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啟君
父親的財富
□唐啟君
母親去世后的第8個年頭,父親走了。那年我13歲。
沒記錯的話,父親讓我背的第一首詩是《憫農(nóng)》:“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蹦赣H多病,我自幼隨父親在城里生活,吃飯就在父親單位食堂解決。每次發(fā)現(xiàn)我飯碗里還有剩的飯粒,父親就反復(fù)叮囑,一定要吃干凈。7歲那年的一個中午,因和同學約好去學校打乒乓球,我吃飯急了點,不小心把一團飯扒落在地上。父親一筷子就抽了過來:“我是怎么教你的?一粒糧食一滴汗,你曉不曉得?把飯撿起來吃了,回去再把‘鋤禾日當午’寫十遍貼在墻上?!蔽铱粗直凵系募t印,眼淚嘩地流了下來。雖然滿心不情愿,卻也只能忍著痛把地上的飯一粒粒撿起來吃了?!帮埩oL波”后,每年暑假父親都把我送到農(nóng)村親戚家參加“雙搶”,幫大人插秧、養(yǎng)牛,順便還搓些草繩賣給耐火材料廠掙點學費。那些個暑假加深了我對《憫農(nóng)》詩意的理解,也加深了我對農(nóng)村和農(nóng)民的感情。那時沒有什么“光盤行動”,可父親的“一筷子”讓我這輩子都記得“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一絲一縷恒念物力維艱”的道理。
小學三年級,我們開始學寫鋼筆字。因為家里窮,我用的是2毛多錢一支的鋼筆,墨水是3分錢一袋5分錢兩袋的墨水粉泡上自來水自配的。這種墨水寫起字來出水極不均勻,筆畫粗細不一,很難看。一天不用,鋼筆里的墨水就凝固堵住筆尖,要放在墨水瓶里泡上好幾分鐘才能再用。我一直認為,自己的作業(yè)很少被老師判為“優(yōu)”,就是因為墨水太差。總幻想著,自己哪天也能用純藍墨水寫作業(yè),也能被老師的紅筆判個“優(yōu)”。
一天下午,我放學回家經(jīng)過父親辦公室時,發(fā)現(xiàn)窗臺上放著一瓶純藍墨水。喜出望外的我趕忙把鋼筆洗干凈,狠狠吸了一管。當晚,我正寫作業(yè),不知什么時候父親已悄悄地站在了身后:“你今天怎么用上了這種墨水?”我不敢隱瞞,忙把墨水的來龍去脈說清楚。只見父親雙眉緊鎖,一字一頓地說:“你馬上把墨水擠回去。那是公家的東西,我們再窮也不能占公家的便宜!”我大氣都不敢出,立馬一路小跑回到父親辦公室,把那管只寫了幾十個字的墨水擠回了墨水瓶。那天的作業(yè),我是用兩種墨水完成的。
父親那時在單位抓基建工作。有天,家里來了位客人吃午飯。見我家連張正兒八經(jīng)的飯桌都沒有,客人就說要給我們做一個。父親當即謝絕了他的好意??傻诙煜挛?,我還是在家門口的過道里看見了一張2尺見方的小木桌,光禿禿的沒有上油漆,看著像是用邊角廢料拼成的。下班回家的父親一進門就看見了那張桌子,吩咐我,把它送到“工程公司蔣經(jīng)理”家。我雖然不太理解,但也不敢違抗父命,鉆到桌子底下像烏龜一樣馱著桌子慢慢地下樓去了。工程公司離我家大約有3里路,小方桌對于當時不到10歲的瘦弱的我,還是很有些分量。我走走停停,一路問過去,足花了一個多小時。
在我迫于生計、早早步入社會那年,我曾埋怨早逝的父親,除了給了我一個還算健康的身體和不算愚笨的腦袋外,什么也沒有留下。但隨著歲月的流逝,我漸漸明白,那水泥地上的一團飯、窗臺上的一管純藍墨水、過道里的一張小方桌,是父親教會我的最樸素的做人道理,是他留給我至為寶貴的財富。
(據(jù)《青年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