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一把長滿雪花的鐮刀。不收割莊稼,莊稼被藏在生活的荷包里;不收割土坎上的雜草,雜草被掉著兩滴鼻涕的村莊點燃。
磷火烤皺還未來得及冷卻的歲月,它收割,大地上幸存著的每一位老人。
十二月,在空蕩蕩的傷堂。祭祀的歌,把遠行之人的靈魂,超度在佛香的火星。重疊著的人影,在尖白的燈光下風吹疼痛。
我振作精神,敘述有關(guān)或無關(guān)的事。直到他們在另一個世界重新想起,這回暖的天氣,多了一些淡淡的陽光。他們都走了,明年夏天的夜空會多掛上一些星星。
他們在走的時候變得善良。
十二月,看著未知的自己。我的咳嗽像一些生命中的聲音,有時候,春天注定要哽在某一處愈合的骨縫里。
細如麻稈的雙腳躲在屁股底下。寒風割不到,弱如薄膜的肌膚。
冬天擴大,他努力把身子裹緊??s小,再縮小。一粒哆嗦的麥粒,匍匐在城市的胸口,乞討一塊小如燒餅的春天。
對世間漠不關(guān)心的人,把溫暖揣在褲兜里。
缽子中幾張可憐的零渣票,像他襤褸的一生。這是生命的全部重量了,他捧起,踉蹌著,把戰(zhàn)栗的影子,交給一個陌生的夜晚。
冬天。一場潔白的雪,正把堆滿污垢的臉一塊一塊覆蓋。
許多日子,或許多年以后……
他乞討的春天已光臨,陽光灑在曾經(jīng)坐過的街道。他跨過了所有的季節(jié),城市額前,一張被風揚起的油紙,像他,仍戀著這美好的世間。
碗里的羊群在叫。咩——咩——
聲音躲在我的牙縫里。我拿著牙簽,想掏出一些羊毛,我不小心刺破它們的眼睛,從我的嘴里滲出春天的血。
它們來自偏遠農(nóng)村。來自高高山頭?;蛘卟菰?。來自一叢青草。來自牧羊人油亮的煙袋中。
它們來自命運的指尖,咩——咩——
密密麻麻的羊抬起頭,用悲凄的目光打量著我。
我們的胃不是舒服的皇宮。還給一群羊藍天與白云,還給它們奔跑,還給它們泥土的氣息。
在羊肉粉館里,我看見了羊的亡靈,正集體從一口熱氣騰騰的鍋中上升。它們的叫聲,咩——咩——只有內(nèi)心虛弱的人才能聽見。
請看我眼中的沙,被血絲層層纏繞。
它是這個宇宙中最小的太陽,用溫暖的光打量每一個人。相識的,或不相識的。
它給我疼痛,讓我流出真誠的淚水。
我愛著,每一株小草,每一只蟲子,每一位活得艱辛的親人,每一個貧窮質(zhì)樸的村莊。我的十指伸向你們的瞬間,幸福地戰(zhàn)栗。
我想喊出昨天的名字,在雙唇間。
請看我眼中的沙,一個蚌殼,把它藏匿多年。
經(jīng)年的風刮著我的臉,哪怕所有的衣袖都沾滿厚厚的灰塵,在你們面前,我仍是一粒晶瑩剔透的淚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