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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怎么進來的?(短篇小說)

2013-12-29 00:00:00傅玉麗
紅豆 2013年7期

樓上跳下來一個人。

沒看清,可那女人平日的樣子老在我眼前晃動。同一個樓里,經(jīng)常見面,記得她五十多歲,長相平平,除衣著高檔,沒什么引人之處。如果不是因為她的眼神,我可能永遠記不住她。

剛搬來時,賈小茲和我正等電梯,走過來兩個人。賈小茲滿臉含笑,彎腰點頭,樸處長早啊,又對邊上的女人道,伍阿姨,好啊。是小賈,什么時候搬來的?樸處高高的,歪著頭問,順帶掃了我一眼。就像我是一件行李,沒有任何表情和停滯。剛進來三天,這是我愛人——賈小茲指了下我。唔——,是小張吧,好像見過,見過。樸處聲音尖尖的,像唱戲的,他邊上的那個眼神就射向了我——你愛人?叫伍阿姨的問。是,是,叫小李,賈小茲聲音有些不安,可顯然不糾正剛才的小張又不行。

小張是誰?賈小茲的前妻姓張?

男人我太了解了。我腦子迅速翻查著,想找出個女人來。對于他,我是不會相信的。

一道莫名的光在我身上閃著,微笑中掃射似的,那眼神讓我放棄了翻查,情不自禁打了個寒噤。愛人,這個老賈,不會說夫人嗎?再不就說老婆嘛。愛人,老土又多義,難道他故意的。那道光貌似平淡,卻有種尖利、復雜的東西,像譏諷像不屑,像熱情又像冷漠……愛人,也只能叫愛人了,一看就不是原配的,組裝貨,也許還沒轉(zhuǎn)正。伍阿姨和樸處的眼都彎彎的,含笑的聲音和藹無比,可就是有遠遠的距離感,越親熱越矜持、含蓄,有點回避什么似的。聲音后面一股勁兒,具有穿透力般——呵呵,難道我們都是傻子嗎?

當時我就想跑開,以后見著他們我就馬上轉(zhuǎn)開身。

可能賈也是,電梯里的幾分鐘時間,他臉上的笑固定了,腮幫子都拉得有點偏了。彼此都沒說話,只我們四個人,卻擠得要命似的。一停,他匆匆低頭往前,也不管我了。我本來是不怕的?;盍巳嗄?,什么沒見過。只是那熱鬧的寒喧中,女人的眼神和男人的聲音下面透出的生硬、冷淡氣息令我說不出的不爽。

賈小茲五月才離婚的,房子快裝修好了。一個單位的,想必他們都見過成天忙裝修的原來的兩口子。說實話,這些東西我開始都不知道,一直到母親聽說他要再婚,他才說的——還沒離婚。

剛才我一肚子氣地從小街回來時,看見小區(qū)下面擠滿了人——有人跳樓了。

誰呀?姓樸的,就是那樸處啊,家里的。像一群蚊子在叫,不注意都聽不見每一只的聲音。我的耳朵原來沒什么,自從進到這里后越來越敏銳了,任何一只蚊子都逃不脫我的抓捕:

什么事呀?她不是好好的?

好個屁。咱們這誰不好呀。

聽說她家那人嫖娼被查到了。

胡扯,他還要那樣做嗎……

嗡嗡嗡的,零碎的話語像蜜蜂飛進了耳朵,沖得我頭暈。

救護車走了,110也走了,行動太迅速了。沒一會兒就慢慢恢復了平靜,跟我平時看到的一樣,寬闊的道路,整齊的房屋,綠油油的草地,白花花的音樂噴泉,還有門口騎在馬上的騎士,穿著制服的保安,一切那么令人懷疑,真有人跳下去了。也許我沒問賈那個小張是誰是對的,干嘛跟自己過不去呢?

我渾身躁熱又發(fā)冷。猛地摘下墨鏡,一片嚇人的白亮如劍劈來,我晃了一下,站不住了。與那天早上我走出房間,一直到電梯里,再一直下到下面一樣,一直跟著我。就在這時,所有嘁嘁碴碴的轟鳴聲中鉆出了那個那尖細的聲音,突然在我耳邊蟬似地鳴叫了起來。

怎么在這兒跳,我們可是高檔小區(qū),太丟我們的臉啦。往回走的一個年輕少婦的尖叫聲,有點咬牙切齒,克制不住了。

我卻有點想笑。

這里住的都是一個公司里的人,最后房改房,他們抓住了機會,搞了個樣板似的。賈小茲在一家公司工作,公司屬國營,經(jīng)營性質(zhì)壟斷,收入在當?shù)貙儆谝涣?。照賈小茲的說法就是有錢人。好單位,好房子,剛?cè)胱〔坏綆啄?,干凈、神氣,而且是他們往外猛吹的文明小區(qū)。別說別人,放以前就是我也不相信會有這種事兒啊。

小區(qū)前面就是辦公區(qū)域,相距一千米左右。二十層的那棟高高聳立的辦公樓,如男人的陽物一般,與小區(qū)的兩棟二十層的住宅相輝映,莊嚴、肅穆,給人遠遠的,高高的,不可接近的感覺。人們走起路來基本都是兩個極端,或不看人,或盯著人看。臉上表情基本就那幾種。

當了大官的,抬頭向上,悠悠地走;當了小官的,滿臉堆笑,低腰放胯,上身繃直,下身急急地走;沒當官的,臉上或恨恨的,或傻傻的裝平靜樣,再不就盯著當官的變幻表情,身體隨時也加以調(diào)節(jié),或急或徐地走。只要一眼,就可猜出這個人的大致履歷。

女人就不好說了。

她們基本不看我。就是看也只是目光一掠,下巴抬起,眼神乜斜。不是剛來時候了,見的人多了,看看他們,穿著同樣的制服,或黑或藏青,西裝配領(lǐng)帶,不分男女,沒有性別,象征統(tǒng)一的企業(yè)文化和企業(yè)精神。遠看一樣,一個整體,近看也沒有分別,特別沒意思。假如不是行業(yè)所限,不是我這么近地接觸他們,我也不知道他們與我所見的其他人沒什么區(qū)別,甚至還不如其他人咧。這幫人離開了企業(yè)就沒法活了,不像別的人。

都是他媽的那些小騷逼搞的,邊上一個中年女人突然罵了一句。我的心里咚咚地跳了幾下,嘴巴張開,卻沒發(fā)出聲來。另一個女人突然把頭轉(zhuǎn)向了我,是你啊——她的聲音令我心抖了一下,我嗯了一聲,算作回答。

雖說平時看到我也有打招呼的,可我知道,這里的男人女人并不是沖我打招呼。他們一個單位的,屬于同事間的聯(lián)系。賈沒有當大官,誰也不想特別認識我,比如就有這樣一個女人,她見了賈小茲很熱情,見了我也一樣。而我在下面商店買東西時,她就排在我后面,卻一副不認識的樣子。見得多了,不親不熱,我也懶得認識她們了。

我心里有聲音像要跳出來,我馬上轉(zhuǎn)身進了樓。電梯里沒有人,都還在下面談論呢,我竟然有謝天謝地的感覺。進了門,我喝了口水,就跑到窗子前,往下看去。

我們的窗子都是落地玻璃,上面的窗口不大,也不高。一抬眼,就是水,三面環(huán)水,如在船上,可往下看時,晃晃悠悠、一片動蕩,不著地似的,我的手剛推開又馬上關(guān)上縮了回來。

我愛你一萬年,愛你一萬年——

手機鈴聲突然響了,是賈小茲。

我不回來了,要陪領(lǐng)導去出差。臨時的。他的聲音里有著一貫的炫耀味兒。許是怕我埋怨,又加了句,聲音放低了,那領(lǐng)導是我的上司,正好陪陪,不去不好的。我記得當年他可是一副天地不買帳的樣子,渾身都是。生活在一起,他在這個院子里,在這個單位也不過如此。現(xiàn)在這味兒可是徹底摧毀了我當初的想象。說白了,還不是陪人,有什么不一樣。

愛你一萬年,純粹瞎扯,活都活不了一萬年,早一把火燒沒了,怎么能愛那么久?,F(xiàn)在還有什么愛?自欺欺人罷。從小我就不相信這個。可我就愛聽,這是不是女性的天性,喜歡虛幻的華麗之辭。

帶我走的那個男人看上去溫文爾雅。雪白的襯衣,樣子還有些靦腆。我害怕那些暴粗口,顯粗俗的人。車子像條魚在黑夜中滑行,他一言不發(fā)。最后滑進一個樓房的地下室,上電梯,下電梯,他都沒說話??梢贿M房間,他就把我抵到了門后。

那個夜晚是如此漫長,長到了我現(xiàn)在的記憶里。因為第二天一醒來,他就沖我叫了一聲,你是怎么進來的,我最討厭你們這種裝清純的。滾——他摔給我錢后,衣服沒穿,就推著我往門那兒走,“咔噔”一聲,我一出來,門就從里面鎖住了。

我還記得他走向我時,肩膀左低右高,胸脯一顛一顛的樣子。聲音尖尖的,像割玻璃。對于客人,我記住的不多??赡莻€早晨的寒冷卻穿透了我。

愛情,純粹就是騙人,全是他媽的欲望。跟賈小茲更讓我感覺到了這一點,我聽見自己鼻子哼了一下。

剛開始的時候,我還以為自己是個特例。賈小茲向我炫耀自己的本事,吹噓他的能耐。當然還大把給錢。那個熊樣兒,我一看就是個胡作非為對家庭不忠的主兒,他沒事就呆在我那兒,陪我到這到那的,像只狗。我現(xiàn)在知道了,他不過是這些男人中的一個。這樣一想,我不禁打了個寒噤。

今天早上的寒冷還沒散盡,又來個跳樓的,我后背都感覺發(fā)涼。

昨晚賈小茲又不知到哪兒打牌去了。為了他的前程,照他的說法,“就得舍命陪君子啊”。通宵的陪打,也不是第一次了。加上我倆床上的那勁兒早過了,我還煩他在身邊,出去更好。昨晚與小松QQ得太晚了,聽到他的消息,我半天睡不著,可今早卻起得特別早。

外面天色朦朧,星霧未散,空氣如洗過一樣,一下讓我心情平靜了許多。好像就是為了呼吸一下這空氣似的,我走出了屋子。進電梯,下電梯,出電梯,一路竟然也沒有人。這讓我感覺特別好。電梯里真安靜,還有著淡淡的清香,不像人多時汗味體味煙味酒味什么都有令人窒息。

我覺得自己變輕了很多,電梯也輕快了,一下就到了下面。大約五點多鐘,這個城市才剛剛醒來,這種早晨的感覺我至少有好多年沒感覺到了。

我走到了樓下,沿著青青的草地散起步來。絲絲的霧氣縈繞在我身邊,一下就把我抽離了似的,我感覺好舒服。正信步走著,突然一個聲音飄了過來,請問,從哪里可以出去?聲音就像霧一樣。

我抬頭一看,一個女孩站在面前,或者說飄在我面前。她臉上有點朦朧不清,但年輕、高瘦,非常單薄,雙肩縮著,聲音有點顫抖。天氣沒有那么冷呀,她卻似乎很冷。也難怪,她穿得太少,一條淺色短短的背帶裙,看不出顏色,如霧似的。你……我愣了一下,往左,嘴里說著,腦子里突然轉(zhuǎn)動起來,你是怎么進來的?

這里小區(qū)的車全部進入地下室,地面從來看不到。地面有兩個入口,即出口,一在公園處,一在超市處,讓兩棟樓房就像平地里升起的巨人,里面的人就像巨人身上的螞蟻。這里人人有車,所以看上去這些螞蟻也不知道是從哪兒進來的。

我盡管發(fā)愣,可還有一絲模糊的清醒。因為我的手已指了出去——那里。三棵樟樹后面是個側(cè)門,摁一下邊上的白色開關(guān),就可以開門。我還想說些什么,實際上只說出了那兩個字。話音未落,女孩已轉(zhuǎn)身飄走了,好像謝謝也沒有說。也可能說了,我沒聽見,因為她轉(zhuǎn)身得太快。

霧氣讓一切都進入了不真實當中,女孩難道是仙女?難道剛才是夢?

我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相環(huán),掐住了左手的虎口,有些軟,皮膚拉伸了,還有些疼。腳下有什么蹭了我一下,有點發(fā)庠似的,我才發(fā)現(xiàn),邊上有個老頭在甩手,一條狗在嗅來嗅去,屁股急速地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尋找著大便的地方。

我們這里可是高檔小區(qū),全城都找不出來的。都是有錢了,藏龍臥虎,你看,車都從地下室進,要帶倆小姐進來誰知道啊。我想起來了,許多人把房子租了出去或賣了出去,他們都有兩套房,里面已不全是一個公司的了。賈小茲當年跟我吹牛時,把頭枕在我腿上就說出了這樣的話兒。

她不知道怎么出去,那她怎么進來的?

女孩子類似布條衣的裙子,眼皮好像也沒有完全睜開,在用力支撐著,沒拿東西,也許有個小包。我想不清楚,就這些了??瓷先ザ嗍煜ぐ?,一下刺傷了我,我突然就想到了賈小茲的話、還想起了那個早上——我腦袋空空的,又感覺惡心,還發(fā)冷,抱住肩,轉(zhuǎn)身馬上跑開了,跑得好快,沖進了電梯。

電梯門關(guān)上之時,我轉(zhuǎn)頭看了下,好像怕她跟了進來。

1、2、3……住得太高了,數(shù)字一變成10,我跳了下去。到了屋里,我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轉(zhuǎn)了好久,就想讓自己暖和起來。寬大的客廳里響起了我的腳步聲和鐘的滴滴聲。我不認識鐘,一直到中學學外語時才認識,我不知道為什么父母沒有教我。認識之后,卻覺得沒有用,那滴滴的聲音令人心煩,本來安靜,不顯山露水的時間被鐘敲打著,天天如此,時時這樣,就像昨晚,滴得我心里像掛了個沉沉的鐘擺。

滴滴滴,好有節(jié)奏。真像生活,沒有人能支配。滿耳的滴滴聲已充滿了我的全身,突然明白過來,都是這個小松害的。這個家伙,他跟我有多長時間了,有多少個滴滴聲了,我與他之間的這滴滴之聲就將完結(jié)了嗎?

到了八點半,我終于停止了轉(zhuǎn)圈,下來,走出了家門。

怎么回事,說走就要走?昨晚小松說他要走了,再也不來這個城市了。我聽了就急了,怎么不早點告訴我。這一年多,我習慣了他,不能離開他。

我有……女朋友了。小松最后吐出了實情。

啊……我差點叫起來。你們什么時候開始的,我怎么不知道?

想到還有個女孩站在我們中站,我火冒三丈,敲得電腦差點四分五裂。

我往小街走去,我知道太早了,可管不住自己的腳。

那叫青青的美發(fā)小店在小街上,從小區(qū)走過去得過一條大馬路,再過一個紅綠燈。這條馬路是這個城市的主干道之一,這也就意味著,我住的小區(qū)就在城市中心。雖然說現(xiàn)在城市開發(fā),不斷拓展了空間,市中心就是市中心,周圍的高樓林立,閃著炫目的光澤,我感覺如在夢里。原來在我們小區(qū)里,在樓上,總有空中樓臺的感覺,下面的水令我心慌。總想,要自殺這倒是個好地方。

樓下有美發(fā)店,是全城著名的那家美發(fā)店的分店,要洗個頭做個臉什么的不用多跑路。可里面都是伍阿姨那樣的中老年婦女,她們審視、不滿又羨慕的眼神讓我不愿意去。彼此間那一刻的放松就會泄露出許多東西,我像看到了一塊布上的破洞似的,不愿意。

就像我在電梯門上看到的眼睛。

不是第一次了。自從住進這里,電梯里就像藏著什么似的。每次一上去,里面的幾個人就會馬上不說話了,或者說上一兩句關(guān)乎天氣、菜價的話,變得很克制、小心,就會變得安靜起來,可安靜當中卻有止不住的喧囂、抑制不住的嘀咕似的。開始我不知道跟自己有關(guān),好幾次我前腳出電梯,后腳就聽見了背后壓低的聲音,就是她,那個小三。人家現(xiàn)在可不是小三了,變成主婦了。哼——我感覺到是說自己時,一下子有些呆住了。盡管此前做過無數(shù)次的想象,就沒想到,這個小區(qū)的人幾乎都是一個單位的,老公賈小茲那點事別人不可能不知道。

兩棟樓,每棟兩部電梯顯然少了點。所以每次要等半天,就是來了也是擠許多人,很少空過的。電梯就像一個小房間,人人臉朝一個方向,吸著氣等待著。叫伍阿姨的,有遇到過幾次。進去時,她正和兩個女人在說著話,聲音很響,像在熱烈地爭論什么。我沒看她們,但她們突然就停止了爭論。我的背上像有一雙眼睛在盯著,要切開我似的。我側(cè)了下身,挪開了,怕被切到五臟六腑。雖然她們并沒有看我,我卻知道她們都在盯著我。她們馬上又開始說起話來,只是聲音變得懶懶的,就像在應付對方。

一出電梯,我的身后就發(fā)麻。我裝作沒聽見,但還是止不住轉(zhuǎn)過了頭,看見的卻只有關(guān)閉上升的電梯門,無聲無息??晌揖褪锹牭搅怂齻兊穆曇?,和往下拉的嘴唇。

小街上煙火味兒十足,這種真實、可感的氣息令我十分興奮,渾身充滿了勁兒。你的頭發(fā)真好。小松那雙手輕輕地托起我的頭發(fā),抬高,往上舉了一下,給我看似的。然后又低頭,彎腰輕輕放下,像對著我在鞠躬。

我心里抖了一下,感覺到一種無限的憐惜與珍視從頭發(fā)上絲絲傳來。還有一種遙遠的記憶。你的頭發(fā)真好……他的聲音像青青的草地,這話像石頭在我心里打著水飄,一個、一個、又一個。這個水飄打得真遠,繃著勁兒,水面彈奏得叮咚作響。這么多年,就像我的一個秘密歌謠,被一只手不經(jīng)意彈響了,自己好像一直在守侯這句話兒。

小松最多二十歲,男孩的臉上還有許多細細的絨毛,牙齒潔白,口氣清新。渾身上下充滿了青草味兒。而這種青春的氣息令我心旌動搖。

那次的信步走到小街,不知為什么進了那家美發(fā)店,一下就被吸住了。

也許是看賈小茲的牙看得太久了,這個男孩讓我感覺清新。賈小茲的牙再洗,牙縫里也有污垢,身上還有煙氣酒氣。再減肥,也減不了身上的肥肉,倒是減了不少頭發(fā)。從頭上看過去,僅有的那些頭發(fā)就像擔當著遮遮掩掩的任務。不能否定,剛開始跟他時,我很得意,常帶著賈小茲到同學那兒去,就像炫耀似的。

可那天,參加了春雨婚禮后,我才明白知道是犯傻了。

那也是一年前,來的人可真不少。

婚禮鬧哄哄的,我望著酒菜正盤算著一桌的價錢??赡芫蛢砂侔?,哪有自己當初的四百好呢。突然鬧哄哄的聲音停止了,司儀請大家安靜,“現(xiàn)在隨著我們的鏡頭,一起重新走一遍新郎新娘當初戀愛之路……”

大大的電視屏幕上,柔柔的輕音樂響起,還是在一座美麗的校園里,新娘春雨和新郎秋月相識了,他們一同走過了四年的大學時光,又一同走進了社會,現(xiàn)在,他們將組成新的家庭,讓我們?yōu)樗麄冏8?。話音中,校園里,春雨穿著校服走了出來;新郎也出來了,也穿著當年的衣服,兩人手牽手,慢慢走。鏡頭轉(zhuǎn)換,秋月騎著自行車,春雨站在后座上,伸開雙手作飛翔狀……

就在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永遠比不上春雨了。偏偏賈小茲那一顆肥大的頭還時不時擋住屏幕,就像要讓我知道我無法越過似的,我看著別扭。這個去不掉的畫面,當時就讓我心沉了一下。我夾了一筷子菜猛吃下去,還是摁不住那種感覺。

一桌上全是年輕、青春蕩漾的小姐妹和她們的男友,面部滑潤,額頭光潔。賈小茲陪著去的,開著車,能在同學面前掙得面子,我是不會放過這種機會的。事情也像我預料的那樣,一些同學都是坐公共汽車來的,另一些打的來的,自己開車的很少。像賈小茲這樣開奧迪的就像鶴立雞群。

可一下子,我就發(fā)現(xiàn),我和賈小茲真鶴立雞群了——一個肚肥腦大十足的中年人,再怎么打摩絲穿得筆挺,也掩不住一身的世俗與疲憊。而我呢,純粹就是個陪襯,開頭的得意一下打了折扣。

我感覺自己的臉在發(fā)硬,臉上的肉有了溝壑。自己從來就沒有年輕過似的,接觸的全是中老年人。這下怎么跟春雨她們相比。

我一路上沒說話,反倒是賈小茲說個不停。你同學這個婚禮不怎么樣,菜都不好,估計花不了幾個錢。一看他們就沒有錢……賈小茲的嘴像喝醉了似的。

就是,太差了,看來兩人也沒什么錢。我一下就來了勁兒。下次我不去了,我打斷了他。

對,下次不去了。賈小茲說。

他一說完,我馬上意識到什么,這不是咒人家嗎?可是賈小茲不就是有了下次嗎?誰不可能有下次呢?可能只有我沒有下次了吧。要跟這個人生活一輩子,還要裝得幸福無比,沒有下次,這可讓我如何受得了。不敢想了,裝睡。

一直到走到小街的這家小店洗頭,遇到小松,讓我被春雨婚禮擾亂了幾天的心情才轉(zhuǎn)變過來。

你——有白頭發(fā)了。正想著,小松叫了一聲。他叫小松,第二次我就知道了他的名字,交換了電話。

白發(fā)。我心里剛剛開始的舒坦一下又擰了起來。拔了,拔了,我叫了一聲。像偷東西被人抓到一樣急切。

不管他了。他倒無所謂,拔一根長十根。那一下子,我恨透了頭上的這告密者,自己太老了,在他面前。它們何時出現(xiàn)的,我不知道,一點也不知道。我知道自己想得太多了。在大泉水時,我要瞞著家里瞞著學校,做一次是一次。后來工作了,可感覺還是沒錢,跟賈小茲時,雖然不像學校那樣,可當時賈小茲確實沒離婚,我們兩個偷偷摸摸上賓館,刺激死了?,F(xiàn)在真跟他一塊生活了,一點味道也沒有了,還越來越倒胃口。才幾年呀,自己就有了白發(fā)。在這個男孩兒面前,我緊張、沮喪極了。

與賈小茲完全不同,小松年輕、可愛,還喜歡裝出歷經(jīng)滄桑的樣子。他叫我包卡,我就包了,叫我做臉,我也做了,特別愿意似的。反正賈小茲一不在家,我就和他打電話,上網(wǎng)聊,一聊聊半夜。真感謝網(wǎng)絡,沒有網(wǎng)絡,我不知道怎么打發(fā)時間。

賈小茲一打電話,開頭的第一句話就是,升官了沒有?仿佛自己是在政府機關(guān)工作似的。其實他不過是個企業(yè)而已。開始,我聽著還沒什么,聽多了就沒意思了。賈與他的那幫朋友,每天議論的都是升官問題,屁大一點事兒天天談得熱火朝天。可他哪是什么官呀,不過是個企業(yè)罷了。

小松就讓我自在多了,不到兩個月,我們上了床。他床上的花樣也讓我目瞪口呆,我喜歡和他的瘋狂。沒事還給他錢,我喜歡他的甜言蜜語。

剛才在屋里轉(zhuǎn)到最后,我還上了下電腦,他還沒上QQ。打他電話,又關(guān)機。到了店里,門關(guān)著,我就好不舒服。手機是我買的,就是讓他不要關(guān)機,可他怎么就關(guān)了。昨晚我睡不著,他應該知道我的情況,可他卻睡得這么香,想想就來氣。

賈小茲和他的同事,看上去神氣,其實除工作,他們什么也不會,只會打牌。除打牌就沒什么事做,打牌成了人際交往的重要手段。還聽他說,他們單位動不動還舉辦打撲克牌比賽呢。反正不賭博就行??上胂氚?,幾個男人,動不動就打拖拉機,有什么意思,就跟變性的人妖似的,沒有血性與斗志,還不如真賭一下呢。他這唯一的愛好令我無言以對。

幸好現(xiàn)在有小松,有電腦,否則還有什jS2lU0l3NBKKatrk2stv7Q==么勁兒。

可他竟要走了。上個星期我才給他一千塊錢啊。

你怎么這樣?我不明白小松怎么翻臉不認人似的,說話跟陌生人似的。

我們本來也沒什么。你自己愿意的。

看著這行字,我像被煽了個嘴巴。腮幫子都痛,腦袋也痛,后來全身都痛,痛得不知道哪兒痛了。

我放下手機,又站到了窗前。這一眼看去,下面的人都變得好小,成了螞蟻,爬來爬去的。這可是十樓啊,人們說得十全十美的地方,可也是最不接地氣的地方。周圍的水像云一樣讓人摸不著頭腦,以為在空中,走在地上就像踩在棉花里。我像懸在空中一樣,沒有什么可以抓住的。看不見螞蟻的表情,可分明感覺下面像開鍋的水似的,誰家都在捂著,這家的鍋終于開了,能不興奮嗎?

小區(qū)一側(cè)是公園,綠草茵茵的。遠遠地有一些車流,像玩具一樣排列著進入到綠色之中,然后突然消失了——到了地下室。和小區(qū)另一邊的車流一樣,流著流著就消失了——也進入了地下室。如兩條流動的河流、無頭的蛇,只看見兩段身子,不知鉆到哪兒去了。其他部分都是水域,一個人工湖正在邊上。而我們的兩棟樓房,突兀得很,找不到根基。

一陣風吹向了我,直直的,有力,沒有任何遮擋,打著細而尖的唿哨,想要把我從頭拉起一般。我忽然加力拼命抓住把手,兩手一起拉,拉回了窗子,關(guān)上了。

我坐下來,愣了半天。與我有什么關(guān)系呢?

屋子里一片安靜,也一片空寂。可我就是感覺到有什么相關(guān)似的。我走到廚房,拿出包方便面,接了加熱桶裝水,蓋了幾分鐘就吃了。這是我多年的習慣。賈小茲說,方便面有防腐劑,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吃多了的原因,現(xiàn)在感冒也少了,以毒攻毒造成的。51分錢一包,這是我以前對方便面的記憶。那時我還在里面加掛面,反正調(diào)料多,加了也不會影響味道。我吃得太多太久了,吃出了經(jīng)驗?,F(xiàn)在吃什么都是一點胃口也沒有,只有這種重油重味的東西能讓我吃下去。

和賈小茲之后,我學著把面倒在鍋里,加水煮。為了避免吃防腐劑,又把第一遍的水倒掉,再加水煮一遍再吃。反正弄得別別扭扭的,今天他不在,我直接泡了就吃。味很重,又香又辣,過癮。

看來人的習慣是不會改變的,除裝作改變。賈小茲見了女孩子就腳軟,嗓子變成鴨子似的,還特別喜歡逗女孩。我從來不相信他突然就改頭換面了。就像他喜歡吃蛋炒飯,卻叫嚷從來不吃剩飯一樣。

吃了面,我打開了電視,翻來翻去不知看什么,干脆關(guān)掉了。又打開了電腦。上QQ,可小松還不在線。

叮咚叮咚——突然門鈴響了,我沖過去,看了下貓眼,是母親。她提著一包菜來了。

你是怎么進來的?我沒好氣,沒有聽見她在樓下摁門鈴。

正好有人出去,開了門,我就上來了。母親不滿地說。

我不能來呀,她又說了一句。給你帶了點菜來。母親自己在單位邊上的空地上種了菜。你干什么不好,怎么干這個?,F(xiàn)在吃什么都不放心,自己種的放心。我根本就不喜歡母親送菜來,這樣討好我,更讓我不舒服。

我能在32歲的時候嫁出去,還以未婚身份,顯然母親很滿意。

可是對她,我真沒話說。從小就沒有聽到過來自母親的贊美,相反倒是不滿與不屑。

母親從上面投下的眼神,挑剔、不屑,你這黃毛丫頭。頭發(fā)怎么這么黃?我的小伙伴們頭發(fā)都是黑黑的,我卻是有點黃黃的。你一點也不好看,母親還嫌不夠又加了句。去跳舞,去跳舞,小時侯,我就被母親吆喝著去學跳舞。我煩透了,跟著音樂跳啊跳的,還要跟著老師的動作比劃。如果是表現(xiàn)波浪,小手臂一定是伸出去,再一高一低地起伏;如果表現(xiàn)高興,就兩只小手伸出食指點著腮幫子……我就不懂,為什么不能是其他的,比如波浪完全可以轉(zhuǎn)圈圈嘛;高興就使勁兒轉(zhuǎn),不停下來……老師不允許有任何的改變和不同,我感覺自己就成了木偶,被牽著走,牽著跳。

我找到了借口,不跳舞。老師找上了門。

女孩子不跳舞哪有身材,媽媽氣得大罵。

要身材干什么?

沒有身材哪個男人要你。

跳舞是為了讓男人要,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我就不要男人要。我叫了聲,恨死了跳舞。

不跳就不跳,你強迫她干什么,我聽見父親壓低了聲音對母親說。我不是為她好嘛,母親說道。

嘁——這是父親的慣用語,一副看不起的神情。

住進這小區(qū),這讓母親頗為得意,也充滿某種怨恨。

叫他去買金子,母親開口就說。買什么?我沒反應過來。

金子,金子,聽見沒有。母親躺在沙發(fā)上,身體綿軟,聲音卻緊繃繃的。就是金戒指、金鐲子。我馬上搶了一句,你怎么那么俗啊。其實我心里早就盤算好了,對賈小茲不能放過。

你別得意,結(jié)了婚你什么也不是,別以為他什么靠得住的,只有金子才是硬通貨。母親的話讓我有回到了電影里解放前的情景,好像時空在倒流似的,母親就像躲在那個時代幽幽地說話,像個幽靈。難道她知道我和賈小茲不過如此?!

還能怎么樣,結(jié)了婚都一樣。母親恨恨地說。

也許母親說的是對的。對于賈小茲,我一眼就看穿了,我才不要呢,我嘴里叫著,返身離去。

當然,結(jié)婚時我上下是金閃閃的??匆娔赣H的眼睛閃了一下,我們倆誰也沒再說話了。賈小茲還買了幾萬元的金條給母親,就憑這個,她能不閉嘴嗎?!

可我還是感覺到母親對我的鄙視。

小時候,父親在水電施工單位工作,一有工程就出去,一去就半年一年的。可他與母親一見面就會吵,要不就冷戰(zhàn)。我就奇怪他們怎么不離婚。也難怪,那年頭離婚就是大逆不道的。父親總不能來兩回大逆不道吧——他都離了一次了。反正在單位食堂背后的家屬院里,經(jīng)常雞飛狗跳?;祀s在每天的轟隆隆火車聲、滋滋的汽笛聲中,這里男人下工地,女人在家,經(jīng)常事兒不斷。母親常說自己瞎了眼,父親總叫自己走錯了路,總有吵不完的架。

那次我記不得是為什么了,反正母親沒有給我梳頭,走出了家門。起床后,父親給我梳頭。

當梳子接觸到頭發(fā)時,有些怯怯的,像是不知道怎么梳似的。也是難為他了,一個男人哪兒會這個呢。梳子輕輕地從上滑下來,輕得跟沒有似的,卻如一陣小小的風吹向了我。父親的手顯然有些茫然,他沒有說話,一句也沒有說,可我感覺他說了。我?guī)缀蹩炝晳T了他們的爭吵,而且做到了聽而不聞,見而不聽,就像沒有這么回事似的。父親在回避這一現(xiàn)實,我也是。梳頭梳得慢慢的,輕輕的,周圍的一切都安靜下來,沒有了爭吵聲,這種突然的抽離感一下罩住了我,從絲絲發(fā)梢微微傳出,傳到了我的全身。

我真感激他們的爭吵,不然怎么會有這種時刻呢。

下次別留頭發(fā)了,父親說。我想起來了,每次爭吵,父親就會說,女人就是頭發(fā)長見識短。母親留著長發(fā),與她年齡不符的長發(fā)。

我喜歡別人給我做頭發(fā),也許正是從那次開始的。

我是隱隱中聽到的,當年母親成功地拆散了父親和他的妻子,后生下了我。雖然我是她親生的,可我卻一點也不喜歡她。

想到她這句話,我就難受。可又說不出什么。其實和賈小茲在一起時,我就感覺他有老婆,得到證實后,我倒來了勁兒,像在與另一個女人競爭似的。再看他的眼光,表面兩只眼骨碌碌的,里面低沉、陰暗,透著一頭困獸般的精明和不安。這種男人很好搞定,我當即決定,把他拿下。在廬山,我們進入云雨之時,我已穩(wěn)操勝券了。

只是我真沒料到把自己給搭了進去。

剛進入這個小區(qū)時,那高高的住宅像把巨大的匕首,一下刺進了水中,如同怪物,令人驚悚,看來確實如此呢。

賈小茲卻是不勝喜悅,對我擠眼,那像不像男人的那個?一臉壞氣。這骨子里的流氓相還真不容易看出來。他帶我去了他堂哥家,他們在一個系統(tǒng)工作。五十多歲的堂哥就像賈小茲的未來,腦門禿了,面部油光發(fā)亮,腆著個女人的肚子。

我們坐著看電視,他堂哥就說,呀,賴昌星回來了,十年了呀。時不我待時不我待,又轉(zhuǎn)向賈小茲,還是你可以,可以——

他的聲音充滿了暗示,我不可能不明白。

當年賴昌星可是找的南昌那個妹子啊。

不是,不是,賈小茲得意中趕緊轉(zhuǎn)換話題,那是彼此意會的聲調(diào),那是亂傳的。

堂嫂也不跟我說話,只做事,給我們泡了茶,倒了水,然后去打掃吃飯桌,盡著地主之誼。現(xiàn)在她沒吱聲,像沒聽見??晌矣X得她都聽見了。她干干的臉上,沒有水分,身上也沒有多余的肉,像個骨架子,就連表情也沒有多余的,木然得很。年紀不顯老,可就少了點精神氣兒。

時不我待,時不我待。堂哥的聲音小小的,壓低了笑,眉毛聳動,充滿詭異。

男人們都喜歡這么說。我嗅到了另一股味兒,一股在大泉水賓館做時就嗅到的味兒。

在那里,多少客人這樣說呀。他們似乎在跟時間賽跑,與日月賽跑,生怕跑慢了跑晚了,抓緊機會和時間,就做,就樂。

那個客人帶我出去時,一聲不吭。他只盯著前方開著自己的車,我不知道怎么進入到一棟房子的地下室的。倏忽一下,就進去了,然后上樓,進屋。我好像什么也不清楚,連幾層樓也沒搞清,就被帶到了他屋里。

第二天天沒亮,他醒了,顯得很氣憤,推了門出去。我連水都沒喝,感覺好冷,下電梯時,我不知摁1還是-1,我想想摁了1。可電梯下到一樓,出來就不知往哪兒出去。還好,我看著一個老人從樓內(nèi)出來,就跟著他,裝作沒事的樣子,一起和他走了出來。

后來想起來,那實際上不是他的家,是個私人公寓,一室一廳。他的樣子我記不住了,可尖細如女聲的嗓子讓我聽了就忘不了。

早上我不知道電梯怎么那么慢,到了十樓,我卻沒有出去。又摁了下來,再次走回到了剛才散步的地方??諝庖琅f格外清新,柔媚。老頭不見了,小狗也不見了,倒有幾個老太太在打太極,穿著白衣白褲,仙風道骨一般。我揉了揉眼睛,以為看花了,千真萬確,沒看到什么女孩子。

男人有著細高的身材,看上去有些羞澀、須腆、干凈、潔凈,不像其他男人的粗魯,他的牙很白。這是其他男人所沒有的。那天我突然感覺很冷,離開了床走出那屋子,后面的門一關(guān),我就感覺冷,牙齒直打顫。他給了我一疊錢,不用數(shù),我就知道數(shù)字。出來的都是這個價。我有點想吐,這個男人嘴里太難聞了,而且他一停車上樓,把門打開,帶我進去,再一關(guān)上,就變了臉,完全不是在大泉水的樣子了。

我耳邊突然響起了在大泉水做時的那男人的聲音——尖細,類似女聲。可那天愣是沒想起來,也沒往上面想。光想到他個頭高,低頭跟我們說話,就沒見他肩膀是歪的。光想著他嘴里的小張和邊上的老婆了。我可能多慮了,那么多人,也可能不是他。

我以為自己是幸福的,終于和賈小茲生活在了一起,可才兩年,我越來越感覺到自己像一滴油一樣飄浮在上面,沒法融入。母親顯然看出了什么,想勸我,我就煩她說這個。我在房間里轉(zhuǎn)了兩圈。你沒事兒吧?我問母親。沒事就不能來了,母親說。又你一個人在家?她問。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我才不管呢?母親放下菜,裝作什么事也沒有的樣子。我是順路來的,你以為我愿意來?你反正是潑出去的水了,認了吧。

我不明白她在說什么。

剛才好像樓下在說,你們這里有人跳樓了???剛才聽保安說的。切,母親哼了一下。

這下輪到我啞然了,我一直想將自己的生活變成母親的榜樣。

我轉(zhuǎn)身問道,你吃飯了嗎?吃了。母親說。她一般不在我這兒吃飯,好像我一結(jié)婚,就成了兩家人似的。我馬上走,你早點睡。她開始穿鞋。

結(jié)了婚,還不是那么回事兒,睜只眼閉只眼,當個貓頭鷹算了,想那么多干什么。她就像個偵探,在給跳樓的人進行分析,又在給我勸解??晌以趺绰犞膊皇悄敲椿厥聝?,好比一巴掌打出去卻還找不到對象一樣。

有本事就不結(jié)啊,結(jié)了,不過就是像父母一樣,像其他人一樣,吃飯睡覺,打嗝放屁都在一起,湊合一輩子。還能有什么底氣呢?我突然身體放松了,失去了筋骨似的,你不坐一會兒。

不坐了。母親拖長了聲音。我感覺她與我就如同連體的,心里很不快。

但我突然沖過去,送她出門。我沒說話,電梯里滋滋地輕輕響著,擠了不少人??晌毅稕]看見似的,在這種地方就是這樣,就得有這種本事,看不見,聽不見。要說,開始,我還止不住地有點趾高氣揚的,是無知才無畏的樣子。再看賈小茲也是這樣,我就不怕了。有賈小茲撐著呢,他的臉皮比我厚,完全就是不要臉了。這種人才無畏呢。

我不敢想,當初我和賈小茲暗渡陳倉的情形。照我看來,自己修成正果了,可也作繭自縛了。我最怕談什么初戀,沒有初戀,一談戀愛,就上了床,像個老手,直接進入了肉體的接觸。記得與賈小茲好上后,賈小茲就開著車子拉著我跑。坐著賈小茲的車子我好開心,到處招搖。

可接下來,我就發(fā)現(xiàn),那不過是自欺欺人。我不得不承認,越來越覺得母親說得有道理。

自己與賈小茲不就是不死不活地,像一對老馬。好像一下就彼此知道了對方的底牌似的,我再也不跟賈小茲去吃飯了,賈小茲也不叫我了。還有什么好炫耀的,還有什么好展示的,誰不知道我們的內(nèi)幕呢。裝得太累,白發(fā)都出來了。

我的心里像有個石頭在沉,又像明白了什么似的,輕松了一下。

終于下來了。人流四散,我像被推了一把,也涌了出來。你是怎么進來的?突然一聲男人的大吼在耳邊響起,嚇得我心臟都快跳了出來。我頭皮發(fā)麻,雙腿都哆嗦。是啊,我是怎么進來的?

賈小茲去下面出差,我當時所在的公司派我去接待,我們上了廬山,就在當晚我們睡到了一起。他這種人我一看就知道,只是沒料到他卻是個混帳透頂?shù)臇|西。一開始,我就知道,想也想得出,他不可能干凈無比,后來隱約聽說他一直和兩個女孩同居。母親當初催結(jié)婚,不知是什么意思。這種人我不會放過他,就要跟他糾纏一輩子。結(jié)婚在現(xiàn)在這個時代,難道不是最好的糾纏嗎?

保安聲嘶力竭沖著一個收破爛的喊著,一只手拉住他的蛇皮袋。我知道這是喊給我聽的——平時都說這里的保安不作為,什么人都放進來,現(xiàn)在抓住了一個,看見有戶主來,正好表現(xiàn)一下。

門開著我就進來了。我看看有沒有破爛。我又沒干什么。被拉的人嘟囔著,一手扯著袋子,一手彎腰護住手里的秤。

門開著你就能進嗎?保安喝道,我看看。用手捏著空空的袋子,出去出去,不能隨便進來。保安還不忘討好地抬頭對我一笑,我感覺他臉上的皮膚扯了一下,似乎與里面的肉是不相干的一張皮。這種笑太熟悉了,到處都是。而我嘴角抬了下,也算作了笑。

我看看有沒有破爛——是啊,難道我不是這樣嗎?就這樣進來了,連一點余地也沒留,好像一點可能性都沒有了。我突然羨慕起賈小茲的前妻來,雖然沒見過面但我知道自己永遠比不上人家,人家可以離婚,我卻是一條道要走到黑了。

這一望到底的生活令我心驚。

也許那飛身而下的女人,早就明白了這一點。比如她就比我演得好,一直演到了最后,演得那么轟動。

我能有那樣的演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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