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登義
北極的冰層永遠都是浮動的。這是一塊移動的“大陸”,是一個考驗勇氣和磨練意志的絕佳地方。
1991和1997年,我曾經(jīng)先后兩次在北極浮冰上進行觀測,耳聞目睹與親身經(jīng)歷,深感浮冰上觀測工作的艱險,每每回憶起來,總是感觸頗深。
1991年7月底,我來到北極進行科考。
我們的“LANCE”(南森)號考察船在斯瓦爾巴群島的東北側(cè)航行、工作,海茴上常常大霧彌漫,相對濕度很大,有時接近100%。
8月3日,這是一個星期六的早晨,我照例早起,來到甲板上。海面上大霧彌漫,估計海上的能見度不足200米。我來到指揮臺,查看天氣和海況。船長正在值班,他告訴我,考察船正在尋找適于綜合考察的浮冰。透過玻璃窗,我看到考察船在浮冰中彎彎曲曲地前進。
我好奇地問船長:“什么樣的浮冰才適于科學(xué)考察呢?”
船長歪頭看了我一眼,說:“適于科學(xué)考察的浮冰啊,要面積大、厚度足,還要完整,不是好幾塊拼起來的,要像一整塊大木頭才行?”
“為什么呢?”我繼續(xù)問。
“這種選擇主要是為了考察工作的需要和安全?!贝L是一位開朗的人,對于我好奇的提問,他給我講起了過去的故事。
“那是兩年前的事情了,”船長喝了一口水,水杯里的熱氣在空氣中打了個漂亮的旋兒,“記得那是兩年前的夏天,這個時候的浮冰幾乎是一年中面積和厚度最小的,考察隊提出要上浮冰工作。當(dāng)時我就覺得有點不妥,因為根據(jù)我的經(jīng)驗,夏天考察有相當(dāng)?shù)碾y度。”他頓了頓,意味深長地說,“工作需要嘛,還得去尋找。好不容易尋找到了一塊大家都認(rèn)為適于考察工作的浮冰,我們就把船用纜繩固定在這塊面積很大且平整的浮冰上……”
沒等船長說完,我就打斷了他的話:“為什么不拋錨?”
船長笑了笑,說:“浮冰很大,它要跟隨海流漂動,我們的錨是固定不住大浮冰的?!蔽尹c點頭,船長繼續(xù)說,“隊員們帶上儀器等設(shè)備陸續(xù)從船上下到了浮冰上,開始了自己的工作。”“突然,有人大喊一聲!”船長的話語一下子急切了起來。
“怎么啦?”我問。
“原來是浮冰斷裂了,斷裂的地方正好在你的朋友葉新教授的兩條腿之間,不過,這喊聲并不是葉新教授發(fā)出的,而是最先發(fā)現(xiàn)裂縫的一個學(xué)生?!?/p>
“快救啊!”我著急地說。
只見船長點了一根煙,深深地吸了一口,仿佛故意吊我的胃口:“還好旁邊的一個隊員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葉新的胳膊,把他從冰裂縫邊緣拉了回來,沒有掉到水里。”
船長說到這里,我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問:“后來怎么樣?”
船長又慢條斯理地說:“后來嘛,冰縫越裂越大,越來越長,最后把這塊浮冰割成了兩半,我們只好重新選擇浮冰了?!?/p>
聽船長講完,我突然意識到,在北極的浮冰上工作還真是有幾分危險!
我除了和本組一道每天觀測三次大氣邊界層結(jié)構(gòu)外,每天還要對冰雪表面下的熱量交換做4次觀測,觀測時間分別是2點、8點、14點和20點。白天觀測還好,夜里觀測就多了幾分危險。
盡管夏天的北極一直都是極晝,但是夜里還是要比白天昏暗許多,再加上夜里大家都休息了,一旦遇到危險,沒有人照應(yīng),危險系數(shù)陡然增加了。所以,夜間觀測的時候,我們都要帶上步槍,以防遇到北極熊。
一天夜里,下起了大霧,使得北極的“夜色”顯得更加昏暗了。
當(dāng)我?guī)喜綐尯拖鄼C,快要離開考察船時,我問自己:“要是遇到北極熊,是先拍照還是先開槍呢?”我想了一下:“先拍照再說吧!”
觀測點位于浮冰的邊緣,在考察船的對面。浮冰上靜悄悄的,海面上的輕霧似乎不斷地向浮冰移動過來,這種氣氛仿佛是恐怖事件的前兆,有點讓人窒息。
我向著觀測點走去,沉重的皮靴踏在冰雪面上,吱吱作響,在靜靜的夜里顯得更清脆。
“這聲音為我壯膽,也可能引來北極熊……”我想。
快要到觀測點的時候,突然,從我的身后傳來“沙沙沙”的響聲,我立刻警惕起來。
“不會真有北極熊吧?”我放慢了腳步,“刷”的一下把槍握在手中。
那個響聲不但沒有消失,反而慢慢向我接近。
我屏住呼吸,悄悄地把子彈推上槍膛,突然轉(zhuǎn)身,舉槍瞄準(zhǔn)……
“唉——”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原來是帶槍值班的隊友。
我目送帶槍值班的隊友離開后,很快投入觀測工作。
在手電筒燈光的照射下,我迅速完成觀測。在整個觀測過程中,我除了認(rèn)真觀測外,兩耳還專注地監(jiān)聽周圍的動靜,警惕有可能出現(xiàn)的北極熊。
就這樣,我一連6天在凌晨2點帶著步槍觀測,心中想見又怕見的北極熊始終都沒有出現(xiàn)。
北極浮冰裂縫歷險
1991年,我第一次上浮冰工作以前,船長給我講了葉新教授等在浮冰上遇險的故事。當(dāng)時我只是當(dāng)作故事聽。沒有想到,這次我們也成為了這種故事的主人公。
那是1997年8月至9月的事情。
這一年,我和曲紹厚研究員、卞林根研究員共同參與了一個研究項目,再次乘坐“南森號”考察船來到北極。這次科考活動得到了葉新教授的支持,他和我們一起,又一次踏上了北極浮動的冰面。
上浮冰觀測是我們此次觀測研究的重要任務(wù)。然而,因為挪威、德國、英國等6個國家此次的研究任務(wù)主要是海洋觀測,所以我們在北冰洋上漂浮了大半個月之后,才有機會踏上北極的浮冰。
9月中旬,船長像是在菜市場里挑一個沒有褶的大南瓜一樣,經(jīng)過了幾天的尋找,終于找到了一塊滿意的浮冰。
這次,考察船的??抗ぷ黠@然駕輕就熟多了,按照1991年固定“南森”號考察船的方法,隊員們很快就把考察船固定在這塊大浮冰上了。考察隊隊員們沿著扶梯紛紛下到浮冰上,開展各自的考察工作。
我們小組的工作的第一步是將沉重的儀器沿著扶梯下到浮冰上,再搬運到浮冰的中部。這是一項相當(dāng)消耗體力的工作,并且由于儀器很重,在搬運的時候,我們都要非常小心。
正當(dāng)我們緊張地搬運儀器的時候,突然,一聲沉悶的浮冰破裂聲從我們的腳下傳來,還沒等大家反應(yīng)過來,一條大裂縫像一個血盆大口一樣裂了開來。
裂縫正好在卞林根、葉新教授的學(xué)生和我之間,將我們隔離開來。
我立即大喊:“浮冰破裂了!”并跑去報告船長,請他想辦法營救。其實,船長也看到浮冰破裂了。他站在甲板上,環(huán)顧浮冰破裂的狀況:除了卞林根和葉新教授的學(xué)生以及一部分儀器在遠離考察船的另一半浮冰上以外,其他人員都在靠近考察船一側(cè)的浮冰上。
船長立即返回指揮臺,從無線電廣播中命令大家:“馬上回到船上!”并通知卞林根和葉教授的學(xué)生原地不動。
看到船長這樣沉著地指揮,我的心里一塊大石頭落了地。不一會兒的工夫,靠近考察船這塊浮冰上的人都回到了船上,大家把固定在浮冰上的纜繩解開。
而這時,兩位考察隊隊員在另一半浮冰上孤零零地站著,他們用期待的目光望著我們……
考察船開動了,它繞到了浮冰的另外一側(cè)。我們在浮冰比較厚的部位再次把考察船固定在浮冰上,將被裂縫隔離的兩個隊員解救了回來。雖然他們受到了點驚嚇,但還好有驚無險。
之后的幾天,我們又重新選擇了一塊面積不大但厚度較大的浮冰,并順利地完成了我們的觀測工作。
每當(dāng)我回憶起船長在重新選擇浮冰時對我說的話,就體會到認(rèn)識大自然規(guī)律的重要性。船長說話的大意是這樣的:每年9月中旬以后,由于氣溫高,北極地區(qū)的浮冰大多不太穩(wěn)定,要選擇可以工作的浮冰一般以厚度大為主,而不要過分強調(diào)面積大,因為首先是要保證安全。
北極科考永遠充斥著很多未知的風(fēng)險,但是我們總是樂此不疲,因為我們心中對未知的渴望讓我們無所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