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糾結的老院公

2013-12-29 00:00:00孫春平
長江文藝 2013年4期

陳老澤搶著農(nóng)時,在庭院里種滿了各種菜蔬

還在院子四角栽上了桃樹梨樹

迎著大門的甬道上面搭了棚架,栽了葡萄和葫蘆

夏日里自會有怡人的蔭涼和累累的“福祿”

又將山泉引進院子,開出一塊炕面大小的水塘

里面養(yǎng)上一群耐得水涼的紅鱒魚,整日里潺潺水唱

且等時日吧,這里將是新農(nóng)家的典范

這話得從三年前說起了。那年開春的一天,陳老澤和老伴又為房頂是揭去重鋪還是再壓層泥巴的事發(fā)愁了,突聽大黃狗在院門口汪汪叫,便迎了出去。院門外,停了一輛油光瓦亮的小轎車,車上下來兩個人。西裝革履扎著大紅領帶的是鄉(xiāng)長,認識,以前來過村里,還給村民們講過話。另一個人則看不出身份了,一身深藍色的員工服。村里去礦山打工的青壯年都發(fā)了這種衣裳,說是干活時穿的??纱┰谶@人身上就不一樣了,一絲塵土不沾,更別說油污了。尤其是看鄉(xiāng)長跟在那人身后的神態(tài),肯定不是出大力甩大汗的干活人。

鄉(xiāng)長介紹客人,說是什么集團公司的劉總。看陳老澤聽得茫然,又說,你們村上去礦山打工的人不少吧,掙的就是劉總的錢,這可是咱們縣里市里的大財神爺。陳老澤心里緊了緊,心里猜度著劉總由鄉(xiāng)長陪著是來干什么,莫不是在家房后的這片山上也發(fā)現(xiàn)了鉬礦?鄉(xiāng)長又問,你是叫陳澤富吧?陳老澤點頭道,一上了歲數(shù),村里人就叫我陳老澤了。劉總挺和氣,掏出一盒紅通通的中華煙,遞上來,還叫了聲大叔。陳老澤把煙推回去,說可別,山里人顯老,就是論弟兄,咱倆還不一定誰大呢。劉總不尷不尬地哈哈笑兩聲,自點了一棵煙,一邊吸一邊站在院心四下張望。鄉(xiāng)長看劉總微微點了點頭,便對陳老澤說,劉總聽說你家想賣房子,連房帶院一塊賣,讓我?guī)н^來看看。陳老澤吃了一驚,說誰說賣房?我可沒說。老伴則轉(zhuǎn)身抓掃帚,重重地清除剛落下的雞屎,說賣完了,讓我們老兩口住狗窩?鄉(xiāng)長說,你沒說,怎么還把帖子掛到網(wǎng)上去了?還有好幾張照片呢。不會是家里的孩子掛上的吧?你們老兩口不妨掂量掂量,過幾天我們再來。

聽鄉(xiāng)長這么一說,老兩口心里就有數(shù)了。掛網(wǎng)粘貼的事肯定是兒子干的,這王八羔子!

陳老澤只有一個兒子,腦瓜好使,書念得不錯,考上了省城的師范大學。畢業(yè)后,求爺爺告奶奶的,總算在市里的一所中學落下了腳。很快,兒子把一個姑娘帶回了家,姑娘挺清秀,嘴巴甜,手腳也算勤快,聽說也端著鐵飯碗,娘家在另一個縣里。老兩口心里自是高興??扇ツ赀^國慶節(jié)的時候,兒子單獨跑回來,就讓老兩口心里不痛快了。兒子拿著手機,先是房前屋后地好一通拍照,回屋后就問陳老澤,當初咱家怎么把房子蓋到這兒來啦?陳老澤搖頭嘆息說,唉,這是你爺爺經(jīng)手蓋起來的。你太爺爺不是成分不好嘛,富農(nóng)。你爺爺都快三十了,為結婚請求批房場(房基地),跑大隊,跑公社,不知跑了多少趟,才算批到了這山旮旯里來,后面靠著山,前面還貼著河,別說去城里,就連跑趟大隊,都得走上兩三里路。為這事,你爺爺又去跑,可公社干部說,我們這就夠政策的了。你還想咋,還想翻天呀?不愿要就算了,別給了你碗飯還嫌餿。你爺爺再沒轍,只好認下了。沒想,兒子聽了陳老澤這般說,反倒哈哈笑起來,說這才叫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呢。老爸知道不知道,眼下咱家這樣的房場,傍山依水,環(huán)境幽靜,空氣新鮮,才最是值了銀子呢?,F(xiàn)在網(wǎng)上可有不少求購的信息,都是城里有錢人掛上去的,人家在城里住膩了,專想來有山有水的地方過過采菊東籬下的日子。陳老澤說,值不值銀子跟咱家有什么關系,還能賣呀?兒子這才暴露了跑回家里來的目的,說怎么不能賣?不賣我又去哪兒結婚?我在城里已看中了一戶房,八十多平米,就按五千一平米算,總得四十多萬。我在網(wǎng)上已經(jīng)打探過了,咱家這房,連院子一塊賣,估計能賣十五萬,交首付足夠,往后的按月按揭就由我們小兩口交。陳老澤一聽這話就急了,說你倒夠了,我和你媽去哪兒???還去山上挖地窨子呀?兒子聽了這話,齜著一口白牙又笑了,說看老爸說的,你兒子還能娶了媳婦不要爹娘呀。八十多米是什么概念呢?那就是兩室一廳,你和我媽住一室,我們小兩口住一室。最近聽說上頭有文件,小兩口都是獨生子女的,可以將父母的戶口都辦到城里去。那以后你和我媽就算徹底告別了山溝里的生活,也變成城里人啦。陳老澤說,那家里的責任田怎么辦,就荒著?兒子撇嘴道,荒就荒唄,從春累到秋,又能掙回幾個錢。再說,也可以放租嘛,一畝地總能收回幾百。

父子倆在屋子里說得不甚融洽,在廚間忙著做飯的老伴用燒火棍撥開門簾參與說,你爸說不賣就不賣。金窩銀窩,不如家里這個窮窩。我和你爸在山里住習慣了,哪兒也不去。你跟你媳婦去想自己的轍,用不著來算計我們老兩口。

一家人說得不歡而散,兒子吃完飯就走了,走后就很少再有電話來。家里的手機是兒子淘汰下來的,選的號是接聽不收費,以前隔個十天半月的,兒子總能打來一個電話。可這一走,就足有一兩個月再沒叫手機唱一唱。老兩口知道兒子這是生氣了,在跟老人較勁呢。這小兔崽子,真是長能耐啦,想較勁你就較吧,我這老樹根不動,你那枝葉也是白晃。你爹你媽怎么就對不住你了?從小學到高中,再念了四年大學,老兩口汗珠子掉地摔八瓣,苦掙苦拽地總算供出了你。為給你畢業(yè)后找工作求人,老兩口一狠心,把家里的那幾只絨山羊都賣了,那對種羊被牽出院門時,沒看把老伴哭得呀,鼻涕一把淚一把,直到一個多月后聽說兒子的工作落了下來,臉上才算重有了笑模樣。

兒子總算沒滅盡天良,大年三十那天又回家里來了,還帶著煙酒。老伴小心地問,你對象……回娘家了吧?兒子說,沒,我和她合租了一處小房,她自己留那兒過年呢。老伴又問,那怎么不帶她一塊回來?兒子用手比劃一下肚子,說,她都顯懷了,怕回來讓村里人笑話,也怕你和我爸生氣。老兩口這一驚非同小可,眼下的年輕人,膽子可真大,臉皮也太厚,不光沒結婚就敢住到一起,還把孩子都懷上了!兩人對望了一眼,老伴又問,那你們準備什么時候結婚呀?家里養(yǎng)的那口黑毛豬,過年你爸都沒叫殺,說給你們預備著。兒子說,結什么婚呀,人家說了,有房子結婚,沒房子就把孩子做掉。只怕要耽誤你們抱孫子了。

兒子雖然再沒主動提起賣家里老房子的事,但這就相當于下了最后通牒。大年三十的,老兩口心里像壓上了一塊大石頭,沉沉的,堵堵的,連趙本山在電視里耍得一團歡,老兩口都沒破顏笑一笑。第二天一早,兒子走了,說還要回去照顧懷孕的那位。老伴讓帶點凍在缸里的粘豆包,兒子也沒帶,說城里的農(nóng)貿(mào)市場啥都有。哼,走就走吧,樹大分根,早晚是要走的,而且還會走得越來越遠。老伴送兒子回屋,坐在炕頭抹眼淚,嘟噥說,都坐胎了,真就眼看著拿掉?陳老澤狠著心說,想不想生,那是他們的事。他們能租房子住一塊,怎么就不能在租下的房子里生孩子?別聽啦啦蛄瞎叫喚,咱們的日子該咋過還咋過。

一潭水,表面上看似漸漸平靜,但鄉(xiāng)長和劉總一來,那潭水就又翻騰了起來,而且是暗流涌動,不止不歇。陳老澤把開春種地的犁鏵翻出來,忙著補楔加鉚,老伴則抱著簸箕選種子,兩人都成了悶葫蘆,連吃飯時都只聽嘴巴的吧咂聲。半夜里,老伴嘟噥說,咱們也都是年過半百的人了,又只有這一個兒子,老來舒心最當緊,就遂了那個孽障的愿吧。再說,兒媳婦早晚也是生,生了就要喊我去伺候,伺候完月子還得幫帶孩子,我去城里,哪能放心把你一個孤老頭子扔家里。陳老澤也沒睡著,接話說,他們要是肯給二十萬,就賣。咱們老兩口,這輩子也就這房場還算值倆錢兒,總不能一股腦都給了那個兔崽子,手里多少得攥著幾個留過河。十五萬給出去,剩下的五萬誰也不告訴,都放進信用社,一年總還有點利息。再有,戶口的事,兔崽子就是說破大天,咱也不辦。真成了城里人,除了表面上的亮堂,咱骨子里的虧可就吃大了。頭一宗,那幾畝責任田就得收回去。到了咱們實在種不動那一天,租出去也還能收回幾個錢兒,加上銀行的利息,估摸夠咱老兩口的零花了。放進信用社的那一筆,不到非動不可的時候,死活不能欠口風。

原來老頭子想得如此細致長遠,又如此貼心。老伴掀開被子,鉆進陳老澤的被窩,身子還緊緊地纏貼過來,喃喃地說,這輩子,誰也別指望了,還得是咱們老夫老妻呀。這般親熱,老兩口已有些年月沒有了,恍如隔世。陳老澤又說,他們真要買,我還有個條件。老伴問是什么,陳老澤說,到時候你少說話,看我臉色就是了。哎喲,你今兒個還真想拿我過年呀……

半月后,河邊的柳枝泛了青,畦子里的隔冬菠菜也綠瑩瑩的了,鄉(xiāng)長陪劉總又來了。陳老澤說,我兒子大學畢業(yè)了,在城里又要娶媳婦又要買房子,家里這些年真讓刮得沒剩啥了。劉總真要誠心買,那就二十萬,別講價,我嫌磨嘰。

劉總哈哈笑,說買賣嘛,價錢上總還是要講一講,市場經(jīng)濟,公平交易嘛。

陳老澤說,也好,那你就給個價我聽聽。

劉總說,二十五萬,可好?

陳老澤和老伴大吃一驚,你望我,我望你,登時都傻了。這是哪種還價法,還有上趕子往上抬的嗎?

鄉(xiāng)長說,看看,劉總敞亮吧。人家大老板,這才叫不差錢呢。還有啥要求,再說說。

陳老澤叫劉總的回價一下整蒙了,竟忘了早想在心里的另一個條件,是老伴在身后捅,他才想起來,吭吭哧哧地又說,我們老兩口還有個想法,要是劉總不答應,我們還是……不敢賣。我尋思吧,這房子劉總買下后,肯定要扒了重蓋,也肯定不會成年累月住在這里。房子不怕住,就怕空啊。劉總從城里另帶了人來侍候這院子,我就啥也不說了??梢窍肓砉腿耍恢懿荒堋盐遗蓬^里?我們老兩口別的能耐沒有,可手腳還算勤快。至于工錢,我不說了,全憑東家賞,中不?

鄉(xiāng)長對陳老澤的這個請求不敢表態(tài),眼巴巴地望著劉總。劉總這回沒有笑,而是很認真地說,老哥的這個想法很實在。其實,上次我相中這院子,除了風水,再相中的就是你們老兩口的勤快和適致。這院子和房子,雖說有了些年頭,可收拾得整潔呀,連柴垛都碼放得刀切一樣整齊,屋子里也肯定是一塵不染。那就這樣,扒掉房子重蓋時,我專門設計出一個房間給你們老兩口住。冬天嘛,我基本不來。從春到秋,我也是隔三差五才來躲躲清靜。所以,這院子就交給你們老兩口了,包括這青菜園子,你給我多種上幾樣,千萬別用農(nóng)藥和化肥,一定要保證純綠色無污染。院里再養(yǎng)上兩頭黑毛豬,一群雞鴨,都用前些年的笨法養(yǎng),別用任何添加劑,讓它們隨便■。大嫂嘛,幫我擦擦掃掃,做做飯菜。我不稀罕煎炒烹炸,大飯店大酒樓我早吃厭了,只想回到家里吃一口正宗的農(nóng)家飯菜。報酬嘛,一人一月一千元,日后錢毛了,咱們再議。這中吧?

陳老澤驚喜得不住搓巴掌,連連點頭說,那咋不中,東家這么實在,不給錢都中。鄉(xiāng)長問,給我的任務是啥?劉總說,產(chǎn)權的事自然交你,蓋房修院子的事也只好讓你受累。但切切記住,我只要農(nóng)家院,不要別墅。想住別墅,我有現(xiàn)成的,不用跑山里來。

大事議定,兩人又急著坐小車走了。陳老澤說留二位吃飯,又說正好請東家先品嘗品嘗我家老太婆的手藝。劉總說,今后的日子長著呢,礦山上正有事,今天就不麻煩大哥大嫂了。臨上車,劉總又對司機說,車上還有酒吧,留兩瓶,生意談成了,總要慶祝一下,就算我給大哥大嫂敬酒啦。司機送過來的是兩瓶五糧液,這又讓陳老澤吃了一驚,聽說一瓶得上千,今兒可真是開眼了,這有錢人!

老兩口回了院子,陳老澤將酒放到老伴懷里,自己美得在院心轉(zhuǎn)圈子,轉(zhuǎn)了好一陣,才想起自己是想抓只雞。老伴看他舞舞扎扎的,急從屋里跑出來,問你干啥呀,瘋啦?陳老澤說,東家不是說嘛,慶祝慶祝,殺只雞,你再去村里哪家養(yǎng)魚的買條魚來,咱也來他個吉(雞)慶有余(魚)。老伴說,開春的雞剛開襠,正下蛋呢。不年不節(jié)的,禍害啥。陳老澤說,下一年蛋又值幾個錢,你快去買魚吧。吃飯的時候,老伴問,你想留下來伺候院子,心里既早有章程,為啥一直不跟我說?陳老澤■■地喝酒,當然舍不得喝五糧液,而是喝從小賣部打來的散裝酒,得意地說,那主意得東家拿,人家要是相不中咱倆這老不嘎嚓眼的,咱們也得卷起鋪蓋卷麻溜兒走人。八字還沒一撇,我跟你說干啥。老伴說,你的這一手,可是太好了。以前也是兩眼一睜從早忙到黑,誰敢指望一月還能有兩千塊錢。隨手的,連家里的那幾畝地都伺候啦。陳老澤說,那錢一到手,咱就再買一對絨山羊養(yǎng)上,中不?老伴說,那你可得問東家啦,人家要是煩羊膻味呢。陳老澤說,我估摸著,劉總也是莊稼人出身,不能煩,要不,怎么非要來山旮旯里住呢。

幾天后,鄉(xiāng)長坐小車來了,這回是他自己來的,手里還提著一個沉甸甸的銀行紙袋,傾在炕桌上,二十五扎百元的票子便像碼磚頭一樣擺在了面前。老兩口心里雖有準備,可一下見了這么多的票子,還是有點心驚肉跳。鄉(xiāng)長還帶來了一個驗鈔器,說驗驗吧,也再點點,雖說我是剛從銀行提出來的,可這個過程少不得。陳老澤說,這么多的錢,家里哪敢放。正好你有車,就帶上我們老兩口送信用社去,行不?反正你也得去鄉(xiāng)政府上班,回來我們就自己走了。鄉(xiāng)長點頭道,也是個辦法。那你就先把合同簽了吧,劉總已簽過了,你簽下名字按上手印,這些票子就都是你的了。陳老澤沒敢馬虎,戴上老花鏡,從頭至尾把人家已打印好的合同認真看了一遍,才又猶猶豫豫地說,到底是領導,到底是人家大老板,連我們老兩口沒想到的都寫進去了。只是……這是篇外的話了,說出來跟鄉(xiāng)長商量,就不怕鄉(xiāng)長笑話了。我們老兩口不想把錢一勺都給了兒子,也不想讓他知道我們還留著壓箱底的錢……你看能不能另外給我們簽個合同,上面只寫賣了十五萬。我們這是防著那個敗家玩意兒非要看合同。鄉(xiāng)長聽了哈哈大笑,還站起身直拍陳老澤肩頭,說也沒聽說老哥做過買賣呀,怎么就無師自通地把買賣人的這點鬼招子都捉摸去了呢。這好辦,我這就給鄉(xiāng)里的辦事員打電話,讓他馬上再打印一份十五萬的合同送到信用社。不過,劉總陪著市里的領導出國去了,合同上的名字就得由我代簽了。反正也只是為了蒙你兒子,他看不露。

剩下的事就是招呼兒子回家取錢了。以前怕花錢,家里的那個手機雖然一直充足了電日夜候著,卻沒往外打過幾次。這次狠了狠心,還是打了,但為了節(jié)省通話時間,打得也很匆忙。陳老澤倔哼哼地說,家里的房子賣了,你抓緊回來一趟。兒子問,賣了多少錢呀?陳老澤說,就是你說的那個數(shù)。兒子似乎還想問什么,可陳老澤已經(jīng)把電話按斷了。老伴問,敗家玩意兒沒說哪天回來呀?陳老澤說,問那干什么,挺費錢的。老伴說,打手機按分鐘收錢,你才說了幾句話,可能半分鐘都不到,也算一分鐘。陳老澤怔了怔,知道自己還是虧了,便硬著嘴巴說,不用問,聽說叫回家取錢,保準比兔子跑得還快。

果然,星期六頭晌,兒子就回家了,身后還跟著那個沒過門的兒媳婦。兩人手里提著花花綠綠的禮品盒,比那丫頭頭次登門拿的東西都多。那丫頭還撲上來抱住老太太撒嬌,說媽,我都想死你了。老伴吃了一驚,人家這就改口叫媽了,按規(guī)矩,這是要賞紅包的,可哪準備了呀。她對陳老澤說,他爸,快把儲蓄折給他們吧,家里的錢都在這兒啦,就別講紅包不紅包的虛禮啦。再看媳婦的腰身,苗苗條條的,還非讓兒子陪她去房后的山上玩,這是把肚里的孩子拿掉了,還是根本就沒懷上呢?

只要錢到位,時下建房的進度不用愁。鄉(xiāng)長帶來了一個工程隊,兩輛大卡車滿登登地拉來應有盡有的建筑材料。鄉(xiāng)長還讓人在院子里架上一個深綠色的帆布帳篷,上面有挺顯眼的“救災”兩個字。他對陳老澤說,從今兒起,你們老兩口就算上工了,主要是負責看管東西。吃住呢,暫時就在帳篷里,好在天也不涼了,也就十天半月的事。老房子被扒掉的那天夜里,陳老澤坐在外面,淚水洗面,潸潸不休,遲遲不肯進帳篷。老伴知道他的心思,出來陪他坐。陳老澤說,這三間老屋,還是經(jīng)我爺爺?shù)氖稚w起來的呢,老爸老媽也住了一輩子,沒想在咱們手上沒了。從今往后,咱倆可連個貓人的窩都沒啦。老伴也抹眼淚,卻安慰說,住了幾十年的房子哪能總不扒。再說,咱們在城里還有個新家呢,老人們要是真有在天之靈,備不住正抿嘴笑呢。哪家老人不盼著晚人后輩的日子越過越好呀……

槐花盛開的時候,五間高大亮堂的磚瓦房已經(jīng)赫然而立,屋內(nèi)設了城里人才有的衛(wèi)生間和淋浴室,四周還圍了柵欄。那柵欄也格外別致,冷眼看是鋸開的黃花松木板,摸上去才知是塑料做的,據(jù)說比黃花松還抗造。陳老澤和老伴的新住處是耳房。耳房一共兩間,東一間,西一間。鄉(xiāng)長說,西邊那間當車庫,你們在東邊這間盤炕住人。等日后你們R7JWXqrIslZjvGDBsBu9DHrilzTZ1jfkqAct2/1a484=老兩口不想住了,拆了窗戶開大門,也是間車庫。陳老澤私下里跟老伴嘀咕,說以前咱家的老房子是三間,這回蓋的要是算上耳房,可就七間啦,不會犯啥毛病吧?老伴嗔他咸吃蘿卜淡操心,說別說是一鄉(xiāng)之長親自出面跑前跑后地張羅,眼下村里蓋房的人家,只要有村干部罩著的,哪家院子沒明睜眼露地往外漲。你就扔下老皇歷吧。

陳老澤搶著農(nóng)時,在庭院里種滿了各種菜蔬,還在院子四角栽上了桃樹梨樹。迎著大門的甬道上面搭了棚架,栽了葡萄和葫蘆,夏日里自會有怡人的蔭涼和累累的“福祿”。又將山泉引進院子,開出一塊炕面大小的水塘,里面養(yǎng)上一群耐得水涼的紅鱒魚,整日里潺潺水唱。且等時日吧,這里將是新農(nóng)家的典范。

那年入秋后的一天,劉總來家時交到陳老澤手上一本畫冊,讓他好好看看。畫冊是飛機上給客人解悶的,清一色的銅版紙,翻一翻嘎嘎響。陳老澤和老伴都是念過幾年書的,看看報紙什么的還沒問題。這一翻就翻出了驚訝,原來有人將這個家拍了照片,登在了畫冊上。照片是兩幅,一張遠景,一張近景。遠景那張有霧靄在山崗和河流之間蒸騰浮蕩,這個家便宛若夢幻中的神仙府第。另一張近景則有老兩口的身影,陳老澤在菜園里鋤草,老伴則在門前給小雞拋撒糧食。兩張照片下邊還附了一行文字:社會主義新農(nóng)村的山里人家。陳老澤想起,夏天的時候,確有一個挎著照相機的年輕人隔著柵欄問話,問這房子是啥時蓋的,一共花了多少錢,還問家里兒女都是干什么的。陳老澤情知有些問題不好深聊,含含糊糊地應過兩聲之后,便提著鋤頭躲開了。躲開時內(nèi)心里還愧疚,人家大老遠地來山里,熱火盆似地湊上來,怎么連句話也陪不起了呢?可劉總把畫冊拿回來,又一再提醒好好看是什么意思呢?想了一會,陳老澤便慌慌張張地跑去對劉總說,咱指著大太陽說話,我陳澤富不論跟誰,可從沒說過這是我的家呀!這要差一點兒,天打五雷轟!劉總哈哈大笑,說老哥想哪兒去了嘛。我是在飛機上看了畫冊,心里高興,就塞進手提包給你帶回來了。這回讓滿世界的人都看看,我這家,雖不大,可真山真水的,還算行吧!

劉總踐諾前言,新房落成之后,果然是十天半月才來一次,或三五友人,或老婆孩子。有時也只帶一個女人,都年輕,也都漂亮,劉總有時介紹,或外甥女,或表妹,有時則一言不吭。老兩口在這事上識趣,人家不介紹便不多嘴,還找著因由遠遠地躲開??砂滋旌枚悖估镉滞睦锶??有時,劉總的房間會傳出女人忘乎所以要死要活的動靜,正是開窗開門的時節(jié),不想聽都不行。老伴在這種時候就會露出滿臉的厭惡,說這人呀,別的事上還算講究,怎么在這種事上就連臉皮都不要了呢。有當舅的跟外甥女扯這種事的嗎,那跟牲口還有啥兩樣?陳老澤說,不過是為了遮羞遮臊,哪會是親外甥女。老伴說,那也不該隔幾天就換個人吧,他也不怕他家老娘們知道?

有天夜里,劉總的房里又傳來那種讓人臉紅心跳的動靜,劉總卻穿著睡衣跑到耳房來,對陳老澤說,有個電話都來好幾遍了,一會再來,你替我接,就說我喝多了,正睡呢。不然這一宿也不會讓我消停。陳老澤小心地問,知道是誰打來的不?劉總說,還有誰,我家的那位夫人唄。陳老澤看老伴,老伴卻將臉一扭,大半夜的,竟起身去院里坐了。過了一會,手機果然又唱起來,唱的是今天是個好日子,陳老澤遲遲疑疑地接了電話,說我是陳老澤,聽手機響了好幾回了,怕耽誤正經(jīng)事,才冒蒙接了。劉總喝多了,正睡呢。你是誰呀?有什么事?要是不怕我知道,就跟我說吧。手機里的女人說,他真喝多啦?陳老澤說,可不,不的哪能連電話這么唱他都不醒,不信你聽聽他的呼嚕。劉總聞言,立刻入戲,瞪著眼睛打起鼾來,還吧咂了幾聲嘴巴。女人說,那就讓他睡吧,別忘了讓他明早給我回個電話。劉總心安理得地回自己房間去了,陳老澤好發(fā)了一陣呆,恨不得抽自己的嘴巴。老伴很快也回屋了,低著聲音罵,我真替你丟不起這份人,這種事你也干!陳老澤吭哧著說,事情……不是逼到這兒了嗎,我咋好說不……人家又對咱不薄。老伴說,他不薄,你的臉皮也跟著厚了,呸!

劉總對陳老澤的“不薄”主要表現(xiàn)在高度信任上,尤其在花錢的事上,一直是放開手腳用人不疑。劉總愛吃蘑菇燉小雞,每次來之前,都會打來電話。蘑菇是老兩口上山采的,采完晾曬,怕不夠吃,又去村里買來一些。家里原先養(yǎng)的那幾只雞早已宰殺殆盡,陳老澤便又買來一群雞雛,放在院里養(yǎng)起來。再加買豬羔子,添買油鹽醬醋,這都需要花錢。陳老澤表現(xiàn)得相當自覺,抽空便將自己記的賬本呈過去,請東家過目??蓜⒖倓t說聲你辦事我放心就拉倒了,根本不看,還把一張銀行卡遞到他手上,說往后老哥不用記賬了,花錢就從這里往出劃,劃光了我再往里充就是。陳老澤將這事說給回家來的兒子,兒子撇嘴笑道,說這才叫照相館的藥水,泡人呢,明著說不用記賬,其實是只要你一動用了卡里的錢,不過幾分鐘,人家就從手機里知道了支出信息。陳老澤不同意兒子的話,說我根本沒接那張卡,我說我花錢的地方多數(shù)沒劃卡的家什兒,人家只認票子,劉總就從手提袋里摸出一捆票子,還說家里買的那兩只絨山羊,也從這里出。聽劉總說,就是陪大領導出國,所有埋單的事也都是由他一手操辦。兒子笑對母親說,媽聽到了吧,我爸就是及時雨宋江,這么快就被招安了。老伴一扭身,走了,扔下話說,可不是,連幫人家撒謊,都不帶打半點錛兒的。兒子追過去問詳細,老伴卻再不肯說了。

陳老澤也不是凡事都對劉總感恩戴德的。那年,他又痛徹心肺地哭過一回,就跟劉總有直接的關系。過了小雪節(jié)令后的一天,劉總突然跑家來了,還帶來幾個朋友。尤其惹人注目處,朋友們懷里還抱著兩只半大的狗。一只是黑貝,認識,據(jù)說老家是德國。另一只毛絨絨的,赭紅色,尺多長,黑亮亮的兩眼像珍珠,更是可愛。劉總說過,冬天基本不過來的,來前又沒打過電話,這就把陳老澤弄得有點手忙腳亂,慌慌地問,家里來了客人,想吃點啥,我這就去準備。劉總卻把那只毛絨絨的小狗往陳老澤懷里送,說家里的酸菜不是漬好了嗎,再泡點蘑菇。這兩只狗我可是特意給老哥帶回來的。那只黑貝,幫你看家護院。這只是松鼠犬,又叫博美犬,就給你和大嫂帶著玩。這兩只小母狗可都是正宗的名犬,春秋兩季狗發(fā)情的時候你務必看緊,千萬不能讓它們跟村里的那些柴狗串了種。到時候,我讓人帶它們?nèi)フ移偶揖褪橇?。陳老澤說,外頭的狗好攔,把院門關嚴實就行??杉依镞€有一條大黃狗呢,正好是公的,可怎么好?劉總笑道,跟我來的這幾個弟兄說,小雪過后,狗正肥,吃了大補,所以我才在這時候帶他們來了。陳老澤大驚,啊,殺狗?劉總仍是哈哈笑,說我就是怕老哥舍不得,才特意帶來這么兩只。我兩只名犬,總換得下你的一條土柴狗吧?再說,這么漂亮的院子,養(yǎng)著一條那樣的柴狗,也不般配嘛。朋友們早就笑話我了,說開著奔馳車,卻穿條抿襠褲。在廚間忙著從冰箱里往外拿魚肉的老伴聞言,急跑過來,冷著臉色說,要說做農(nóng)家飯菜,不講好賴,我總能對付熟了??蛇@狗肉席,我可從沒做過。光是殺狗,別說我們老兩口下不了手,怕是連看都不敢看。劉總說,不敢看就別看,我給你和大哥放假,隨便去什么地方散散心,明早回來就行。我的哥們里有會這一手的,讓他們下手就是了。

看來東家是鐵了心了。劉總好說“就是了”,凡事,只要這三個字吐出口,就是沒商量了。老兩口離開院子時,扭著臉不忍看拴在檐下的大黃狗。大黃狗似乎已意識到死亡近在眼前,汪汪地一聲接一聲叫,叫得急切而慌亂,還掙著拴在頸上的繩索死命往老兩口身邊撲。這狗以前可從沒這樣,老兩口離開院子,只要說一聲好好看家,它便伏在那里再不動了。陳老澤回了屋里,再跟劉總商量,說這樣行不行,我這就去村里買條狗,保證比家里的這條大,也比它肥。這條我?guī)?。一個劉總的朋友搶話說,嫌不嫌磨嘰呀?我就奇了怪了,這個家,到底誰是一家之主?劉總也不耐煩了,重重地擺手說,你帶它去哪里?這種東西,你就是帶它去了千里之外,也會找回家里來。我不想再在我的院子里看到它!這話說得就有些重了,也有點狠,東家以前很少說“我的院子”這樣的話,人家在行使主權了。

迎著凜冽的北風,走在出村的路上,身后隱隱傳來大黃狗絕望的吠吼,老兩口不禁淚流滿面。那條大黃狗,雖說也尋常,沒有什么太出彩的地方,可它畢竟是一條命啊,老兩口早把它當成家中的一員了,難道說殺就殺了嗎?前幾年,陳老澤在責任田里種過一季香瓜,只要把大黃狗留在地里,那是任何人想揪走一片葉子都難的。去年,老伴病了,燒得滾燙,大黃狗伏在炕沿下,寸步不離,攆都攆不走,不時還把前爪搭到炕沿上,伸出舌頭在老伴的額頭上手掌上舔。它通著人性,只是說不出話呀。老伴一路走一路擦著淚水,嘴里惡狠狠地罵,這個敗家的畜牲,上輩子欠著他啦!陳老澤知道老伴不是罵東家,更不是在罵大黃狗,而是在罵逼著他們把家賣出去的兒子,把心中的忿怨遷怒到兒子身上了。他說,咱們不去城里了,去你哥家住一晚吧。見老伴好一陣沒吭聲,他又說,到你哥家,可再別提狗的事。老伴說,咱們倆,現(xiàn)在像不像兩條無家可歸的狗呀……

當然,更多的時候,老兩口不僅不虞棲身之地,而且生活得還很舒適富足。老兩口住的耳房,也是鋼筋水泥筑就,再不怕漏雨漏風,只比正房矮上那么一截。數(shù)九時,陳老澤說,靠房山這邊還是有點涼,反正東家也不回來,要不,咱倆就住到正房去?老伴說,愿去你去,我不去。怕涼你不會把電暖氣打開呀。其實,正不正房的又差在哪兒,咱人在哪兒,哪兒就是正房。陳老澤擰著眉頭想想,這話說得竟有點讀書人的味道。吃的呢,冰箱里總是滿滿的,都是劉總開車回來時帶的,帶回一茬扔一茬,說是快過期了,比吃掉的還要多,還怪老兩口吃得少。這富人的日子,讓人實在不敢想。那在冰箱里凍得石頭一樣的大魚大肉怎么還會過期呢?有次老伴問,咱們這么過,可算什么?陳老澤想想說,我是皇宮里的太監(jiān),你是嬤嬤,雖說要看別人的臉色,但過日子的事終歸不用愁。老伴嘁道,太監(jiān)和嬤嬤還在一鋪炕上睡呀?陳老澤嘻笑說,你忘了古裝電視劇吧,有時皇上一高興,也恩準太監(jiān)和嬤嬤結婚,咱倆就是對食唄。老伴說,你愿當太監(jiān)你去當,我可不想當嬤嬤一樣的奴才。再說,你去勢了嗎?去勢了怎么還有兒子?陳老澤說,那我就是院公,記得楊家將里的楊洪吧,我就是楊洪老院公。老伴問,老院公有老婆孩子嗎?陳老澤說,應該有吧,只不過戲文里沒演。

日子如行云流水,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就這般平平淡淡地過。兒子那邊,房買了,婚結了,兒子一月兩月的倒還能回來看看,當初口口聲聲喊想老媽的兒媳婦卻只是在過大年或過中秋節(jié)時才露上一面。問起什么時候要孩子,兒子答,忙什么嘛,人家還沒玩夠呢,早晚的事,反正只許生一個。

今年放暑假的時候,老伴跟回家來的兒子說起劉總足有兩三個月沒回來的事,兒子說,喲,你們還不知道呀,市里縣里好幾個貪官被雙規(guī),連你們鄉(xiāng)長那個小沙勒彌(小人物)都被刮帶了進去,聽說都跟收受姓劉的賄賂有關。姓劉的也被找去協(xié)助調(diào)查了。陳老澤問什么叫雙規(guī),協(xié)助調(diào)查又是什么意思,兒子一一解釋,還說協(xié)助調(diào)查就像拉皮筋,牽扯得重了,也可能被以行賄罪判刑,輕了,則屁事沒有。但被窩囊一陣是肯定的了,有吃有喝,老實交待,不許見任何人,也不許跟外界有任何聯(lián)系。兒子走后,老兩口就吃不下睡不安了,滿腦子里想的都是劉總的事。也不是心疼或擔心劉總,人家跟咱不沾親不帶故的,咱跟著操個什么心呢。老兩口怕的是,劉總真要是攤了事,這房子被官家收了去,往后的日子可怎么過呢?那可只剩隨兒子進城一條道兒,那道并不寬綽啊。有一天,老兩口在秧架上摘豆角時,老伴突然冒出一句話,說要是總不回來,也挺好,咱老兩口就在這大房子里住到死。只是那熱水器空調(diào)冰箱啥的太費電,咱們得把插銷往下拔拔啦。陳老澤知道她在說劉總的事,便笑道,別凈想美事啦。你看電視劇里,皇上倒臺了,有把皇宮留給太監(jiān)和嬤嬤享福的嗎?

沒過多久,劉總突然回來了,事先也沒打個電話,而且一回來就住了十來天,不像以前,只住一兩日。看臉色,劉總明顯有些消瘦,神情也不似先前那般萬事遂愿的開心與快活。陳老澤小心翼翼地試探問,這一陣,出遠門了吧?劉總說,平光光的路上,也不知被誰挖了個坑,我栽了,還崴了腳?;丶液煤眯蒺B(yǎng)幾天吧。陳老澤猜這話是借事說事打比方,也不好多問,就退下去忙自己的事了。很快,家里就來了客人,看小汽車上的牌子,有當老板的,也有當官的,而且那官還不小。這兩年,靠兒子回家指點,也靠自己慢慢琢磨,陳老澤已學會從停在院里院外的小汽車上辨識客人的身份了。這番客人來,一撥又一撥,多是在夜間,手上也多是提著大包小裹的東西,見面也多是喊“壓驚”,還說劉總找這么個地方修身養(yǎng)性,堪比神仙?;蛟诓鑾着?,或在酒桌上,劉總和客人們小聲嘀咕的是什么不知道,可陳老澤卻一次次聽劉總大聲亮嗓地對那些人說,怪只能怪他們自個兒腦皮薄,抗不住,活該。我可什么都沒說。我劉某要是連這張嘴巴都管不住,那往后還想不想在這地面上混啦?客人們便連連喊佩服,還說跟劉總交朋友,可交,值交。

夏日里,掛鋤歇伏那些日子,村子里有了把年紀的男人們好聚到村中老槐樹下,一邊喝茶水,一邊扯閑白。陳老澤有時在家閑不住,也好去湊湊熱鬧。他把大紅的中華煙掏出來,一一給那些老哥們散去。中華煙是劉總抽剩下的。劉總煙不重,卻又不想戒,他抽煙的講究是每次開包后只抽第一棵,余下的就丟開不要了。劉總剛住進這個家時,離開后陳老澤陪老伴清理房間,見茶幾上扔著好幾包只抽出一棵的煙,便將那些煙用塑料袋裹起來,放進冰箱,等劉總再來時送過去。沒想劉總說,老哥要是不嫌棄,這些煙你就抽了吧,不然也是扔。我這人有個毛病,香煙開包后只喜歡抽第一棵。不信你也品品,這開包后的第一棵味道就是不一樣啊。唉,啥叫毛病,都是錢多了慣的呀!可也好,從那往后,陳老澤的煙基本夠抽了,而且是清一色的高檔煙。高檔煙散到了鄉(xiāng)間的老人們手上,有人點燃,也有人看了看商標,夾在了耳朵上。抽的人吧咂兩口,說這煙確是不錯,但不可細品,怎么夾進了一股奴才味兒呢?人們愣愣神,轟地大笑。陳老澤心里揪起來,想發(fā)火罵兩句什么,但咬緊牙關忍著,沒吭聲。那一刻,他想起兒子回家時說過的一個詞,羨慕嫉妒恨,以前一直犯琢磨,這是個什么意思呢?現(xiàn)在似乎猛地開竅了。有位八十多歲的老者說,陳老澤,我小的時候可是給你們老陳家當過半拉子(半大的長工)的,你爺爺那老爺子不錯,很少跟我們這些賣苦力的吹胡子瞪眼,也從不跟那些大財主們伏低做小。眼下,雖說沒人逼著你榮宗耀祖重振家業(yè),可你不過才五十多歲,就把自己弄得家無片瓦的,還得看著別人的眼色,這過得可算什么日子呀?陳老澤站起身,紅頭脹臉地往樹蔭外走,走了幾步又停下來,也沒回頭,就是站在那里說,你們要是把有錢人看成是家里的兒子,也許就什么都想開了。

這回眾人沒笑,而是沉默下來。夏日里的山風掠過樹梢,發(fā)出一陣悠長的呼嘯,使那沉默越發(fā)顯得窘促而意味深長。

陳老澤的那句話不會僅僅是阿Q吧?其實,他心中有著太多太多的糾結,又去跟誰說呢。

責任編輯 楚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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