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沛伊[海南師范大學文學院,???71158]
現(xiàn)代闡釋的大膽試驗
——談2011年版電影《呼嘯山莊》
⊙王沛伊[海南師范大學文學院,???71158]
《呼嘯山莊》是由艾米莉·勃朗特創(chuàng)作的哥特風格濃厚的小說,由英國女導演安德里亞·阿諾德進行重新解讀。影片把《呼嘯山莊》放在常年下著雨的陰郁農莊,改變原著的敘述,啟用黑人演員扮演希斯克利夫,大膽刪節(jié)了部分人物間激烈的情感沖撞和對話,除去希斯克利夫的報復情節(jié)……這樣改編看似與原著內容相去甚遠,然而并不影響劇情的發(fā)展、人物的設置和主題的闡釋。安德里亞·阿諾德采用“希斯克利夫的視角”,極富個人風格的拍攝手法,展現(xiàn)了現(xiàn)代人的閱讀感受和別樣的電影闡釋理念,成為了現(xiàn)代人改編拍攝經典作品的先鋒示范。
《呼嘯山莊》電影改編現(xiàn)代闡釋
拍攝一部由眾所周知的小說改變成的電影往往不討喜,甚至會遭受到很多的詬病。特別是像《呼嘯山莊》這種主題豐富、內涵深厚的電影,一經改編,必定會遭到輿論的攻擊,讀者往往會認為,他們的想象被電影有限的時空束縛住了。而2011年英國女性導演安德里亞·阿諾德敢于迎難而上,重新拍攝了此部電影,而這一次改編也是與原著和以往的改編完全不一樣的拍攝,這是安德里亞·阿諾德人生的又一次試驗,也是將古典名著打上深深的現(xiàn)代主義風格烙印的一次試驗。導演在進行翻拍時往往都會注入自己獨特的理解,讓作品打上自己的烙印。在眾多重新審視經典的電影之中,安德里亞·阿諾德算是最具個人特色的導演。2011年版電影《呼嘯山莊》,影片風格化的攝影成就很高,令人印象深刻。安德里亞·阿諾德明白電影對于小說中情節(jié)的篩選、人物的刻畫和細節(jié)的處理,很難令每個觀眾滿意,所以它打破了已有的常規(guī),顛覆了以往《呼嘯山莊》電影版本的拍攝風格,她創(chuàng)造出安德里亞·阿諾德式的獨特的現(xiàn)實主義風格。
事實上,安德里亞·阿諾德對名著《呼嘯山莊》的理解,帶著隨意、固執(zhí)甚至野蠻的態(tài)度,她的解讀就像是一頭野獸胡亂地撕咬著勃朗特的書,習慣了浪漫演繹的觀眾們實在是難以習慣這樣的表達方式。影片有許多令人難忘的細節(jié),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影片鏡頭的運用,不同于以往的拍攝,攝影師采用的中景、特寫、大特寫等鏡頭,特別是有關動物、植物、花鳥等自然景觀的特寫,給觀眾營造出一個蕭索、怪異、陰郁的氛圍:墻上掙扎的蛾子、地上爬行的昆蟲和疑似動物糞便的深褐色物質;被繩索扼制的掛著的狗;被倒掛著滴血的野雞;當希斯克利夫面無表情地抓住一只野兔時,柔弱無力反抗的野兔,生命中唯一一次做了一回主角,鏡頭推進,一個大特寫記錄了它被扼死的全過程:眼球暴突,無力掙扎。
阿諾德的《呼嘯山莊》,臺詞也令人驚異。她所詮釋的希斯克利夫的臉龐總是面無表情、少言寡語,內心陰郁而黑暗。在林頓家燈火通明、豪華異常的客廳里,當從小希斯克利夫的嘴里吐出:“去你媽的所有人。傻逼(Cunts)”時,觀眾并未覺得驚訝。安德里亞·阿諾德的解讀就是那么充滿魔力,觀眾仿佛期待這樣粗魯?shù)呐_詞,期待阿諾德的情緒借影片人物之口發(fā)泄出來。阿諾德的反傳統(tǒng)的改編確實取得了成效,我們對于這樣的反傳統(tǒng)、反規(guī)則的闡釋反而有所期待。
影片的眾多場合都是反映希斯克利夫在黑暗中凝神注視,在陰暗的角落里觀察他人。從希斯克利夫的觀點,從他作為一個逃亡的加勒比奴隸的角度觀察,甚至可以說重鑄約克郡山間荒涼的農莊。所以,影片多數(shù)鏡頭是從他的肩后拍攝,觀眾可以直觀地體會到他感受到的世界,聽到他說的話,看到他看到的天空,他觸摸到的泥土、雨雪、昆蟲和動物,甚至更能讓觀眾確切地體會在約克郡鄉(xiāng)村上刮過的呼嘯的風。影片始終保持著單人視角,除了營造出某種寂寞而充滿張力的場景外,還刻意地表達出一種沉悶壓抑的氣氛。這種氣氛,不需要主人公講太多的臺詞,甚至不需要配樂,單單由風聲、雨聲,就能無聲無息地把觀眾帶入一個與人物同知共感的意境。如影片一開頭希斯克利夫無數(shù)次用已經血肉模糊的腦袋沖撞墻壁,攝影機隨著他的節(jié)奏顫抖,一下一下,仿佛全世界都被他的痛苦所震顫了。觀眾一下子就融入了影片,第一人稱的敘事視角,“我”就是希斯克利夫,以“我”觀物,依“我”認知世界。讓來不及細細審讀作品的觀眾直觀感受到主人公的喜怒哀樂,從而觀察到某種被忽視了的細節(jié),以得到啟示。片中有一段鏡頭是凱茜奔跑著跑下山地,希斯克利夫快速地跟在她身后,兩人奔跑著、大笑著,鏡頭久久地停留在他們的身后,凱茜長發(fā)飄揚……此番鏡頭不言而喻,他們的愛就在這擁有呼嘯風聲的荒涼農莊上滋長……此時的甜蜜,也注定了殘忍的分離,也讓觀眾更能體會到現(xiàn)實對于戀人殘忍的沖擊。
阿諾德試圖用她獨特的鏡頭語言來告訴人們,《呼嘯山莊》本就不應該是單純的凱瑟琳與希斯克利夫愛情得不到終成眷屬的悲劇故事,這本就不是一個愛情故事,這也許是一個關于后現(xiàn)代解讀的男女主人公雌雄同體的異化故事。所以在改編時,阿諾德并沒有把所有的情節(jié)敘述出來,而是選擇合適的片段加以演繹。阿諾德曾經在一次受訪中提及,這是一本黑暗、怪異而深刻的小說,我們沒辦法將整本書塞進電影里,那樣的話電影就不只是兩小時,而是七小時了。她還說,她無法放棄腦海中的想法,即使事情難以實現(xiàn),也無法阻止她的腳步。在故事的一開始,阿諾德就采用了一種吸引眼球的方式:她大膽地啟用黑人演員飾演男主人公希斯克利夫;長時間的中景鏡頭拍攝,手持DV式搖晃著的鏡頭;幾乎沒有臺詞,只能聽到呼呼風聲的畫面;對大風大雨迷戀似的,運用大量鏡頭描寫……
安德里亞·阿諾德個人獨特的意識和導演風格已經完全融入到了影片當中,而凱茜就是阿諾德處心積慮呈現(xiàn)的阿諾德式主人公。影片的前半段,凱茜被塑造成了一個完全不受歡迎的少女,不修邊幅、脾氣暴躁、野性難馴,看上去完全沒有吸引力。影片的后半段,風格完全變化,展現(xiàn)出一個經過明顯修飾的美好世界。觀眾驚奇地發(fā)現(xiàn)凱茜非常漂亮,回歸的希斯克利夫也是那么的富有紳士風度……然而,影片從一開始就告訴我們,阿諾德的《呼嘯山莊》不會也不可能以古典、傳統(tǒng)、遵循原著的方式呈現(xiàn)。影片的內核應該是前衛(wèi)的、先鋒的。阿諾德不在乎自己是否能詮釋得了幾百年前的那一場曠世畸戀,她所要探索的是幾個世紀以前,名叫艾米麗的那個古怪的女人的內心到底隱藏著什么。
我們完全可以這樣理解:凱茜和希斯克利夫本擁有的就是一種靈魂,只是投身到了男人女人兩種不同的肉體。就像凱茜自己所說:“他永遠也不會知道我多么愛他;我們從一開始就注意并互相感受到了,因為他比我明白我自己,不論我們的靈魂是什么做的,他的和我的是一模一樣的。”他們是一體兩面的,是同一個人,是雌雄同體的人。艾米麗無法將這樣的思想用小說表現(xiàn)出來,而阿諾德用電影表達出來:她將“原始野性的人”與“受控與文明的人”的矛盾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比如兩人初見時凱茜一口啐向希斯克利夫,那不是敵對,那是作為同類的暗號;凱茜為希斯克利夫舔舐傷口;兩人在泥濘中打滾嬉戲……影片臨近收尾處,還有兩處對于原著做了比較大的改動。原著描寫的希斯克利夫夜訪凱茜遺容,在影片中被描繪成了幾乎像奸尸一般的場面,兩人似乎要徹底地融為一體了;原著中希斯克利夫不顧一切地想要挖出凱西的尸骨,卻未能如愿,那突然間的呼嘯風聲,仿佛是凱茜的勸阻……死去的不僅僅是凱茜,一起死去的還有希斯克利夫作為雌雄同體的那一部分。
電影理論家齊格弗里德·克拉考爾曾在《電影的本性》中提及,小說家的有利之處在于,他們可以長驅直入進人讀者的心,進而可以把整個外部世界轉移在讀者心中。而導演只能通過視覺、聽覺去描繪這世界。①阿諾德巧妙地運用攝影、配音來詮釋作品,可見其智慧所在。安德里亞·阿諾德的《呼嘯山莊》可謂完全脫離了原著,它不再是講述“愛、恨、復仇與人性的復蘇”,從中體會到的是“蕭索、陰郁、暴力與冷漠”。這正是阿諾德對于原著的深刻理解與解讀?!伴喿x都是誤解,或誤讀?!雹诎⒅Z德選擇用自己的角度詮釋經典,采用極富個人風格的拍攝手法,展現(xiàn)了現(xiàn)代人的閱讀感受和別樣的電影闡釋理念,成為了現(xiàn)代人改編拍攝經典作品的先鋒示范。
①[德]齊格弗里德·克拉考爾:《電影的本性》,邵牧君譯,江蘇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316頁。
②[美]哈羅德·布魯姆:《影響的焦慮:一種詩歌理論》,徐文博譯,江蘇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31頁。
[1][美]蒂莫西·科里根.如何寫影評[M].宋美鳳譯.北京:世界圖書出版公司,2009.
[2][美]吉姆·派珀.看電影的門道[M].曹怡平譯.北京:世界圖書出版公司,2013.
[3][美]路易斯·賈內梯.認識電影[M].焦雄屏譯.北京:世界圖書出版公司,2007.
作者:王沛伊,海南師范大學在讀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
編輯:郭子君E-mail:guozijun082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