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映宇
1935年,荷蘭漢學家高羅佩(Robert Hans van Gulik)在日本,因緣巧合讀到了一本奇書,即清初的公案小說《武則天四大奇案》。
這本書共64回,薄薄的一本小冊子,和后來高羅佩寫成的150萬言巨著無法相提并論。高羅佩驚嘆于中國公案小說的有趣,將其翻譯成英語介紹至西方,一時興之所至,竟襲用其中的主人公狄仁杰,用英文寫了狄仁杰探案系列的第一本《銅鐘案》,出版后大受歡迎。高羅佩遂一發(fā)不可收,先寫出《狄公案》中的后三本:《迷宮案》《黃金案》和《鐵釘案》,之后,每年一本,共寫出13本《狄公案》小說,包括一本短篇集,立即風靡全球。
這套書在西方風靡到什么程度呢?不僅荷蘭外交官必讀,而且美國國務院也曾規(guī)定,到中國任職的美方工作人員,都要閱讀高羅佩的小說,以加深對中國人的了解。
可是在寫《狄公案》時,他的中國夫人水世芳卻頗有意見,高羅佩和水世芳的女兒寶蓮·范古里克對記者說:“她確實有點意見,因為對我母親來說,她不太能接受這些小說里的那些殺人故事。她出身于中國的上層社會家庭,從來沒有接觸過這一類的社會黑暗面,她似乎也很難想象這樣的事會真的發(fā)生。我想她在若干年后,仍然沒有完全接受它,我想她可能并不太喜歡這一類的小說。”
不管怎么說,狄仁杰和高羅佩都火了。狄仁杰在西方人眼中,自然而然就成了“東方的福爾摩斯”,但你能說高羅佩就是荷蘭的柯南·道爾嗎?沒那么簡單。高羅佩是出了名的中國通,他在荷蘭萊頓大學和烏德勒支大學攻讀中文、日文、藏文、梵文,通曉15種語言,碩士論文是米芾《硯史》的英譯。1935年,25歲的他以關于巴比倫出土文物的出色論文《馬頭明王古今諸說源流考》而獲得博士學位,年紀輕輕已學貫中西,博學多才。從書畫、圍棋、古琴到佛教、長臂猿,可以說是無一不通,無一不精。在小說中,他對中國古代典獄、刑律都如數(shù)家珍,因為他仔細研究并翻譯過中國古代案例匯編《棠陰比事》,絕非拍腦瓜瞎寫可比。
高羅佩興趣廣泛,他的另一大愛好就是古琴。
2013年9月剛剛由中西書局出版的《琴道》是他1940年的作品(之后將陸續(xù)出版他的《中國繪畫鑒賞》《米芾硯史》《嵇康及其<琴賦>》《書畫說鈴》等多部重要著作及譯作)。早在他進入荷蘭外交部,作為助理翻譯開始工作的那段時期,他就接觸到了中國的古琴。1936年,他前往荷蘭駐日本大使館工作,并迷上了古琴,天天無琴不歡。當時,他與中國駐日大使許世英及使館參贊王芃生結交,在東京,他曾為王芃生撫奏《高山流水》一曲,并謂:“貴國琴理淵靜,欲撫此操,必心有高山流水,方悟得妙趣?!?/p>
到中國之后,他對中國琴棋書畫的了解讓他很快在文人圈子里成為座上賓。1943年,高羅佩在重慶參加了“天風琴社”,于右任、馮玉祥、徐悲鴻、齊白石、郭沫若、饒宗頤等人都成了他的朋友,談詩論藝,曲水流觴,引吭高歌,詩韻酬唱,真高雅之事也。
在這里,他還收獲了幸福。水世芳是張之洞的外孫女,當時在荷蘭駐華大使館社會事務部任秘書,并為高羅佩補習中文,兩人朝夕相處,難免日久生情。相識6個月后,兩人在重慶的教堂結了婚,婚后,他們有了4個子女,其中一位就是寶蓮·范古里克女士。在她的印象中,父親從不專門給她彈古琴,總是在深夜,等她已經(jīng)睡熟了,才彈上一會兒?!拔蚁胨矚g一個人放松的時候彈古琴,我不知道他幾點睡覺,有時候他下午會睡一會,大概10分鐘。他那張琴很古老了,明代的,聲音很柔和,非常動聽。”
而正在拍攝高羅佩紀錄片的荷蘭導演羅幕聽過他彈奏的古琴曲,他說:“其實我覺得高羅佩的古琴技藝并不那么好,我在網(wǎng)上聽過他彈奏的片段,一個人怎么可能樣樣擅長呢!但是一個從不允許外國人參加的私密俱樂部接受了他,說明他真的被中國當時的精英們認可了,而且因為寫了《琴道》一書,人們很尊敬他。”
高羅佩還留下一張唱片,但估計聽過它的人寥寥無幾,那不是古琴曲,而是猿哀啼。那是他晚年時的最愛——長臂猿,也成為他最后一部專著的題目:《中國長臂猿——中國動物傳說札記》。
1967年,時任荷蘭駐日本大使的高羅佩因罹患肺癌,在荷蘭去世,年僅57歲。
(莫 玲摘自《新民周刊》2013年第4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