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策劃這個專題之初,我曾嘗試給“搖滾樂”下個定義,但后來費盡腦細胞卻毫無結(jié)果,至少在中國,尋到一個準確的定義并不容易。Rock、Metal、Punk、Funk、Grunge、Industry、Noise等等很多英文單詞都可以歸類到“搖滾”這個漢語詞匯之下,甚至舞曲和民謠也曾在這個旗幟下被國人接受。關(guān)于這個話題,還有一件事讓我印象很深刻。大概2003年底的時候,左小祖咒在“新豪運”酒吧舉辦個人演出,當時已經(jīng)出版三張正式專輯的祖咒被稱為地下?lián)u滾樂的代表,可是演出剛開始,祖咒便宣稱“自己唱的不是搖滾樂”。因此,這個專題的標題大概是值得商榷的,或許統(tǒng)稱為“先鋒音樂”更為恰當。然而,這似乎又缺少了“搖滾”這個詞所能體現(xiàn)出的力道。在此,我們還是借用這一詞匯,將其含義擴充為“前衛(wèi)、非主流、具有叛逆精神和獨立品格的”現(xiàn)代音樂形態(tài)?!皳u滾”這個詞從誕生起就不僅是指一種音樂風格,同樣代表著一種精神狀態(tài),也是一種生活方式。貓王標志性的扭臀和顏色不一致的襪子是搖滾,披頭士的反戰(zhàn)態(tài)度是搖滾,性手槍對權(quán)威的冒犯是搖滾,科特·柯本對成功的反叛也是搖滾。
那些年 那些事 那些照片
總有人說,搖滾樂只存在于現(xiàn)場。不去品評其中深意,起碼它表達了這樣一個意涵:理解搖滾樂不能僅靠耳朵,還要依賴視聽結(jié)合。作為先鋒藝術(shù),無論是音樂、觀念、行為,還是形象,搖滾樂都與反傳統(tǒng)息息相關(guān),這也就使描述搖滾樂和搖滾明星的影像——新聞?wù)掌?、紀實照片、舞臺照片抑或人像照片——總是顯得很獨特。
1980年12月8日,前披頭士樂隊(The Beatles)的靈魂人物約翰·列儂(John Lennon)被歌迷槍殺,這是搖滾樂史上最為重要的事件之一。就在他死前幾個小時,搖滾樂攝影史上也誕生了最為重要的一張照片——約翰·列儂像嬰兒一樣蜷縮在妻子小野洋子(Yoko Ono)身邊。這張照片由安妮·萊博維茨(Annie Leibovitz)拍攝,成為《滾石》雜志1981年第一期的封面,2005年10月被美國雜志出版聯(lián)盟和美國雜志編輯協(xié)會評選為過去40年“最佳美國雜志封面”排行榜第一名。這是列儂生前所拍的最后一張照片,仿佛他在向這個世界進行最后的吻別。雖然此前五年,列儂已經(jīng)放棄了搖滾明星的身份回歸家庭,但他的死仍被認為是一個時代的結(jié)束,在那個時代,搖滾樂好似尋求人性回歸的儀式。
1969年8月15日,美國紐約州北方的伍德斯托克小鎮(zhèn)迎來了將近50萬人,他們高喊著“愛與和平”的口號在此聚會。3天的徹夜瘋狂,3天的搖滾樂天堂。首屆伍德斯托克音樂節(jié)至今令無數(shù)人懷念,成為一個神話,也成為后世大型露天音樂節(jié)的標桿。叛逆、叛逆,還是叛逆,搖滾樂的反主流氣質(zhì)至此達到一個巔峰。當吉米·亨德里克斯(Jimi Hendrix)用牙齒演奏《星條旗永不落》,并當眾燃燒美國國旗時,借著騷動形成了無法超越的聽視覺奇觀。雖然鮑勃·迪倫(Bob Dylan)、披頭士樂隊和滾石樂隊(The Rolling Stones)缺席了伍德斯托克,但誰人樂隊(The Who)、賈尼斯·喬普林(Janis Joplin)和桑塔納樂隊(Santana)等參演音樂人/樂隊還是令這次音樂節(jié)成為代表60年代搖滾樂文化的里程碑。
1999年7月23日,同樣的伍德斯托克再次上演,成為我們這代人尋找當年圖騰的一條出路,然而,媒體卻似乎沒有了30年前的鋒芒。放縱、火災(zāi)、廣告,成為媒介版面上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形容詞,很多人開始搖頭,稱當年的反叛精神和嬉皮文化已不見蹤影。然而,其實搖滾樂還在這里,科恩樂隊(Korn)和暴力反抗機器樂隊(Rage Against The Machine)所帶來的巨大轟動、化學兄弟樂隊(The Chemical Brothers)迷離的電聲舞曲、DMX樂隊的頻爆粗口,還是帶來了緊張和刺激的歡愉。只是,搖滾樂自身的形態(tài)更加多元,社會不再像過去那樣憤怒,烏托邦幻想也已經(jīng)沒有多少人在乎。兩屆伍德斯托克音樂節(jié)的差異何在,無法僅從音樂中找到答案,就像黑白照片與彩色照片的差異一樣。
在紀錄兩屆伍德斯托克音樂節(jié)的照片中,這種差異還是顯而易見的。1969年的音樂節(jié),無論舞臺上的樂手還是臺下的觀眾,看上去都并不顯得怎么狂野和激憤,卻暗藏著隨時可以爆發(fā)出的力量。從照片中,我們可以讀到只屬于那個年代的氛圍——用甜蜜表達憤怒,用身體發(fā)出自由的呼號。相對的,99年的音樂節(jié)卻顯得有些暴戾,一種被壓制的狂怒隨著汗水與泥濘噴涌出來。舞臺上充滿了張力,舞臺下滿是撒野的人群,哪怕你去構(gòu)圖,也能捕捉到令人震顫的影像。
如果說,伍德斯托克所代表的60年代的叛逆性格很大程度上直指社會經(jīng)濟政治文化的核心,那么70年代開始的朋克革命則簡單很多。一定意義上,朋克運動是與傳統(tǒng)搖滾樂對著干的。樂理,不重要,技術(shù),不重要,不會彈琴、不會唱歌,都不重要,那重要的是什么?是與主流勢不兩立的勇氣和表達的欲望。有人講,朋克就是對70年代失去方向的搖滾樂的反叛。這種多少帶有點達達主義傾向的音樂風格,主張人人可以創(chuàng)造音樂,越簡單才越有利。從性手槍樂隊(Sex Pistols)開始逐漸被捧上神壇的三和弦理論就是最典型的代表。從此,先鋒的概念開始不斷拓展,硬核、無浪潮、強力流行樂等眾多新形態(tài)輪番上演。國內(nèi)搖滾樂的蓬勃多少也源于朋克革命的推動。上世紀90年代,主流搖滾樂外的眾多地下樂隊都選擇這種音樂形式來申訴自己的主張,乃至被當時的樂評人形容為“祖國河山一片朋”。而且,最先走出國門,被國際認可的地下樂隊也出自這一群體。
朋克樂隊和樂手極具辨識性,這在照片中顯而易見,雞冠頭、身體各部位穿環(huán)、帶刺的手鏈、夸張的動作和目空一切的神情。在諸多搖滾樂流派中,朋克運動的發(fā)展與塑造形象的關(guān)系可謂最為密切,乃至如今“朋克風格”早已跨出了搖滾樂的大門,奔向了時尚產(chǎn)業(yè)。
1994年4月5日,涅槃樂隊(Nirvana)主唱科特·柯本(Kurt Cobain)正當音樂事業(yè)如日中天之時,在家中自殺身亡,年僅27歲。柯本是一個傳奇,他將被主流視為垃圾的Grunge樂風帶入主流社會深處,成為世界青少年的偶像,這在之前的先鋒樂隊中是絕不可想象的事情。Grunge可以解釋為朋克樂的一種,卻因涅磐的存在而獨立于眾多朋克曲風之間?!霸谧兝锨八廊ァ币惨蚩卤镜乃涝俅纬蔀椴糠謸u滾樂聽眾的口頭禪。他在遺書上這樣寫道:“我已經(jīng)好多年都不能從聽音樂、寫音樂及讀和寫中感覺到激憤了……我能想起的最大罪惡即是欺騙人們,裝模作樣……我已經(jīng)沒有任何激情了……與其茍延殘喘,不如從容燃燒……”
雖然是全民偶像,科特·柯本公開的照片中,仍舊總是透露著難以言表的憂郁,隨意的中長發(fā)時不時掃過面頰,淡藍色的眼睛望向前方,透著對世界的不安??票玖晳T于在演出結(jié)束后砸毀自己所用的吉他,可是,假若你看到過這個場面,絕不會將之與好勇斗狠聯(lián)系在一起,而會想到悲憤與無助。
柯本的死還被認為顯示出獨立音樂人對主流流行音樂工業(yè)的不適應(yīng),以及不妥協(xié)的搖滾精神與商業(yè)炒作的沖突,然而以英美樂隊為主要代表的西方搖滾樂從50年代開始便一直在經(jīng)歷著這個過程,每一個時代都不缺少頻繁曝光的搖滾明星,媒體與搖滾樂的關(guān)系也越來越曖昧。不過,就在這些樂風逐漸成為主流文化的同時,發(fā)源壯大于歐洲的極端金屬音樂(包括黑金屬、死亡金屬、工業(yè)金屬、哥特金屬等)卻在流行音樂體系中保持著獨立的姿態(tài),甚至一些獨立音樂廠牌仍在為生產(chǎn)的唱片進行手工編號。這種獨立個性在他們的照片中——唱片封面、內(nèi)頁,舞臺照片或宣傳照片中也一覽無遺。大多數(shù)極端金屬樂隊并不是很在乎主流聽眾的觀看品味,而是盡兇猛震撼之能事,挑釁我們的觀看底線。
攝影師也是搖滾圈的一分子
客觀記錄也罷,藝術(shù)創(chuàng)作也好,杰出的照片一定是全情投入的產(chǎn)物。如果你不喜歡搖滾樂,最好也別端著相機沖進舞動的人群,為了幾張照片讓耳朵受折磨實在得不償失。如果簡單盤點一下那些名聲在外的搖滾樂攝影師,我們會發(fā)現(xiàn),他們不僅是喜歡攝影的人,更是熱衷于搖滾樂的人。
首先要提及的攝影師叫吉姆·馬紹爾(Jim Marshall),曾被安妮·萊博維茨評價為“唯一的搖滾攝影師”,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相當耀眼。這位1936年出生的攝影師上中學時便開始拍攝音樂人,在其后的歲月里,拍攝那些傳奇人物對他來講并不是太難,因為他們之間不僅是工作關(guān)系,更多的是朋友間的信任與陪伴。這讓馬紹爾可以輕松地捕捉搖滾明星日常生活瞬間,以及他們隨時可能迸發(fā)出的激情。馬紹爾曾這樣說:“我愛這些音樂人,他們對我而言就像是家人。當我回過頭看,我意識到當某些特別的事情發(fā)生時,我始終在場?!?/p>
馬紹爾的職業(yè)生涯中,為我們留下了很多經(jīng)典搖滾樂大師的形象,如鮑勃·迪倫、吉米·亨德里克斯、滾石樂隊、誰人樂隊(The Who)等。他也曾是1966年披頭士樂隊舊金山的最后一場演出中,唯一被允許在后臺拍攝的攝影師,并在滾石樂隊1972年的著名巡演中擔任了隨行攝影師。樂評家和攝影評論家對馬紹爾的評價往往集中在兩點,一是他的作品隨性自由,沒有過多修飾,也不怎么使用復(fù)雜的光線,二是他的脾氣和所拍攝的搖滾明星一樣有些臭,喜歡和人爭執(zhí),經(jīng)常爆粗口。馬紹爾的個性與搖滾樂的特性比較合拍,或許這也是他成功的原因之一。
在搖滾樂攝影師中,像馬紹爾一樣喜歡和樂手混跡在一起的有很多,米克·洛克(Mick Rock)也是這樣。為什么要提到洛克?當然不止因為如此。洛克的名字與華麗搖滾樂有著深深的淵源。華麗搖滾樂興起于上世紀70年代的英國,曲風硬朗,與傳統(tǒng)重金屬類似,但是樂手追求奇裝異服,喜歡濃妝艷抹和華麗的造型,皇后樂隊(Queen)和大衛(wèi)·鮑伊(David Bowie)是典型代表,后期的瑪麗蓮·曼森(Marilyn Manson),或者國內(nèi)的秋天里的蟲子樂隊都帶有華麗搖滾的印記。洛克和大衛(wèi)·鮑伊的關(guān)系非常不錯,在一段時間內(nèi)擔當了鮑伊的御用攝影師,總能將鮑伊最美麗、最耀眼的一面呈現(xiàn)在大家面前。同時期,大部分華麗搖滾樂手的經(jīng)典照片均出自洛克之手,可以說,當你想要了解華麗搖滾樂的黃金年代,就永遠繞不開洛克。
雖然洛克的作品不止于華麗搖滾,但是它們的共性很明顯,也可稱之為“華麗”,而且他的拍攝對象也大多是富有強烈視覺刺激感的樂隊和樂手,比如傀儡樂隊(The Stooges)和伊基·波普(Iggy Pop)、性手槍樂隊、平克·弗洛伊德樂隊(Pink Floyd)與西德·巴勒特(Syd Barrett)。
有著類似性格的同時代搖滾樂攝影師中,安東·寇本(Anton Corbijn)的名聲更大,除了他本身具有杰出的攝影才華外,與英國金屬樂隊U2的關(guān)系也使他更富傳奇色彩,他曾被稱為“U2樂隊的第五位成員”。出生于荷蘭的安東·寇本少年時便對搖滾樂產(chǎn)生了極強的興趣,因著迷于快樂小分隊樂隊(Joy Division)曾立志當一名鼓手。后來移居倫敦的他并沒有站在搖滾樂的舞臺上,而是得到了英國搖滾音樂周刊《New Musical Express》攝影記者的工作。1984年,安東開始獨立發(fā)展,很快得到了搖滾圈和攝影界的認可。面對成功,安東這樣說:“在音樂圈里,我不得不承認我的好運氣有一部分是來自這個圈兒里實在有不少糟糕的攝影師,他們根本不懂搖滾樂,音樂跟影像之間失去了應(yīng)有的關(guān)聯(lián)性?!?/p>
安東·寇本的攝影風格非常獨特,作品以黑白為主,粗顆粒、大反差,與他鐘愛的音樂一樣具有硬朗和銳利的特征。另外,在形式感之外,安東更看重照片所表達的情緒和象征意念。他曾說:“我希望拍到的不只是一個人的表象?!?U2樂隊的主唱波諾(Bono)這樣評價他:“有時安東能給你一個你根本沒有意識到的東西”。
轉(zhuǎn)到國內(nèi),搖滾樂攝影師與搖滾樂本身的關(guān)系也同樣密切。作為舶來文化,搖滾樂在很長一段時間是與“地下音樂”這個名詞聯(lián)系在一起的,完全是小眾文化,而那些樂手在演出之外往往還有另外的身份。如果不關(guān)注搖滾樂而只是想拍照,恐怕連去哪找誰都不清楚。蔡鳴曾跟隨成都的地下樂隊四處巡演,山羊還會臨時客串樂隊主唱的角色。對他們來說,搖滾樂攝影其實不是簡單的拍好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