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永明聲律論的產生是中國文學發(fā)展史上一個不容忽視的現(xiàn)象,作為聲律論的組成部分,聲病理論自產生之日起就飽受爭議。對聲病理論的爭論主要體現(xiàn)在對“八病”說的定位及具體聲病的闡釋上,其中,對“蜂腰”、“鶴膝”進行闡釋一直見仁見智,難有定論。
關鍵詞:永明聲律論; 四聲八?。?沈約; 蜂腰; 鶴膝
作者簡介:張連旺,男,山東淄博人,現(xiàn)為西藏民族學院文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漢魏六朝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4)-12-0-01
沈約所提倡的聲病的具體名稱已難以考證,齊梁史料中只有《詩品·序》中提及的“蜂腰”、“鶴膝”兩種聲病與后世討論的各種聲病在名稱上是一致的。歷代學者對“蜂腰”、“鶴膝”進行闡釋時多援引《文鏡秘府論》的記載,認為“蜂腰”指第二字不得與第五字同聲,“鶴膝”指第五字不得與第十五字同聲。但是,這一觀點在學界一直存在爭議。
盧盛江在《文鏡秘府論匯校匯考》中對遍照金剛的記載持肯定態(tài)度,但是這與“兩頭粗,中央細”、“兩頭細,中央粗”的描繪并不相稱。就“蜂腰”而言,五言詩句第二字與第五字同聲未必便是聲病?!捌狡截曝破健焙汀柏曝破狡截啤倍际嵌逋暤木涫?,但都是十分規(guī)范的律句,在齊梁以來的格律詩中普遍存在。將這兩句相連,構成一組對句,也完全符合沈約主張的“一簡之內,音韻盡殊;兩句之中,輕重悉異”①的標準。遍照金剛雖然也注意到了“若安聲體,尋常詩中,無有免者”②的問題,但是并未據(jù)此進行辨證。至于“鶴膝”,《文鏡秘府論》的記載則遠遠超出了齊梁聲律理論所能達到的高度。與對“蜂腰”的解釋一樣,其實五言詩中第五字與第十五字同聲也未必存在聲病,因為這種現(xiàn)象在齊梁以來的格律詩中俯拾即是,而且首句不入韻的五言律體詩歌第五字與第十五字大體都是同聲的。在五言詩中,第五字是首句末字,第十五字是第三句末字,從這兩字的位置來看已經超出了“兩句之中”的范圍而牽涉到詩歌的整體結構。從齊梁時期的格律詩創(chuàng)作情況來看,當時的詩人似乎還沒有對詩歌的整體結構提出明確的要求。如王融的《臨高臺》(游人欲騁望)一詩在結構上雖然與唐代律詩基本一致,但是在格律上是難以相提并論的。這首詩只是將“平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一三不論)這一對式結構重復四次,用唐人律詩的標準來衡量屬于典型的“失粘”。雖然這一時期也出現(xiàn)了一些對式結構夾雜粘式結構的詩歌(謝朓《出藩曲》、江總《七夕》、何遜《七夕》等),甚至出現(xiàn)了與近體詩完全一致的律體(劉孝儀《詠織女》、吳均《詠柳》、陰鏗《昭君怨》等),但這些很難說是當時詩人的自覺探討,其中包含不少偶然因素。
對“蜂腰”、“鶴膝”的解釋,比較令人信服的是郭紹虞的觀點。沈約、劉勰等人在論述四聲時常常提到“輕重”、“清濁”、“飛沉”等,黃侃、郭紹虞等認為“輕”、“清”、“飛”相當于平聲,“重”、“濁”、“沉”相當于仄聲,這種說法是很有道理的。郭紹虞認為宋人蔡寬夫對“蜂腰”、“鶴膝”的解釋最為接近沈約的原意,這在他的《永明聲病說》、《蜂腰鶴膝解》等文章中有詳細論述。《蔡寬夫詩話》云:“所謂蜂腰鶴膝者,蓋又出于雙聲之變。若五字首尾皆濁音,而中一字清,即為蜂腰;首尾皆清音,而中一字濁即為鶴膝?!雹邸胺溲?、“鶴膝”,從名稱上來看應該是一組相對的聲病,都是中間位置或粗或細導致的整體上的不協(xié)調。的確,蔡寬夫的解釋最為符合“中央有病”的標準。郭紹虞在其主編的《中國歷代文論選》中就直接采納蔡寬夫的觀點,甚至進一步將這兩種聲病限定在一聯(lián)之中:“兩句中的一句前兩字與后兩字用仄聲,中間的一字用平聲,是蜂腰之病;另一句前兩字與后兩字用平聲,中間的一字用仄聲,是鶴膝之病?!雹懿虒挿颉⒐B虞的觀點既滿足“蜂腰”、“鶴膝”在形制上的特點,“平平仄平平”、“仄仄平仄仄”也確實是典型的病體,因此較為切理。
需要指出的是,蔡寬夫、郭紹虞的觀點仍有不完善之處。蔡寬夫認為“蜂腰”、“鶴膝”出于“雙聲之變”,這可能是受到了《文心雕龍·聲律》中“雙聲隔字而每舛”的影響。但是,《文心雕龍·聲律》中的相關論述究竟是否是對沈約等人提倡的聲律理論的總結,又或者沈約在完善聲律理論尤其是聲病理論的時候是否吸收了《文心雕龍·聲律》的理論成果,這都是難以說清的問題。退一步講,即便沈約與劉勰的主張是一致的,用“仄仄平仄仄”和“平平仄平平”來詮釋“蜂腰”、“鶴膝”也不完善?!胺溲笔侵浮皟深^粗,中央細”,而“鶴膝”與之相對。蔡寬夫、郭紹虞的觀點顯然是以“仄濁”為“粗”,以“平清”為“細”,這一點值得商榷。若以字數(shù)的多寡來對應平仄的粗細,那么“仄仄平仄仄”和“平平仄平平”都是“蜂腰”;而“鶴膝”則應該是“平仄仄仄平”與“仄平平平仄”。應該說,“蜂腰”、“鶴膝”這兩種聲病指的是五言詩句中第二字與第四字不能同聲。根據(jù)沈約“一簡之內,音韻盡殊;兩句之間,輕重悉異”的原則,再加上格律詩中的平與仄往往兩兩一組出現(xiàn),第二字與第四字不同聲似乎是不言而喻的,而這恰好印證了鐘嶸在《詩品序》中所說的“蜂腰鶴膝,閭里已具。”
綜上所述,“蜂腰”、“鶴膝”作為永明聲病說中爭議較大的兩種聲病,在齊梁時期所能達到的理論高度上,其強調的仍是“二四異聲”的基本原則;其探討的空間仍然不超出兩句的范圍,而不涉及詩歌的整體結構。
注釋:
[1]沈約撰:《宋書·謝靈運傳》,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1779頁。
[2] 遍照金剛撰,盧盛江??迹骸段溺R秘府論匯校匯考》,北京:中華書局2006年版,第949頁。
[3] 轉引自郭紹虞《永明聲病說》,見《照隅室古典文學論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234頁。
[4]郭紹虞,王文生:《中國歷代文論選》(第一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第219頁。
參考文獻:
[1](南朝梁)劉勰著,范文瀾注.文心雕龍注[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
[2](南朝梁)鐘嶸著,曹旭箋注.詩品箋注[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9.
[3](南朝梁)沈約撰.宋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4.
[4](唐)遍照金剛撰,盧盛江???文鏡秘府論匯校匯考[M].北京:中華書局,2006.
[5]郭紹虞.照隅室古典文學論集[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6]郭紹虞,王文生:中國歷代文論選(第一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