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海娟
二十多年前,閨蜜紅雪、柳晴和我是校園里形影不離的“三人幫”,三個人的飯票通用、衣服通穿,提前踐行了共產(chǎn)主義的完美生活。食堂里,倘若我們?nèi)酥械囊粋€站在長長的隊伍中,就一定是捧著高高一摞的三只飯盒,而且在那人回頭張望了幾次之后,必然會有另外兩個家伙嬉笑著極為厚臉皮地插入隊伍里。起初,這種不端的行為還會受到別人的譴責,后來似乎全校的師生都原諒了這三個連體嬰兒一樣的瘋丫頭——與其一個人打三份飯,搞得手忙腳亂,耽誤更多的時間,不如就讓那兩個“加塞兒”的家伙幫忙,趁早把那一摞晃人眼睛的飯盒帶走算了。
紅雪原本是隔壁寢室的,可是離開我們她連覺都睡不好,好在柳晴瘦小溫順,乖得像一只小貓,紅雪于是讓被褥守空床,抱了個枕頭就住到柳晴的床上,一住三四年。這兩個住在我上鋪的不守紀律的家伙總是把頭蒙在被子里,直到大半夜還能聽到被子里她們壓抑的笑聲。
一起翹課去逛街,像不三不四的小太妹心里空蕩蕩地在街上晃來晃去,最吸引我們眼球的總是那些一無用處卻好玩到讓人心癢的不值錢的小東西,比如能發(fā)出尖銳叫聲的塑膠孔雀、細如鐵絲的手鐲、制作粗糙因而丑得讓人心疼的玩偶……
一起去看電影,在黑暗的電影院里吃零食,偶爾會因瘋鬧而尖叫。有時,一條手帕擦三個人的眼淚,手帕都能擰出水來,我們年輕的心比手帕還要濕淋淋……
一起去人民浴池洗澡,像孩子那樣把自己赤裸裸地投在水泥砌成的大池子里泡。因為總是去得早,沒有別人,淘氣的柳晴就想在那里學游泳,可惜沒有榜樣,四年的時間,游泳該怎樣伸展手腳,她一直都沒有領悟到。倒是那一池熱水洗得我們紅光滿面,就算是嚴寒的冬天,三個人頂著濡濕的頭發(fā)離開浴池,也一定要找家小店買了雪糕邊走邊吃。路人瑟縮著把自己裹在臃腫的棉衣里,我們的雪糕引來許多驚詫莫名的眼神,年輕的我們不在乎這些,我們就是這世界,在冰冷的世界里笑,笑得開心,笑得肆無忌憚……
一起寫詩,寫老師們看不懂的朦朧詩,那是只有我們?nèi)齻€人知道答案的謎題,常常糾結(jié)在一串怪誕的文字里揶揄調(diào)笑,鬧得不亦樂乎,不知情的同學們就算再著急,也永遠找不到詩句里的機關……
紅雪最是慵懶,有時就算千呼萬喚也不肯從夢鄉(xiāng)里走出來,我和柳晴出去時,連老師也會對我們伸出三根手指,同時瞪大了充滿疑問的眼睛,詢問我們忽然遺失的第三個人。
柳晴彼時患有嚴重的偏頭痛,常常痛得流淚,有一天,我和紅雪終于下了決心,押著柳晴去市里最好最大的醫(yī)院。結(jié)構復雜的醫(yī)院不久就讓三個路癡陷入迷途,經(jīng)過數(shù)位醫(yī)生護士的指點之后,我們竟然陰差陽錯地進入了一間雪白安靜的屋子,那里排著整齊的座椅,像個小小的電影院,又像是教堂或是圣殿??床坏讲∪?,沒有來蘇水的味道,整個上午,我們就留戀在那里,柳晴忘記了頭痛,我們在座椅間追逐戲耍,笑語連連……直到二十年后,仍然感覺那一次奇遇是如此的不真實,醫(yī)院大概是離天堂最近的地方吧,我疑心當初我們曾誤入的是天堂。因為此后再去那家醫(yī)院時,我們都留心去找,幾經(jīng)輾轉(zhuǎn)卻再也找不到那塊圣潔的地方。
一張床住得久了,心靈大概也相通了吧?畢業(yè)之前那段時光,兩個家伙忽然入了正途,再不肯跟我去瘋跑,害得我孤家寡人去北山公園時差點走失。她們卻心有靈犀一起背上畫夾,打扮成淑女模樣去畫室學素描。看著她們把石膏大衛(wèi)畫得漆黑一團,我就苦口婆心勸她們放棄,畫畫那東西是正經(jīng)人做的事,沒有天賦是不行的,可她們執(zhí)迷不悟,棄我的好心于不顧。
兩個月后,紅雪情緒低迷,回家找安慰,我爬到柳晴的床上。被窩里,柳晴才向我道出兩個人瘋狂學素描的緣由——這兩個家伙竟然一同暗戀上了最會畫畫的帥哥。紅雪潑辣,圍堵了帥哥表達愛意,柳晴溫婉,只會躲在帥哥身邊暗暗害相思。不過帥哥一如過眼的云煙,只閃過曇花一現(xiàn)的美麗。兩個人均被帥哥拒絕,同病相憐,少年的友誼卻變得更加堅不可摧。
往事那樣豐饒,此時想起仍然津津有味。曾經(jīng)叛逆的我們?nèi)缃褚堰^了不惑之年,柳晴做了學校里的書記,紅雪做了畫家老公的經(jīng)紀人,而我,整天宅在家里,寫夢幻文章,我們都過著自己喜歡的陽光燦爛的生活。此時,我們的孩子都到了我們當初的年齡,柳晴對女兒有些怨言,說那孩子不省心,總和不三不四的孩子在一起,風風火火不肯好好學習,一天到晚只知道玩樂。
我們勸柳晴:誰不曾有過看起來不三不四的青春?正是青春歲月里那曾經(jīng)的花枝搖曳,讓我們就算到了垂暮之年,也仍然擁有激情洋溢的回憶。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