喳一片喧鬧。

朱老五老母親也起來了,穿了嶄新衣裳坐在圈椅里,沒牙的癟嘴流淌著喜悅。兩位院中嫂子將鄭小麗拉到朱老五母親面前,說這是你奶奶。鄭小麗本是農(nóng)家孩子,河南距離魯西北又不遠(yuǎn),懂得這場景中的禮數(shù)。她瞅瞅老太太核桃皮似的面龐,沖老太太鞠了一個躬,叫了聲奶奶!朱老五母親臉上綻放的笑容像一枝經(jīng)霜的菊花,干癟的嘴張合幾下,聽不清她說的什么,使勁伸出手去拉鄭小麗。她要將這個城里來的孫兒媳婦瞧個仔細(xì)。

朱老五母親身上散發(fā)出一股濃郁的老年人氣味,如同春天霉在地窖里的紅薯的味道。被老太太干澀的手緊拉著,鄭小麗身上一層一層泛起雞皮疙瘩??伤套×?。

朱老五母親瞅了鄭小麗半天,忽然兩滴老淚從眼角滾落出來。她將手伸進(jìn)衣襟,摸索半天,摸出了一只辨不清顏色的手絹。一位院中嫂子明白老太太的意思,接過老太太的手絹,展開,里面有一張20元的鈔票。大嫂附到老太太耳畔大聲說,這是您給小牛家的見面禮?一陣紅潮泛上老太太面龐,她瞅著鄭小麗使勁點(diǎn)頭。大嫂將錢塞進(jìn)鄭小麗衣袋。鄭小麗忽然覺得鼻子一陣發(fā)酸,又叫了聲奶奶。這次聲音里帶著真情。

兩位嫂子又將她拉過來,這邊朱老五宋桂枝兩口子已坐在長凳上,想是心中緊張的緣故,身子挺得有些發(fā)僵,一滴汗珠竟從宋桂枝鼻尖上冒出來。院中嫂子說,這是你爹,這是你娘。

鄭小麗沖兩位彎腰鞠躬。還沒等鄭小麗直起腰來,朱老五嚯地站起身,長板凳失去平衡。宋桂枝沒有防備,身子一趔趄跌下去,尾巴骨觸到堅硬的凍地上,一陣鉆心疼痛。人們嘩地一聲笑起來。鄭小麗忍不住笑了一半,急忙收住。

宋桂枝臊得滿臉通紅,本想攆上去給冒失的朱老五一下子,覺得不妥又忍住了。一位快嘴大嫂急忙解圍,笑著說婆婆跌倒,年年吃飽,這是吉兆!

宋桂枝拍拍屁股上塵土,急忙掏出400塊錢,跟院中大嫂耳語一番,大嫂大聲喊道,爹二百,娘二百。說著將錢塞給鄭小麗。

朱老五沖宋桂枝瞪起眼睛,可宋桂枝只管跟人說笑,只管看不見。

這邊朱小牛提著糖,拿著煙,開始給男人敬煙,婦女孩子散糖。人們歡喜一番,見天色漸漸暗下來,閑散人等漸漸散去,只有幾個小不點(diǎn)娃娃屋里屋外歡跑。

朱小牛拉著鄭小麗進(jìn)屋,打開箱子,開始分發(fā)禮物。奶奶的是一包稻香村口酥;朱老五是一條煙,一雙膠底禮服呢布鞋;宋桂枝的是一塊布料,一塊方巾;二牛的是一雙運(yùn)動鞋;小葉的是一條花布裙子。朱老五一旁抽著煙,說你們買這些東西干啥,家里又不是沒有!心里頭卻是笑開了花兒。

宋桂枝身上比劃著布料,也說這么花哨,我可穿不出去。

鄭小麗說這怎么花哨,你不知道城里那些老太太六七十歲還穿得花花綠綠呢!

朱小牛說就是,現(xiàn)在不是說新農(nóng)村嘛,他們城里人敢穿,咱就敢穿。

宋桂枝說可再穿咱也是莊稼人。

朱老五吼老婆一聲,說咋說話呢,孩子買來口涼水,也是心意!

宋桂枝白朱老五一眼,說我是怕他們花錢!

朱老五說花錢是有錢,他們想花,有人給他們買?

宋桂枝說我不跟你吵,杠子頭!喊著小葉去張羅晚飯。

朱老五看看朱小牛,說我跟你說的東西都買了?

朱小牛說買了,兩條好煙,四瓶好酒。

朱老五說叫他嫂子在家歇會兒,咱這就去。說著讓朱小牛拎起煙酒往外走。

廚房里宋桂枝攆出來,說天都黑了,你們干啥去?

朱老五說正事。

宋桂枝說,不會吃了飯再去?孩子都累了一天了。

朱老五說飯前飯后不一樣。說著出了院門。

朱老五領(lǐng)著朱小牛走進(jìn)村長家門的時候,陳松正在準(zhǔn)備供菜。他擺弄的是一只大豬頭。每年過年陳松都要給祖宗上頭全豬供。村長家生的是土暖氣,堂屋明間一只大火爐,兩邊暖房掛著暖氣片,陳松就靠在火爐旁邊,用燒紅的鐵條烙豬頭皺褶里的豬毛,刺啦啦聲響里,一股白霧升騰起來,遮蔽了他的臉盤,屋里屋外彌漫著一股烤肉的糊臭味兒。

朱老五說,哈,今年這個豬頭比哪年都大!

陳松抬頭看見朱老五身后的朱小牛,說回來啦!

朱老五示意朱小牛將煙酒擱過來。朱小牛再掏出煙遞給陳松,又遞給老爹一根,自己也叼上一根,啪地打開火機(jī),給陳松點(diǎn)煙。

陳松點(diǎn)著煙,瞇著眼睛掃一眼朱小牛拎來的煙酒,說還花這錢干啥?又不是外人。

朱老五說過年哩,孩子的一片心意。

陳松說小牛有幾年沒回家過年了吧?

朱老五說四年了,進(jìn)城后這是頭一次回來過年。

陳松說,聽說你發(fā)啦?在城里買了樓,還娶了媳婦,不打算回家過啦?

朱小牛臉一紅,還沒說話,朱老五忽然意識到什么,搶過來說,他再能再發(fā)也是咱的娃,北村也是他的根 。

陳松吐出一股白煙,說你這話對路。樹高千丈,葉落歸根,爺們兒,你記住!

朱小牛點(diǎn)點(diǎn)頭。

朱老五說他記著哩。

陳松再深深吸進(jìn)一口煙,慢慢吐出來,說地的事我琢磨過了,可如今是人多地少,等開了春吧,要是其他人意見不大,我就將你弟的,妹的,還有你媳婦的一并丈量出來。

朱老五激動得嘴角哆嗦起來,說你看二牛小葉都這么大了,這又進(jìn)了一口子,實在是顧不上嘴呢。

又說:咱北村您的話頂千斤,您說出來,旁人有啥意見?

陳松哈哈笑著,說也不能那么說,不能那么說。再說,這去人的地就是剜人的肉,得罪人的事,難哩!

朱老五說那是,那是??纯粗煨∨?,說還不快謝謝你松叔!

朱小牛說謝謝松叔。

陳松拍拍朱小牛肩膀,說謝啥,我也正有事找你,今里格來了,正好咱們喝一壺。說著喊老婆藕花子準(zhǔn)備下酒菜。

朱老五沒想到要地的事情這么簡單,更沒想到村長會留下他父子倆喝酒。陳松可是只跟縣里鎮(zhèn)里的干部喝酒,原先連正眼也沒瞧過他朱老五。朱老五激動地說村長,這酒該上我家喝,叫小牛請您!

陳松說啥你家我家,大侄子四年沒回來過年,今兒個家來了喝我杯酒咋的?擺好筷子酒杯,讓兩人坐下,從廚子里摸出一瓶冠宜春,很豪氣地說,這可是咱冠縣最好的酒,還是上次王鎮(zhèn)長家來拿的,咱們爺們喝了它!

朱老五推讓道,咱自家人喝恁好的酒干啥?

陳松說今兒個不是大侄子從城里回來了嘛!高興!說著牙一咬啃下酒瓶蓋兒。朱小牛急忙接過酒瓶,給陳松、老爹和自己各倒了一杯。

不一會藕花子弄了兩個菜端上來,陳松說咱先走一杯!端起杯,“吱溜——”一聲,自己先喝了。

朱小牛說松叔,您剛才說找我有事,到底啥事?

陳松說先喝酒。朱小牛朱老五喝了杯里的酒。

接著又喝了第二杯。三杯酒下肚,朱小牛捂住杯子,說松叔,你說吧,再不說我快有酒了。

陳松哈哈一笑,說看把你嚇的,是好事!這不是縣里要搞村村通嗎,都得搞,政治任務(wù),弄不成就一票否決。我想這也算好事,就準(zhǔn)備把北村到公路的幾里鋪成柏油路,上邊給一部分,咱村自籌一部分,我合計一下,一人三十塊錢,還差點(diǎn)兒,想讓你們這些在城里工作的人抬一抬,一來你們往后開車回家路好走,二來在路口豎一個碑,把你們的名字都刻上去……

朱老五連連點(diǎn)頭,說應(yīng)該,應(yīng)該。

朱小牛瞅瞅老爹,心里撲通撲通直跳,說不知道一個人得多少錢?

陳松說不多,一人三千,也就是你們城里人兩頓飯錢。

朱小牛手一哆嗦,差點(diǎn)碰倒酒杯,朱老五臉上的笑容也僵在那里。

朱小牛說松叔,有句話我不知當(dāng)不當(dāng)說,打工的跟城里有工作的不一樣吧?

陳松說當(dāng)然不一樣。只有在城里安了家的才算,那些打工娃娃想捐還不讓他們捐呢!再說了,這件事你帶了頭,給你家調(diào)地時我也就有話說了。

朱小牛感到心窩里一陣痙攣。

朱老五嘴角跳動了一下,說那是,那是。

陳松端起酒杯說,大侄子,這回你得帶個頭,讓那些人看看,朱家出了個朱小牛,朱老五再不是以前的朱老五了,往后誰還敢小瞧!要是你明兒個將錢送過來,后天我就讓人給你把地量了,那些人要有意見,揣著過年去吧!

朱小牛也端起杯,說中!一口將酒喝下去。

從村長家出來,父子兩個都有了酒意。朱小牛像睜眼吞下只毛毛蟲,想吐又吐不出來。朱老五卻沉浸在要到土地的興奮里,將家門拍得啪啪響。

宋桂枝跑來開了院門,問,成啦?

朱老五大聲說,成啦,還可能一下子給咱兩個人的!這人吶……不一樣……不一樣……這城里人的分量跟咱莊稼人……他娘的就是不一樣……

宋桂枝扯扯朱老五衣襟,小聲說,大呼小叫的,媳婦還在屋里呢!

朱老五忽然意識到了什么,立時收了聲響,咳嗽一聲,回頭小聲跟朱小牛說,記住,明兒個咱就將那事辦了。

朱小牛應(yīng)了一聲。宋桂枝小聲問啥事?

朱老五說,外頭的事,婦道人家少打聽。

宋桂枝黑暗來擰了朱老五一把,嘴里說,喝了點(diǎn)馬尿不是你了!

朱老五跳了一下,說等會告訴你,反正是光彩事哩!

進(jìn)了屋,二牛、小葉和鄭小麗還在地桌上玩撲克牌,昏黃的燈下玩得懶洋洋的。宋桂枝沖二牛小葉說行啦行啦,叫你嫂子歇著吧。

回頭看看朱小牛,說你們過去吧,我都給準(zhǔn)備妥啦。

二牛只有六歲,還不知就里,扯住朱小牛,說今兒個后晌我跟你去睡。

小葉十一歲,已懵懵懂懂知道結(jié)婚是怎么回事,拉住二牛說,你跟哥睡,咱嫂子跟誰睡?

二牛白瞪白瞪眼睛,說嫂子跟你睡?。?/p>

宋桂枝忍不住噗哧笑了,拍了二牛一巴掌,說傻小子,快滾你狗窩里睡覺去,明兒個還得去代銷店里給我打醬油哩!對朱小牛說,你們快歇著去吧。

朱小牛不說話,拉開提包拿出三千塊錢遞給父親,看看鄭小麗,歪歪斜斜往外走。

鄭小麗急忙跟出來,聽屋里宋桂枝問,這是咋回事?朱老五說跟你說了么,外頭的事你別管。

宋桂枝沒理會朱老五,拿塊白布匆匆追出來。她發(fā)現(xiàn)朱小牛腳步有些踉蹌,幾次差點(diǎn)絆倒,幾乎半個身子倒在鄭小麗身上,經(jīng)夜風(fēng)一吹,肚子忽然一陣翻涌,扶著胡同里一棵樹吐起來。宋桂枝急忙跑過來,搖晃朱小牛說,啊喲,你看看你,咋說醉就醉成了這模樣?

朱小牛擺擺手,說沒事,沒事,你回去吧。

宋桂枝不放心,對鄭小麗說回去讓他多喝點(diǎn)水。

聞著刺鼻的酒氣,鄭小麗也想嘔吐,她捂著鼻子應(yīng)著,扯扯朱小牛衣袖。

宋桂枝忽然想起了什么,將鄭小麗拉一旁說,咱這片兒興鬧房,特別是那些半大小子,鬧起來沒有輕重,你們插好門只管睡,別理他們。

她似乎看到鄭小麗羞紅了臉膛,笑著說明兒個你們不用起早,做好飯我讓小葉喊你們。

鄭小麗應(yīng)著,扶著朱小牛朝新房走去。

為捐款的事宋桂枝跟朱老五幾乎爭吵了一夜,可天明時她還是早早起來了,畢竟是年下“三十”了,她不想讓氣生起來,何況這是朱小牛媳婦過門頭一年。她洗罷手臉,開始做飯。做好飯,喊起小葉二牛,讓閨女去前院喊哥嫂過來吃飯。不一會,朱小葉氣喘吁吁回來了,哭著說不好了,我嫂子跑了。

宋桂枝一愣,問你胡說啥呢!

小葉說真的,不信你去看看。

宋桂枝問,你哥呢?

小葉說我哥一個人喝悶酒哩。

宋桂枝急忙往前院跑。進(jìn)了朱小牛的新房,果然不見鄭小麗,朱小牛一個人坐在那里一杯接一杯喝酒,臉上手上一道一道血紅的抓痕。

宋桂枝一把奪過朱小牛的酒杯,說大清早你喝哪門的酒!

朱小牛不吭聲。

宋桂枝問,你媳婦呢?

朱小牛還是不吭聲。

宋桂枝朝著朱小牛臉上就是一巴掌,說剛結(jié)婚幾天你們就打架,到底因為啥呀這是?這叫過年啊!

見朱小牛沒有反應(yīng),拉起他道,傻愣著啥,你還不趕快把她找回來!小葉,把你爹你叔都叫來,趕快去找!

朱家沒敢聲張,一家人去鎮(zhèn)上城里找了半天,沒有找到鄭小麗的影子,等到天黑朱小牛垂頭喪氣回到北村的時候,忽然看見院門前停著一輛公安車,他心里咯噔一下,抽身就想往回跑,可沒跑幾步就被兩名警察按在那里。聽到動靜的宋桂枝跑過來,叫喊著這是咋回事?你們憑啥抓我兒子……

一名警察上下看看她,問你是朱小牛的母親?

宋桂枝點(diǎn)點(diǎn)頭。警察說朱小牛涉嫌強(qiáng)奸,要跟我們回去調(diào)查。

宋桂枝睜大了眼睛,叫道:強(qiáng)奸?他咋會強(qiáng)奸?你們不能冤枉好人。

警察說我們會調(diào)查清楚的。說著將朱小牛推進(jìn)警車。

宋桂枝追過去,她忽然看見鄭小麗坐在警車?yán)?,驚訝得一屁股蹲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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