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劍杰 吳臻
在不久前的揚州城市開發(fā)過程中,隋煬帝楊廣的遺骨意外重見天日,尚余兩顆牙齒,墓室身處一個廁所下面,僅有二三十平方米。而巧合的是,那塊地的開發(fā)商,名字居然叫楊勇。
賢王轉(zhuǎn)身
當楊廣對著鏡子自言自語“好頭顱,誰來砍”的時候,聰明絕頂?shù)乃?,或已預(yù)感到了自己和大隋王朝的末日。
楊廣這一生,詭譎而華麗:20歲時領(lǐng)銜統(tǒng)帥滅南朝陳,入建康后斷然殺掉陳后主的奸佞之臣及寵妃張麗華,然后無視府庫里的滿眼珍寶,將之斷然封存。真正的歷史,本就和后世諸多演義小說中講楊廣如何好色,遷怒李淵殺死張麗華一節(jié)有明顯的不同。
30歲時,楊廣率軍北破突厥,然后繼續(xù)其漫長的晉王生涯。他節(jié)儉、謙恭,以至于無人不認為,作為次子的他,遠比兄長,身為太子的楊勇賢明能干。
倘若他繼續(xù)節(jié)儉和謙恭下去,后世或許會在史書里、在故老傳聞中多一位傳奇的大隋賢王,就像《隋唐演義》里的靠山王楊林那樣。
但事實是,這位賢王的眼眸深處,在父兄轉(zhuǎn)身時,總會悄然泛出毒蛇般的冷芒,他從來不甘心只做一個親王,將來向那公認懦弱、忠厚,而又奢侈好色的無能兄長跪拜三呼萬歲。
楊廣盯著兄長的一舉一動,他串通母親獨孤皇后,不時向耳根子軟的父皇楊堅進讒言,最終讓父皇廢掉了楊勇,而后自己如愿成為太子。
然后,夙愿初償?shù)臈顝V,漸漸露出了他的獠牙,當老皇帝病重時,蓄謀已久的楊廣再無忌憚。他奸淫了父親的妃子,當妃子向老皇帝哭訴時,他的應(yīng)對更為簡單而直接:闖進去用鐵錘砸死父親,然后下詔賜死兄長。
“煬”字屬誰?
公元604年,踩著父兄尚有余溫的尸體,35歲的楊廣自稱“寡人”,接手了年輕的大隋帝國。
也是在這一年,當年那個被他俘虜來的陳后主死了。楊廣為其欽定謚號“煬”。按照《謚法》,“好內(nèi)遠禮曰煬,去禮遠眾曰煬,逆天虐民曰煬,好大殆政曰煬,薄情寡義曰煬,離德荒國曰煬?!?/p>
由此可見,楊廣給陳后主的這個號,幾乎囊括了中國帝王的所有惡評。但后來的歷史,卻無情地嘲諷了這個志滿意得的大隋君王。
史家持允之論,楊堅選擇楊勇為繼承人,一是傳統(tǒng)立長不立賢之定則,“長”有定法而“賢”難定論;此外,作為大隋王朝的第二代繼承人,更需要的性格乃是守成而非開創(chuàng),而楊廣恰恰是一位極能折騰的主兒,他征高句麗、開運河、通絲路、興科舉……遺澤千古的同時,卻是耗盡了大隋國力,折騰得民怨四起、烽火遍地。
隋煬帝年年出巡,三游揚州、兩巡塞北、一游河右、三至涿郡,而且每次出游都大造離宮。大業(yè)三年、四年在榆林以東修長城,兩次調(diào)發(fā)丁男一百二十萬,役死者過半,“天下死于役”。
還有他腹黑而多疑的秉性,使得權(quán)臣楊素疑懼而死。不久,楊素之子楊玄感公然造反,迫使正在遼東征戰(zhàn)的隋軍主力匆匆南下,楊玄感雖然敗死,但宗室離心,隋朝根基已然動搖。
大業(yè)十四年(公元618年)三月,在帝國此起彼伏、愈演愈烈的烽火狼煙里,絕望后心灰意冷、完全沉迷于酒色中的隋煬帝,滯留江都無意北歸,而從駕的都關(guān)中衛(wèi)士,卻懷念家鄉(xiāng)、紛紛逃歸。
這時,虎賁郎將元禮等,與直閣裴虔通共謀,利用衛(wèi)士們思念家鄉(xiāng)的怨恨情緒,推宇文述的兒子宇文化及為首,發(fā)動兵變,用一根繩子結(jié)束了楊廣的生命。
楊廣死后連個像樣的棺材也沒有,只是由蕭后和宮人拆床板做了一個小棺材,悄悄葬在江都宮的流珠堂下。十余天后,宇文化及一行掠奪了江南的船只,擄了蕭后等從運河北返。
消息傳到洛陽,留守東都的皇太孫越王楊侗繼位為帝,追謚楊廣為明帝,《逸周書·謚法解》:“照臨四方曰明?!边@顯然是個美謚。史家公論,就楊廣功績而言,此謚也算恰當。
而另一名隋末義軍首領(lǐng)竇建德,則聲稱“吾為隋民,隋為吾君,今宇文化及弒逆,是吾仇也,吾不可以不討!”
于是在河南打起為楊廣報仇的旗號,追贈楊廣為“閔帝”,“閔”同“愍”,按《逸周書·謚法解》:“在國遭憂曰愍”、“在國逢骨曰愍”、“禍亂方作曰愍”、“使民悲傷曰愍”。
這算是帶有同情意味的一個平謚,竇建德既要以隋朝忠臣形象拉攏民心、逐鹿中原,又不愿否認楊廣好大喜功、三征高句麗而慘敗的事實。
如果楊廣身后的爭議至此便完,其后世形象或許也不會是完全負面的暴君、弒父逆子、奸母淫賊。
誰的江山?誰的挽歌?
有趣的是,宇文化及等發(fā)動兵變,數(shù)了隋煬帝一大堆罪狀,但他那已經(jīng)舉兵稱帝的表兄弟李淵,得到煬帝死訊后,卻“哭之慟”,并且說:“吾北面事人,失道不能救,敢忘哀乎!”
然后,楊廣身后第四年,也就是唐高祖武德五年(公元622年),楊廣的表兄弟李淵在江山坐穩(wěn)之后,將楊廣改葬于江都雷塘,并把他的謚號改成了“煬帝”。
當初,楊廣把陳后主謚號定為“煬”時,肯定不會想到身后的這一刻:李淵毫不留情的給了楊廣同樣的謚號。
而后,隋煬帝這個謚號,便與楊廣之名一同流傳千古,以致于后人似乎漸漸忘了他的文采風流、蓋世武略。人們大多不待見他:“千里長河一旦開,亡隋波浪九天來。銀帆未落干戈起,惆悵龍舟更不回?!?/p>
也有深深惋惜同情的:“盡道隋亡為此河,至今千里賴通波。若無水殿龍舟事,共禹論功不較多?!边@是寫給楊廣的挽歌,也是大隋江山的挽歌。
其實治國武略之外,楊廣文采也很好,他在出巡張掖途中作《飲馬長城窟行》:“肅肅秋風起,悠悠行萬里。萬里何所行,橫溪筑長城?!北毁澴u為“通首氣體強大,頗有魏武之風?!?/p>
但他自己最終卻沒能如詩中所言,“本持身許國,況復(fù)武功彰,曾令千載后,流譽滿旗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