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昌是其族領導人古公亶父的孫子,在其父公季死后被立為西伯,后來到武王滅商之后被追尊為周文王。他應當說是奠定周王朝基業(yè)的第一人。說他當時已經(jīng)“三分天下有其二”或許過了,但這種人心和人才的歸依是顯然的。于是紂王便將姬昌抓起來囚禁在羑(音同有)里。
姬昌據(jù)說在羑里被關了7年。按韓愈《羑里操》一詩的描寫,他被囚禁的地方是一個地牢,被囚的姬昌張眼望去是一片昏暗,凝神細望也是有如目盲,仔細諦聽也是毫無聲息。他早晨不知道太陽升起,晚上也看不見月亮和星星。久而久之,連他自己也懷疑了,自己是有知還是無知,甚至是活著還是已經(jīng)死去。
的確,這是一個非常孤獨的時刻,姬昌遠離了他的故土、親族和人民,此刻只有他一個人被關在這牢房里;而這也是困厄的時刻,是冤屈的時刻,他并不是因為犯下了惡行被囚禁在這里,恰恰是因為他的德行被囚禁在這里;當然,這也是非常憂傷的時刻,就像《周易·系辭》的作者所揣想的:“《易》之興也,其于中古乎?作《易》者,其有憂患乎?”
但這也是一個偉大的創(chuàng)造的時刻。的確,并不是所有人在這樣的時刻都能創(chuàng)造,更多的人會被厄運打垮。姬昌沒有被打垮,他在這樣一段孤獨和憂傷的時光里,一定是想了很多很多。據(jù)說他將伏羲創(chuàng)制的八卦演為六十四卦,從他出獄后的行動來看,他也一定對未來的社會政治有了深遠的謀劃。
如果古人所言不虛,他的創(chuàng)造主要有:一是一種自此貫穿了中國幾千年的周易哲學,對中國人的思維方式和行動方式有莫大的影響;二是一套政治禮樂制度。姬昌一定深入思考了商朝的政治得失,可能發(fā)生的變革,以及新興的政治應當是怎樣的面貌。而這一自此萌芽的“周文”也深刻地影響了中國幾千年。
有時,人的一個無意行動或倉促決定或也能改變歷史。但那還談不上是具有長遠謀劃乃至精神意義的創(chuàng)造。最具精神意義的創(chuàng)造并不是發(fā)生在轟轟烈烈時,反倒發(fā)生在寂靜和孤獨的時刻,后來那些波瀾壯闊的場面只是這種創(chuàng)造的鋪陳和展現(xiàn)。因為一個人在這樣孤獨的時刻往往會從繁忙的事務中脫出,進入專注和深入的反省。偉大的創(chuàng)造必須是從自己的內(nèi)心生發(fā),而這時他有的是時間,又恰好僅僅是他自己和自己待在一起的時間。這種孤獨的困厄還會使那些意志堅強的人更加奮發(fā),即司馬遷《報任安書》中所謂“蓋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抵圣賢發(fā)憤之所為作也?!?/p>
英國歷史學家湯因比也曾談到過一個人的退隱對于復出的意義。當代中國的一個著名例子是鄧小平,他在“文革”中被下放到了吾鄉(xiāng)江西的一個地方,半天到工廠勞動,半天禁錮在家。我的一個同鄉(xiāng)是兵團郵差,他說曾遠遠看到鄧小平站在其居室的窗前,久久地凝神想事。而日后中國改革開放的藍圖,大概也就在那時開始孕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