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慶齡有一幅畫，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這是她很少涉及的人物畫：一位母親懷里抱著小女孩兒，坐在紫藤下。我給它取名為“紫藤下的母女”。實際上，這是宋慶齡的理想，其中的母親就是她自己。

說起繪畫，宋氏三姐妹中最為大家所熟知的是宋美齡。

上世紀(jì)五六十年代，宋美齡最喜歡的消遣就是學(xué)畫畫。她的國畫教師是臺灣當(dāng)時最著名的畫家黃君璧和鄭曼青。老師的教學(xué)過程也是相當(dāng)正規(guī)的。幾乎每天下午，都會有專車接兩位大師到士林官邸，指導(dǎo)宋美齡學(xué)畫。據(jù)說宋美齡確有繪畫天賦，學(xué)的時間不太長，就可以獨立作畫了。今天到臺北的士林官邸，我們還可以在客廳墻上看到宋美齡的大幅畫作。

宋美齡曾出版過兩冊印制精美的大畫冊。她主攻山水和花卉，確實畫得中規(guī)中矩。但正是由于學(xué)得過于正規(guī)，她的畫作中有著較多傳統(tǒng)國畫中程式化的東西。宋美齡很喜歡繪畫，在遭遇車禍后腰受了傷，她就專門讓人打制了一個可以站著作畫的畫板。她把繪畫當(dāng)成消除煩悶的妙方，曾說：“我晚上難以入眠時，就畫畫?！?/p>

其實宋慶齡也喜歡畫畫。與宋美齡不同的是，宋慶齡從來沒有拜師學(xué)藝，也沒有經(jīng)過哪怕是最基礎(chǔ)的繪畫訓(xùn)練。由于沒有任何繪畫技巧，在構(gòu)圖、透視關(guān)系、光線、用色上，宋慶齡完全是隨心所欲，從專業(yè)角度看去幾乎一無是處，但其中體現(xiàn)的情感卻是真真切切的。在繪畫的內(nèi)容上，她也與宋美齡截然不同，畫的都是現(xiàn)實生活中存在的事物，是有實物依據(jù)的。

宋慶齡現(xiàn)存的畫作有四十余幅，其中占了大半的是花卉。宋慶齡喜歡花，在她的臥室和客廳里經(jīng)常擺放著從花園里采來的鮮花。由于擺的是插花，所以宋慶齡筆下的花大多是插在花瓶里的，單獨畫的花也是一支一支的，沒有根部。

宋慶齡畫過月季花。宋慶齡北京住宅的花工安茂成曾回憶說：“有一次，我正在梨樹底下忙，她也在院子里，想要摘月季花，保姆就來找我。我過來問了‘首長早’。她說：‘小安同志，我能不能剪兩朵花啊？’我說：‘首長，這花全是您的。’她說：‘不，這是你勞動的成果?！谑俏夷闷鸺糇樱恢б恢Ыo她剪，還把花梗上的刺掰掉，以免扎手。首長親自用盤托著，不停地說：‘謝謝你，謝謝你！’”此外，宋慶齡畫過住宅草地里野生的“勿忘我”花，還特意告訴英文秘書張玨，這花的英語名稱是Forget me not。

在抗戰(zhàn)中曾經(jīng)幫助過中國的日裔美國朋友有吉幸治，曾被當(dāng)成親共分子受到迫害。晚年為了生計，他在夏威夷開了一家花店。1971年，中美關(guān)系終于出現(xiàn)轉(zhuǎn)機。這一年的最后幾天里有吉幸治來到中國。作為禮物，他把自己培育的夏威夷特產(chǎn)“雞心花”（英文譯名為“安多利恒”）送給宋慶齡。老朋友的情誼讓宋慶齡很感動，她先后親筆畫了4幅“安多利恒”。她還取出繡花繃架，親自在繃布上勾畫了鮮花的式樣和線條，然后和保姆鐘興寶一起，一針一線地繡起來。直到如今，這幅刺繡還掛在北京故居臥室的西墻上。

宋慶齡的繪畫中常常會出現(xiàn)不合慣例的奇思妙想。一次，看到庭院里有盆栽的朝天椒，宋慶齡就說：“我想擺一盆辣椒，我很喜歡這辣椒?！卑裁商袅松厦骓斨甙藗€辣椒很漂亮的一盆，為她端到樓上。宋慶齡隨即畫了三幅精氣神十足的朝天椒。然而，在傳統(tǒng)的繪畫中，辣椒是很少入畫的。

北京住宅的院子里有許多果樹，如蘋果、柿子、葡萄、石榴、海棠、桑葚、梨、棗、杏等。宋慶齡很喜歡這些果樹，常常摘下果實當(dāng)作禮物送給朋友，或分給工作人員，還曾親自動手熬制果醬。她畫了一棵樹。有趣的是，這棵樹上的累累果實有紅的、有黃的、有綠的，頗有些高科技的意味。

上世紀(jì)60年代初，宋慶齡把警衛(wèi)秘書的孩子隋永清接到身邊。一次，她帶著永清到何香凝家里做客。院子里養(yǎng)了雞，何香凝就和永清一起用小米喂雞。其間，宋慶齡與何香凝談到繪畫。何香凝說畫畫要有所本，所以要養(yǎng)些動物。何香凝是位很有造詣的畫家，宋慶齡也聽得很上心。當(dāng)時宋慶齡住在前海西河沿，回來后就學(xué)著何香凝也在院子里養(yǎng)了雞，一是為了哄永清玩，同時也為了隨時觀察。后來，她曾經(jīng)畫過幾幅活潑的小雞。

宋慶齡的畫作中，還有一些是有實際用途的。她曾經(jīng)親筆畫過賀年片，送給國外的友人，也送給小朋友。

宋慶齡有一幅畫，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這是她很少涉及的人物畫：一位母親懷里抱著小女孩兒，坐在紫藤下。我給它取名為“紫藤下的母女”。實際上，這是宋慶齡的理想，其中的母親就是她自己。她在北京的住宅，庭院中都生長著紫藤。畫中的母親圍著紫色的圍巾，而紫色正是宋慶齡最喜歡的顏色。宋慶齡喜歡孩子，特別是當(dāng)她因為陳炯明叛變，在戰(zhàn)火中失去了做母親的機會之后，這種愿望就更加強烈了。這也是她在晚年收養(yǎng)兩個女孩兒的原因。她一生在連年的戰(zhàn)亂中、在拼死的斗爭中、在繁忙的政務(wù)中度過，但她渴望的是和平、安謐的社會環(huán)境，想過一個普通母親的生活。雖然這幅畫從技法上有著許多缺憾，但其中的意味卻令人回味，甚至感動。

宋慶齡的畫作都是在“文革”中創(chuàng)作的。在那個非常時代，宋慶齡的活動受到了很大影響。為了保證安全，中央不再允許她回到上海，工作也變得不正常，除了代表國家接受國書外，其他政務(wù)基本不再進行，生活范圍縮小到了一個院子里。對于整個形勢的發(fā)展，她難以理解更無法把握，內(nèi)心十分苦悶，于是開始用繪畫來打發(fā)時間，紓解煩惱。

說到宋慶齡作畫的工具，不僅與宋美齡有著天壤之別，就是一般學(xué)畫的人也絕不會如此簡陋。她使用的毛筆都是很舊的禿筆；顏料是最便宜的水彩，十二個小金屬盤粘在一個長方形的紙盒里，這樣的顏料，即使在當(dāng)時，也只有家庭經(jīng)濟條件不富裕的小學(xué)生才會使用；紙是辦公用的16開白紙。當(dāng)然，這來自她一貫的儉樸，但我們今天看了也無法不為之動容，這是一位最普通的老人在解悶而已。

宋慶齡是喜歡繪畫的。在她那里，并不高明的畫技起到表達情感的特殊作用。

保姆鐘興寶在蘇州鄉(xiāng)下的房子被人拆毀了，她為此悶悶不樂。一天，宋慶齡在書房里喊她。她走進去，宋慶齡笑著說：“興寶，我給你造了一幢房子。”說著，把一張八開的圖畫紙遞給她，上面畫著一幢小巧的樓房。這是宋慶齡根據(jù)自己解放前在上海居住過的一所房子畫出來的。宋慶齡對她說：“興寶，這幅畫就送給你吧！”貼心的關(guān)懷，使鐘興寶笑逐顏開。

1972年的一天早晨，鐘興寶把宋慶齡畫的一只大公雞送到秘書張玨的手上。興寶說：“是夫人畫給你的。夫人說，沒有樣子，憑想象畫的，幾分鐘就畫成了?！彼螒c齡逝世后，張玨請人裝裱這幅畫，并在下面補記了這樣一段文字：“十年‘浩劫’，宋慶齡畫大公雞，含義破曉雞啼，天快亮了。”1997年，我們到上海拜訪張玨時，宋慶齡這幅“鼓舞士氣”的畫還掛在墻上。

在致友人的書信中，宋慶齡也會不時地畫上幾筆。例如，在給林國才的信中，她畫上自己喜歡的“芝士”，請林國才帶些回來。曾在宋慶齡身邊工作過的其他一些同志也告訴我，他們曾收到過宋慶齡夾在信里的畫。

1971年10月，在給老朋友陳翰笙的信里，宋慶齡畫了一幅瓶插花。信中寫道：“你還記得這個淺紫色的小水晶花瓶嗎？是你從卡羅維發(fā)利（注：捷克西部城市）帶回來，回到上海后送給我的。我很珍惜這個可愛的‘友誼花瓶’，把它帶來帶去。現(xiàn)在我把它放在我的梳妝臺上，讓我每天都想起我的好朋友?！?/p>

廖承志是廖仲愷與何香凝的兒子，是宋慶齡看著長大的。他一直稱宋慶齡為Aunt（即姑姑）。宋慶齡逝世后，廖承志在整理遺物時看到了宋慶齡留下的畫作，贊嘆地說：“Aunt會畫！”其實何香凝和廖承志都是很會畫畫的。我想，廖承志的贊揚，無非是說宋慶齡的畫表達了真性情，從而得到了繪畫的真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