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東除名制度,最早出現于合伙等承擔無限連帶責任的商業(yè)主體中。我國公司法并未明確規(guī)定股東除名條款。2011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三)突破了原有的立法界限,明確了對未完全繳納出資或抽逃全部出資的股東,可以股東會決議的形式予以除名。
實踐中,一些公司的章程往往規(guī)定,對某些股東濫用股東權利,利用董事或高管職位假公濟私給公司帶來損害的行為,公司權力機關(股東會或董事會)可以以決議形式剝奪該股東的股東資格。對于該種條款的效力,由于法律并無明文規(guī)定,引起爭議并導致訴訟的情況并不鮮見。
必須根本性違約
有限責任公司歸根結底是一種契約型的企業(yè)組織形式,公司各股東根據股東協議和公司章程行使權利、承擔義務。如同自然人之間的血緣關系一樣,股東資格可以說是與生俱來的。由此,對于股東資格的剝奪,法律當然會加以限制。具體而言,作為一種企業(yè)組織形式,其應遵循公司法的規(guī)定;根據契約型的特點,也應遵守合同法的相關規(guī)定。
從合同法的角度看,股東除名要求被除名的股東存在根本性違約行為。什么是根本性違約?遵照公司法和合同法,首先,該股東違反股東之間的協議或公司章程所確定的股東的義務;其次,該等違約行為導致公司其他股東利益受到損害,使其他股東基于設立公司目的的期待利益難以實現。從有限責任公司人合性角度來看,被除名股東的行為已經嚴重損害了股東之間的信任和合作關系,被除名股東又拒絕修復已受損害的股東關系或者修復這種關系已無可能。例如:股東拒絕出資,經催告在合理期限內亦拒絕出資,該股東已經以其行為表明不愿意修復股東之間的關系,可視為根本性違約。
2007年11月,北京城建集團(600266)將其旗下的北京城建四建設工程有限公司改制,北京瑞豐恒基房地產開發(fā)有限公司協議注資2.235億元,成為城建四公司第一大股東,持有74.5%的股權。瑞豐恒基在注資4005.552萬元后以城建四公司財務造假為由拒絕履行繼續(xù)出資義務。2008年底,城建四公司股東會否決了瑞豐恒基的股東資格。2009年10月,北京一中院認為瑞豐恒基構成了根本性違約,使股東各方的期待利益難以實現,判決解除雙方資產重組協議,瑞豐恒基的股東資格隨之解除。
當然我們也應當看到,目前公司法對于小股東的利益保護較弱,解除股東資格也就成了大股東欺壓小股東的殺手锏。
抽逃部分出資不能“開除”
我國《公司法》規(guī)定股東負有不延遲地繳付注冊資本的義務。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公司法》的司法解釋(三)第十八條明確,有限責任公司的股東未履行出資義務或者抽逃全部出資,經公司催告繳納或者返還,其在合理期間內仍未繳納或者返還出資,公司股東會可以解除該股東的股東資格。股東未實際出資,一般不影響股東資格,但如果股東未實際出資,經追討后仍不出資,則損害了股東之間的信任關系,股東可以向法院提起解除出資不實股東的資格。另外,該訴訟為形成之訴,并非確認之訴。
需要特別說明的是,在這種情形下剝奪股東資格的前提是:必須是全部未出資,如果僅繳付了一部分,尚有部分未繳付,則不能剝奪其股東資格;必須是抽逃全部出資,抽逃部分出資則不能剝奪其股東資格;必須是經催告,在合理期限內仍未繳納或者返還出資;在爭議當事人對是否已經出資具有爭議的情況下,需要首先通過訴訟確定是否繳付了出資,不宜直接將股東除名。
2012年初,ST思達(000676)控股子公司、上海英邁吉東影圖像設備有限公司,開除其股東王滿倉股東資格糾紛案,在上海浦東法院開庭審理。上海英邁吉稱王滿倉未履行出資義務,從而以股東會決議形式開除了其股東資格。庭審表明,王滿倉至少履行了部分出資義務,因此上海英邁吉敗訴在所難免。
窮盡救濟前慎用除名
一些公司章程規(guī)定,如果擔任公司董事或高管的股東違反勤勉或忠實義務的,公司股東會可以將該股東予以除名。一家有限責任公司的章程就規(guī)定:擔任公司董事、監(jiān)事及高級管理人員的股東,如果利用職務便利收受商業(yè)賄賂的,公司股東會可以將其除名。這種規(guī)定是否有效?學理界及司法界對此持不同的看法。
有人認為,公司法作為一部私法,應遵循法無明文禁止則視為允許的原則。公司章程是股東各方訂立的,目前并無法律禁止該種約定,所以應為有效。這種說法有失偏頗。公司章程規(guī)定的除名條款的有效性不可一概而論,而必須根據個案情況,確定該股東是否構成根本性違約。如構成根本性違約,則可以剝奪其股東資格,否則不能剝奪。此時公司可以通過其他民事途徑尋求司法救濟。
結合司法判例,筆者認為,公司章程如果規(guī)定了股東除名的條款,那么這些條款必須滿足以下條件方為有效條款:股東違反的是法定的或者約定的義務,且給公司帶來重大損害,構成根本性違約;必須窮盡內部救濟程序后方可以予以除名。
除名是對公司股東最為嚴厲的制裁手段,所以必須給予合理限制。例如,公司未繳納出資時,必須予以合理期限的催促期,督促其補足出資;當擔任董事或高管的股東有違反公司章程的行為時,公司可以以有權機構通過決議免去其董事或高管職務來緩和緊張氣氛。如果沒有窮盡內部救濟程序而斷然開除其股東資格,法律恐怕難以支持。
此外還須注意,股東身份的剝奪是否支付了對價。當剝奪一個股東的身份時,除未完全出資外,其他情形下股東已經履行了出資義務,因此,將某股東除名時應支付合理的對價。這種合理的對價在司法實踐中一般以公司凈資產為基準,或由各方共同委托的中介機構認定。
激勵違約也是除名依據
股東協議,是股東之間的協議,確定股東各方的權利義務與出資目的。一些有限責任公司為了激勵的目的,允許一些核心管理人員持有公司股份,但同時加以一些限定條件。例如,約定該管理人員三年內離職時須將持有的公司股份按原價轉讓給公司指定的其他股東,五年內離職時須將持有的公司的股份按對應的公司凈資產轉讓給公司指定的其他股東等。
該等約定應為有效。首先它不違反法律規(guī)定;其次,如果持股的管理人員離職,不被解除股東資格,則激勵的目的難以達到,離職人員拒絕退出便構成了根本性違約。因此,司法實踐認為這種約定是有效的。從而,股東協議亦是股東除名的依據之一。
我國修訂后的《公司法》第五條引入了公司社會責任的概念,這說明公司社會責任已經得到立法和實踐的支持。如果任由股東不履行義務而導致公司整體消亡,則有違公司社會責任的承擔。股東除名制度在一定程度上對公司相關者利益及社會責任的實現提供了制度保障。股東除名條款是對股東資格的剝奪,是對股東最為嚴厲的處罰,因此在實踐中,必須嚴格依照法律規(guī)定的基本原則而審慎運用。
(作者系上海大邦律師事務所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