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剛,山東五蓮人。畢業(yè)于山東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作家研究生班?,F(xiàn)居濟南。1988年開始發(fā)表作品。2005年加入中國作家協(xié)會。著有詩集《詩,或者歌》《第二本詩集》和詩合集《7印張》,主編《新世紀山東青年詩選》等多種詩歌選本。曾獲團中央、全國青聯(lián)首屆鯤鵬文學獎、山東省第二屆齊魯文學獎和詩刊社第四屆華文青年詩人獎、柔剛詩歌獎等。
夜宿黛溪山莊,想起梁漱溟
高速公路上的車輛呼嘯而過
并不影響山東的月亮安靜而羞澀地
照著黃河流過的梁鄒平原。
夜宿黛溪山莊,有人鼾聲如雷
有人輾轉反側,想起了
梁漱溟——此時
這個倔強、高壽、目光犀利的老頭
鄉(xiāng)村建設運動的發(fā)起人和實踐者
寫下《人心與人性》的
思想家,用下嘴唇咬住上嘴唇的
世紀鴻儒,就在黛溪山莊的不遠處
冷冷地望著燈火輝煌的人間
懷揣一顆與雅量對質的心——
遺憾的是,這一夜
有人鼾聲如雷,有人
輾轉反側,卻不見一個身影向他
走近,哪怕以月下散步的名義。
走近西王集團
以前這里叫作西王村。從一百戶人家
到一萬多名員工,從農耕經濟
到淀粉糖行業(yè)的全國老大
糖都油城,西王的故事堪稱現(xiàn)實版的
童話:農村包圍城市以后
土地里長出鋼鐵的股票。
這里的人至今不習慣用普通話
接待參觀的隊伍和采訪者
但村史展覽館的講解員
已經穿了職業(yè)女裝,帶領我們
溫故知新,尋找記憶的
證據(jù)——在西王村保留下來的最后一扇
鄉(xiāng)村時代的舊門前,有人試圖
推門而入,出乎意料的是
這個愿望居然得到了滿足
盡管門后即是花崗巖石板鋪就的樓梯
拾階而上,泛著時代的光芒。
故事的開始,是漢代的孝子賣身葬父
眼里噙滿淚水,結局卻是
天上皇帝的女兒為之日夜織縑
償債贖身,恩愛還家。
槐樹們有千株萬株
只有博興縣灣頭村的這一株
允許對號入座。出租車司機懷著復雜的
心情
說起董永——兩個版本的
主角,其實長著同一張
面孔在一棵樹下私定終身
兩千年了,博興縣的布衣居然比帝王
還要有名氣:這當然是真的。
有心栽花,無意插柳
歷史的吊詭有時就隱匿在生活中。
帝師杜受田,我們以前對他了解不多
今后也不需要知道得更多。
不置田畝,不增宅產,死于賑災任上
也不是他的本意(鞠躬盡瘁
早在三國時期就被使用過了)
車子經過濱州城北,在杜受田故居
稍作停留——時風沙四起
沒有刮走仿古建筑上的
青色,但幾乎可以把人吹倒——
帝師杜受田,我們以前對他了解不多
今后也不需要知道得更多。
旅游手冊上的風景與真相無關
相國第,宰相府,翰林居
大戶人家的寂寞也曾鮮為人知。
“十七年情懷付與逝水?!?/p>
咸豐皇帝扶棺慟哭,如此哀悼
自己的老師,而我們
也允許這樣追憶:當情懷付與逝水
晴耕雨讀,世界無非一個村莊。
江湖從來不乏奇跡……大清咸豐五年
黃河再奪大清河,經利津入海
并以寧海為頂點,在北起徒駭河
南至支脈溝口的扇狀三角洲地區(qū)
來回擺動,形成造陸高峰
到1938年,歷時84年,實際行水57年
造陸1400平方公里
平均每年造陸24.6平方公里。
從1947年到1982年
黃河以漁洼為頂點,在北起挑河
南到宋春榮溝的三角洲地區(qū)
行河造陸,歷時36年
造陸1410平方公里,平均每年
造陸39.2平方公里(1939年到1946年
黃河卡在鄭州花園口,無計;
1983年以后,資料暫缺)
據(jù)此可知,黃河攝人魂魄的驚訝
也許在壺口,但致命的愛
給了入海之地:幾乎是最年輕的城市
東營;幾乎是無垠的濕地
黃河三角洲;幾乎是鳥類的機場
人間天上……情況就是這樣
江湖從來不乏奇跡,黃河尤其如此。
東營人不喜歡和來這里的游客談論歷史。
東營的詩人則以黃河口的名義
虛擬了一個詩人部落
與外界抗衡——能夠逼退大海的河流
已經不多了——他們認為
并非東營擁有黃河,而是
黃河接納了東營(誰俯瞰過黃河入海
誰就不會對此提出異議)
東營人不喜歡和來這里的游客
談論記憶,年輕的土地
更像一個孩子對成長充滿了
無法抵擋的好奇——
于是我們去看港口(已經跑到渤海里面)
去看牧場(澳洲奶牛心情不錯)
去看濕地公園的蘆荻
沿著風的方向帶走我們的抒情
去看金湖銀河的施工現(xiàn)場
被不斷提高級別的塵土
吹得紛紛揚揚:河水還在流淌
大海依舊不動聲色
黃河入??谔帲瑬|營人
不喜歡談論歷史,但不影響他們創(chuàng)造歷史。
取景框
幾位詩人站在黃河一側熱烈地討論著
河流和人的關系:不到黃河心不死的
畫外音是,到了黃河
就該死心了——攝影師插話說
詩人可以例外,現(xiàn)在請大家做出
指點江山的樣子。沒有一位詩人表示拒絕
鏡頭面前,他們一臉嚴肅地
望著遠處,等待閃光燈亮起
黃河橫陳眼前,看不出流淌的樣子
而剛好飛過頭頂?shù)镍B類
也不是著名的丹頂鶴
載歌載舞。“人不能兩次踏進
同一條河流?!焙绽死氐挠^點
幾位詩人似乎并不茍同
但攝影師認為,沒有永恒的
道具,也沒有永恒的理解
獻給道具:黃河一側,黃河的另一側
幾位詩人的無異表現(xiàn)已經說明。
年輕的市長饒有興致地建議采風團
去超然臺看一看——大家來到的這個地方
曾是蘇軾自求外放的治所
他先赴杭州,后知密州
(只為與弟弟離得更近一些)
中秋節(jié)喝醉了,想起在濟南工作的
親人,感慨在所難免——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p>
有才的人都這樣,何況兼懷的是
另一個有才的人(兄葺廢臺
弟命名之)。年輕的市長饒有興致地
介紹道,蘇軾之后,至元
至明,至清,至民國
超然臺曾經有過16次重修的
記錄,解放后的拆除與重建
權且相互抵消。蘇軾說: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p>
又云:“凡物皆有可觀?!?/p>
超然臺以蘇軾的名義歡迎
諸位同行——登而四望才算不虛此行
至于能否歡飲達旦,悉由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