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江澤涵 圖/喻 梁
簸箕里的沙屑
文/江澤涵 圖/喻 梁
一次在山村旅行的時候,因為找地方避雨,我遇見了一位極富傳奇色彩的百歲阿太。阿太的人生經(jīng)歷了數(shù)次無情打擊,依然神清氣爽,耳聰目明。
一次戰(zhàn)爭奪走了阿太唯一的女兒,次年,她自己的左腿也在炮火中被炸斷;又一次戰(zhàn)爭,全家人飽受折磨,大兒子成了戰(zhàn)爭的犧牲品;20年前的一場瘟疫,吞噬了她的兩個孫子;丈夫在采藥時失足墜崖,落下了殘疾,不久就去世了;15年前,她的小兒子也病逝了。
說完,阿太輕輕地嘆息了一聲。忽然,她白凈而布滿褶皺的臉龐上掠過一絲平靜的笑容。她竟然笑了?一個人嘗盡生離死別之苦,晚年還要忍受無盡的孤獨(dú)的煎熬,她怎么還笑得出來?
阿太端起桌邊的竹篾簸箕,上下?lián)u著顛簸里面的赤豆。阿太說:“前一段時間家里潮濕,豆子有點(diǎn)發(fā)漲,這幾天太陽好,就撒開曬曬,沒想到風(fēng)兒把沙粒、草屑也帶進(jìn)來了?!?/p>
簸箕簸糧食,我兒時見過。凝視著落下的沙粒和草屑,我感到奇怪:“這些沙粒和草屑怎么就乖乖地落下來了呢?”
阿太說:“簸箕三面立起,一面大嘴敞開,舌頭伸得老長,那不就窩深、掌平了嗎?窩深,不容易撒出簸箕里的谷物;掌平,就容易顛簸出雜物。”
陣雨很快就結(jié)束了,彩虹橫跨天空。我又問阿太:“你一個人是怎么生活的?”阿太把簸箕一擱,說帶我在村里走一遭。她不讓我攙扶,自己雙手拄杖,走得極平穩(wěn)。
小字輩們見了阿太都會駐足停下,彎腰問好。阿太微笑著點(diǎn)頭,宛如一國的女王。小孩們歡笑著跑來抱住阿太的腿,阿太騰不出手,就用臉和下巴輕輕去摩挲他們的腦瓜,就像疼愛自己的孩子。
阿太說:“村里這兩年條件好了,65歲以上的人都有錢領(lǐng),省著點(diǎn)花夠買米和菜了。小伙子們會幫我撿柴、挑水,女娃們常來家里爭著做家務(wù),城里人也偶爾會帶著東西來看我。赤豆也是去年豐收后大伙兒給的,每家給一點(diǎn)兒,攢起來就是一大袋子,夠吃一年了?!?/p>
回到院子后,我怕阿太累著,就主動幫她簸赤豆。端著簸了很久,才簸出了一點(diǎn)小碎屑,于是手勁一松,往前傾斜了一點(diǎn)。
阿太忙說:“這樣不行,要端平,不可過分地前傾和后仰。前傾,豆子會掉出來;后仰,沙屑就簸不出去?!彼舆^簸箕后,說了一句令我動容的話:“簸箕肯定會把廢物簸干凈的,因為沙屑的分量太少了?!?/p>
命運(yùn)將阿太無情地擠到了懸崖邊,沒把她推下去的原因,恐怕就在此吧。阿太的至親不在了,其他人跟阿太沒有一點(diǎn)關(guān)系,但也都像親人一樣在照顧她,給了她許多溫暖的關(guān)懷。阿太明白這一點(diǎn),所以她把苦難擠下了懸崖。
阿太的一生可以寫成一本厚厚的書,但濃縮后的精華就是這樣一句話:“人生如簸箕簸雜物,一遍不夠,就多簸幾遍,總會簸干凈的,但是,心態(tài)一定要放平?!?/p>
(何賢明摘自《深圳晚報》2013年7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