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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

2014-02-12 08:54:03
鴨綠江 2014年9期
關(guān)鍵詞:老田海軍

張 馳

過年

GUONIAN

張 馳

凌晨三點十三分,列車緩緩駛?cè)胝九_。于哲叫醒妻子和女兒,讓她們串到靠窗的座位。女兒顯得很疲憊換完座又沉沉睡去。

下車的人很多,原來站著的旅客基本都找到座位,還有個別后上的也搶到了座,其余旅客不得不重新將車廂擠成壓縮罐頭。一些返鄉(xiāng)的民工干脆鉆到座位底下睡覺,雖然沒有臥鋪舒服,但比擠在人堆里強(qiáng)多了。

車廂里又悶又熱,憋得人透不過氣來。妻子往手絹上澆了點礦泉水,一邊擦臉一邊向外望。列車停在車站的樓涵里,只能看見站臺上人頭攢動,甚至看不到站牌。

這是到哪兒了?妻子問。沈陽。于哲說。才到沈陽?妻子又問。對。于哲點點頭。

妻子低頭看表,于哲打著哈欠說:不用看了,還有六個多小時呢,趕緊再睡會兒吧。

看這罪遭的……妻子發(fā)牢騷說,臥鋪沒買著不說,賣咱們票的明明說是靠窗戶的座,結(jié)果也不是,回趟你家可真不容易。

妻子最后一句話讓于哲很不舒服,他毫不客氣地頂?shù)溃浩必溩拥脑捘阋残??不是假票就不錯了。大過年的,哪趟車人不多?

張 馳,遼寧朝陽人,生于上世紀(jì)70年代末,現(xiàn)居遼寧鐵嶺。2000年開始嘗試寫作,有作品發(fā)表于《海燕》《野草》《歲月》等?!靶≌f北2830”成員。

妻子臉上浮起薄怒:我說一句你就頂十句,本來就是遭罪,我說錯了嗎?

你要是坐汽車不暈,咱們早到了。

你……強(qiáng)詞奪理。妻子見旁邊的人都瞅著他們,馬上把后面的話咽了回去,只說了一句強(qiáng)詞奪理,就氣鼓鼓地把頭扭向窗外。

于哲沉著臉低頭不語,結(jié)婚這么多年他和妻子吵架大多如此,生一陣悶氣也就過去了,從來沒有過大吵大鬧。特別是在公眾場合,兩人更加注意言行舉止。他正生著悶氣,旁邊的人卻不合時宜地問了一句:你們也到凌西?那人緊盯住于哲的臉,聲音有些異樣。

于哲愛理不理地答應(yīng)一聲,連頭都沒抬。那人在沈陽站剛上車,就坐在自己原來的位置,坐下時還問他旁邊有人沒人。

那人收回目光繼續(xù)說道:是回家過年吧?咱們一路,我也到凌西。說話時恢復(fù)了正常的語氣。

這次于哲干脆裝作沒聽見,連聲都沒吭。他不喜歡和陌生人搭訕,這年頭騙子太多,什么時候都得防著點兒。

見于哲沒搭話,那人又說:咱們坐的這個車廂是23型的,靠窗的座是2、3、7、8,這種車型比較少,主要的還是22和25型,靠窗的座一般都是4、5、9、0。

于哲心說,我怎么就不知道呢。他不禁對那人的話產(chǎn)生了興趣,轉(zhuǎn)過頭打量起對方。那人身上穿著藏藍(lán)色羊絨衫,下面是黑色的西褲,懷里抱著羽絨服??茨昙o(jì)跟自己相仿,也在四十歲左右。仔細(xì)打量時,竟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這些年,于哲跟在領(lǐng)導(dǎo)身邊,經(jīng)歷的場面多,見過的人也多,不敢說過目不忘,遇見重要人物還是能立即叫出對方的名字和職務(wù)。

你也是回家過年?于哲一面試探地問道,一面試圖在腦海里將這個人對號入座。

那人本要說什么,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自顧搖了搖頭。于哲卻暗想,不回家過年瞎折騰什么,還弄得神神秘秘的。短暫的沉默后,那人繞開這個話題,聊起了恐龍化石。凌西盛產(chǎn)恐龍化石,這個于哲當(dāng)然知道,著名的中華龍鳥化石就是在凌西發(fā)現(xiàn)的。

對面座位立即有人饒有興趣地接過話茬:要說恐龍化石得數(shù)牤牛屯,那兒有個青龍溝,底下埋老鼻子化石了,那就是錢啊。早些年,他們村明碼實價五百塊錢刨一米,拱著算你的拱不著拉倒。早先老有人去倒騰化石,現(xiàn)在八成是倒騰光了。

那人呵呵一笑:你這消息不太準(zhǔn)。他們精著呢,哪讓外人挖,全都是自己動手,那手藝比考古隊還專業(yè)。前兩年我去那兒,眼看著一個翼龍被韓國人花十二萬收走了,那只龍只怕比中科院的標(biāo)本都好。后來聽說,賣化石的那個農(nóng)民硬是憑手藝進(jìn)了古生物化石博物館,沒兩年還當(dāng)了頭兒。

于哲苦想了一番沒有結(jié)果,便不再勞神去想。他閉上眼睛,把頭靠在座椅上,不再聽他們胡侃。既然不認(rèn)識,也就沒有搭訕的必要。

算起來于哲已經(jīng)八年沒回去了,那年父親突然去世,他正隨領(lǐng)導(dǎo)在歐洲考察,所謂考察其實就是拿公家的錢旅游,盡管他鄙視這種行為,但還是很努力地爭取到這個機(jī)會,卻因此錯過了父親的葬禮。如今母親一個人生活在凌西,雖然有親戚照顧,畢竟不大方便。他幾次想接母親去自己家,母親卻始終故土難離。這次回來他有兩個目的,一是陪母親過年,過了年把母親接走;二是準(zhǔn)備跟老多年不見的老同學(xué)聚一聚。

過了這么多年,很多同學(xué)都已失去聯(lián)系。留在凌西的同學(xué)中,只有史鳴跟王軼丹的日子不錯。史鳴是凌西縣交警大隊的大隊長,有點實權(quán);王軼丹的老公是副縣長,本人在文化館上班。前幾年凌西煤礦和幾家國有企業(yè)相繼倒閉,好幾個同學(xué)因此失業(yè),不得不自謀生路。有人外出打工當(dāng)勞力,有人做起小買賣,還有人被虛假勞務(wù)信息騙到國外,好不容易才回來。如今這些同學(xué)雖然安定下來卻都是勉強(qiáng)糊口,沒有幾家過像樣日子的。去年交警隊招臨時工,史鳴曾安置過兩個同學(xué),但因為名額有限幫不過來那么多。這都是史鳴陸續(xù)告訴他的,自從上次回來后,兩人的聯(lián)系就沒斷。

于哲想著心事,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等他再睜開眼天已大亮。

天陰沉沉的,一大早就飄起清雪。盡管到了年根兒天卻不大冷,雪沾地就化根本存不住,弄得街道又濕又濘。肖海軍坐在車?yán)?,無聊地聽著廣播。這兩年暖冬越來越多,前年臘月居然下起了雨,這就好比母雞打鳴公雞下蛋,凌西人好幾輩子也沒攤上這樣的怪事。而且下雨的前幾天,縣城在朗朗晴空下毫無征兆地響了聲炸雷,方圓幾十里都聽見了。馬上有謠言說,凌西必有大災(zāi)大禍。一時間人心惶惶,各種副食品也相繼脫銷。

肖海軍并不關(guān)心謠言,反正天塌大家死,沒塌就得掙錢養(yǎng)活老婆孩兒?,F(xiàn)在出租車不好開了,不單油價飛漲,各種費用也跟著往上漲,但打車的價錢卻沒漲,而且競爭激烈。凌西不像那些大城市,上下班高峰打車的人多。凌西很小,地理偏僻、經(jīng)濟(jì)落后,人們還沒養(yǎng)成打車的習(xí)慣,上下班有自行車足夠了,實在不行還有公交呢。他最在乎的是天氣,只有天氣惡劣時生意才比較好。所以他夏天盼下雨,冬天盼下雪,頗有點心憂炭賤愿天寒的意思。剛才的天氣預(yù)報讓他有些泄氣,今天是零星小雪,最低氣溫只有零下6℃。他把頭探出車外,仰起脖狠狠地罵了一句:我操,這冬不像冬、夏不像夏的鬼天氣,連西北風(fēng)都不讓老子喝了。從早晨到現(xiàn)在他只拉了一個活兒,然后就把車停在站前?,F(xiàn)在油貴,不少司機(jī)都不愛空跑,特別是給別人開車的。

火車站前等活兒的車排了兩趟,一趟是出租,還有一趟是人力車。一般來說從火車下來的旅客要么不坐車,要么坐人力車,只有那些大包小裹并且路遠(yuǎn)的才選擇坐出租。凌西不是旅游城市,外地人很少光顧。以前有些倒騰化石的文物販子常流竄到這兒,現(xiàn)在基本絕跡了。

等客的時候肖海軍跟站里的人打聽了一下,原本9點半的火車因為晚點要10點多才到。他看時間還早,就到車站旁的面館要了碗抻面。面館的位置不錯,生意也格外好,開車的、做小買賣的、貨場扛活的,包括車站工作人員,都愛要上一碗抻面。開面館的老田是他同學(xué),兩人交情一般,也就是見面說話。

面館大門早早貼上了春聯(lián),進(jìn)門時肖海軍喊了一嗓子:田老板,恭喜發(fā)財啊。大年三十還出攤,錢都讓你掙了。

因為不是飯點,再加上過年,面館里一個食客都沒有。老田正跟伙計收拾東西,見他進(jìn)來馬上打招呼道:你不也沒收車嗎,咱們彼此彼此。

肖海軍找了個座坐下,大大咧咧地說:我中午就收,回家過年。

我也是,我也是,過中午就收……你稍等一下,馬上就好。說話的工夫老田麻利地抻了一碗面扔到鍋里,沒一會兒就熱騰騰地端了上來。

老田把面放到肖海軍跟前,自己也拉了個凳子坐下,順手把蒜笸籮往前一推說:史鳴剛才來了,還在我這兒坐了一會兒,現(xiàn)在八成在站長屋里貓著呢。

肖海軍挑起一筷頭子面吹了吹問道:史胖子來干什么,沒聽說餐飲這塊兒歸他管???

扯哪兒去了。老田笑道:史鳴說于哲今天回來,他過來接站。你沒看見他的車啊,那不在那兒停著呢。說著話老田往外指了指。順著老田的指頭,肖海軍果然看見了那輛尾號四個1的警車。

咱們班的于哲?肖海軍又問。

屁嗑,我還認(rèn)識哪個于哲。老田說道,還是大城市的人有面子啊,咱們史隊長親自來接。對了,他還說找?guī)讉€老同學(xué)聚一聚呢,沒告訴你嗎?

哦,是得聚聚。一晃八年沒見了,再晃兩年晃沒個屁的了。說著他停下筷子,摸了根煙遞給老田。等老田點上煙,又接著說:哎……老田,你說我這兩年怎么見老呢,抬頭紋都他媽出來了,在老婆跟前也硬不起來了,估計得買點啥吃吃了。

老田哭笑不得地看著他說:你怎么一點正經(jīng)沒有呢,都奔四十的人了能不見老嗎,你還當(dāng)自己是小伙啊。就你這狀況,一般東西是不頂用了。哎,我外甥有個狗場,用不用給你弄點狗鞭補(bǔ)補(bǔ)?放心,憑咱倆這關(guān)系價錢保證便宜。

可也是。肖海軍琢磨著點了點頭,不過狗鞭就免了,哪能禍害你家親戚呢。

那就禍害你家親戚,聽說驢鞭也是大補(bǔ)。老田回敬了他一句。

你怎么罵人呢,我是說別禍害你外甥,看你想哪兒去了。肖海軍一臉得意,再次停下筷子說:對了,于哲不是回來嗎?咱們聚聚,我請客,你也過去。

老田不置可否地一笑,沒說話。

10點17分,火車到達(dá)凌西車站。還沒等旅客出來,開出租的、蹬神牛的、旅店拉客的全都涌上前去。在人堆里肖海軍果然看見史胖子,也看見從里面走出來的于哲,他馬上湊過去打招呼。于哲見到他們格外親切,放下東西跟兩人緊緊抱在一起。重新分開后,于哲把妻子、女兒介紹給二人,少不了又客套一番。

寒暄過后,肖海軍問道:史隊,還有什么安排?沒事的話,就讓老于跟嫂子坐我車回去好了。

得了吧。史鳴在旁邊直擺手:我干什么來的,我就是來接人的。你小子還是多拉幾趟活兒吧,開車小心點兒,大過年的別給我找麻煩。

哪能呢,我多長時間沒違章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肖海軍訕笑著說。

史鳴打住他的話頭:今天大年三十,哥兒幾個都在家過年。明天下午兩點燕都酒店,我已經(jīng)定好包房了,咱們?yōu)橛谡芎蜕┳咏语L(fēng)洗塵。老肖你要是遲到,當(dāng)著嫂夫人面我就啥也不說了,自己看著辦。

肖海軍拍了拍胸脯說:看你說的,咱哥們兒喝酒啥時候遲到過,放心,落不下我。

于哲剛想爭論一下請客的事,肖、史二人已不由分說將一家三口推上車。史鳴啟動了汽車,肖海軍擺著手目送他們離開。

送走于哲后,車站的人散得也差不多了。肖海軍拿眼睛來回?fù)Я艘蝗Γ纯催€有沒有坐車的,剛回頭就看見有個人站在自己車前。

你的車嗎?走不走?那人拍著車喊。

走……走。肖海軍答應(yīng)著往回跑,他邊跑邊偷著樂,心想,點子夠正的,摟草打兔子,啥也沒耽誤。

肖海軍一搭眼就看出對方不是本地人,那人只背了一個挎包,既不像回家,也不像探親訪友,倒像是出公差的打扮。

去哪兒?肖海軍問。

哪有桑拿洗???要能住宿的。

肖海軍一樂,您坐我車就對了,桑拿洗浴我門清啊。不過……他猶豫了一下說:就是小姐這時候都回家過年去了,找不著按摩的。

是嗎?那人露出失望的神色。

肖海軍瞄了一眼那人的表情,頓時有了底:這錯不了,你要是想找樂子,可以去足療看看,興許還有沒關(guān)的。但這時候年輕的肯定找不著,都是三四十歲的老娘們兒。足療屋哪條街都有,你得自己找。

那就先去趟一中。我記得是在北大橋,沒搬走吧?那人說道。

感情了。一個破學(xué)校往哪兒搬啊,窮得叮當(dāng)?shù)?。肖海軍一打方向盤,將車開上馬路。

和我一起下火車的那位是你朋友?那人問道,看你們那親熱勁兒,肯定有年頭沒見了。我在車上跟他挨著,聊了一道兒。

肖海軍打了個愣神,好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他馬上打開話匣子:啊……那是咱哥們兒,中學(xué)同學(xué),多少年交情了。人家有出息,大學(xué)畢業(yè)就沒回來,現(xiàn)在八成當(dāng)局長了,弄好了還能進(jìn)省里呢。哪像我,成天開個破車風(fēng)里雨里的掙點辛苦錢。還有我旁邊那個胖子,看見了嗎?凌西縣交警大隊大隊長,你滿街打聽一下,沒有不知道的。人家隨便搞點外快,都夠我忙活一年的。唉,當(dāng)年一個班的同學(xué),誰能想到今天呢??纯慈思以倏纯次遥€是那句老話,人比人得死啊。

那人樂了:至于嗎,開出租不挺掙錢的?掙多少是多啊,不能總跟別人比。

至于嗎?肖海軍不屑地一撇嘴:那是相當(dāng)至于……開出租就是靠天吃飯的活,你以為什么呢。別看我們?nèi)宋迦肆?,實際上連蹬神牛的都不如,人家雖然累點兒,可成本低,客源充足啊。你再看出租,別的不說,這些年油價飆升了多少倍?再加上這個費那個費,一個月下來也剩不了多少。我老婆沒工作,孩子上學(xué),這里出外進(jìn)哪不是錢啊。不瞞你說,剛養(yǎng)車那會兒我是雇人跑夜班,現(xiàn)在都是自己跑了,要不不掙錢啊。

兩人說著話,轉(zhuǎn)眼到了一中。肖海軍把車停在路邊,那人付錢下車。因為是半天班,學(xué)校的大門還開著。肖海軍搖下車窗,目送那人走進(jìn)一中。在那人的身影消失后,他掏出煙,不緊不慢地揉捏著,眼睛望著學(xué)校呆呆出神。他開車經(jīng)常路過這兒,從來沒有什么特別的感覺,但今天那個人突然出現(xiàn),卻勾起了他的回憶。

一中是自己的母校,他和史鳴、于哲都是一中畢業(yè)的,上學(xué)時大家還看不出高下,畢業(yè)后就不一樣了。于哲考上大學(xué),一下子魚躍龍門遠(yuǎn)走高飛。史鳴憑著他老子的關(guān)系進(jìn)了交通隊,如今在凌西大小是個人物。自己當(dāng)了三年兵,回來后分到礦區(qū),當(dāng)?shù)V上開始不景氣,自己果斷地辭職下海。當(dāng)時辭職需要一定的勇氣,父母和老婆都曾堅決反對,幸好自己堅持了那么一下。辭職后他做了幾年小本生意,又用攢下的錢買了輛車,轉(zhuǎn)行干起出租。這期間凌西礦逐步裁員,大批工人紛紛下崗。下崗的工人不依不饒,不斷上訪告狀,凌西礦在風(fēng)雨飄搖中又維持了兩年,終于燈枯油盡。一座具有百年歷史的老礦就這樣走到了盡頭。讓他慶幸的是,當(dāng)別人的生活不得不重新開始時,他早已有了穩(wěn)定的收入。

沉思良久他回過神,剛好那人也從學(xué)校里出來。他按了按喇叭,推開車門說:我猜你待不了多長時間,我走了也是跑空趟,你回去還不好攔車,等你一會兒正好兩下方便。

那人上車后,肖海軍一打方向盤掉頭向回駛?cè)?。他注意到那人面色十分沉重,和剛才判若兩人,自打上車就閉著眼睛,沒再開口說話。等車行駛了一會兒,他問道:你在一中念過書?

那人沒吭聲,不知是沒聽見,還是不愛回答。他本想跟對方攀攀交情,看到那人的反應(yīng)就自然而然地閉上了嘴。車到街里時,家里打電話問他幾點收車,他告訴家里人馬上回去。等他打完電話,那人忽然問:去父母那兒過年?

肖海軍嗯了一聲,那人隨即嘆了口氣:多幸福啊……我父母早沒了。人到了這個歲數(shù),沒了父母就沒了根啊。你在外面雖然辛苦,可家里有老婆孩子熱乎著,還有父母孝敬著。他的話說得又酸又澀讓人不是滋味,肖海軍不由自主地跟著他嘆了口氣。車?yán)镒兊卯惓3翋?,兩個人誰都不再說話。那人用手扶著額頭,陷入沉思之中。

此刻幾乎所有的店鋪都歇業(yè)了,街道上冷冷清清。只有零星的鞭炮聲和隨之而來的硫磺味,才讓空氣中有了一絲年的味道。走到南山街,那人下了車。肖海軍坐在車?yán)?,看著那人漫無目的地向遠(yuǎn)處走去,一直稀稀落落的雪似乎大了。

大年夜,正吃著餃子的肖海軍突然想起什么,猛地將筷子拍在桌上,喊了一句:我操,是他……媳婦和孩子都奇怪地看著他。他愣了一會兒,一揮手示意娘兒倆繼續(xù)吃。

早上白玲玲在市場買了半張筋餅,又買了二兩醬菜和幾個水煎包。自打干活的幾個妹子回家之后,她已經(jīng)好幾天沒做飯了,自己一個人懶得費事。這幾天足療屋異常冷清,那些老主顧像約好似的沒了影。雖說她也打算歇一歇,可一旦真的沒有人上門,心情還是大受影響。也許是忙著過年吧,白玲玲這樣想著,干添了幾分落寞。

從市場回來,白玲玲抱著遙控器開始看電視,水果、瓜子擺了一茶幾。整個上午除了去廁所,她再沒動過地方。電視里全都是聯(lián)歡節(jié)目,看著又累又膩。那人進(jìn)門時,白玲玲正在沙發(fā)上昏昏欲睡。她沒想到會有人來,乍一聽門響還以為是風(fēng)吹的,等扭頭看到門口真的有人,這才從沙發(fā)上爬起來,趿拉著拖鞋迎上前去。

那人有些猶疑,一腳門里一腳門外地站著。風(fēng)順著門縫灌進(jìn)來,白玲玲不禁打了個寒戰(zhàn),她趕忙招呼道:進(jìn)來啊,大哥……做足療還是按摩?她將那人拉進(jìn)屋,順手關(guān)上門。

哦,做做按摩。那人局促地笑了笑。

白玲玲將他讓到里間屋,笑著說:大哥第一次來?用不著緊張,吃不了你的。

里間屋不大,擺著兩張按摩床,中間有拉簾隔著。那人放下背包,坐在靠窗的床上。白玲玲放下窗簾,同時示意他脫去外衣。安頓完那人,她插好門又在廚房洗了把臉,這才端著水盆和毛巾回到里間。那人閉著眼躺在床上,白玲玲搬了凳子坐下,將手指搭在他的額頭開始按摩。她學(xué)過按摩,推、剁、敲、拿一招一式都非常專業(yè),隨著她手指的移動,他露出一絲愜意的表情,緊繃的狀態(tài)逐漸松弛下來。

窗外的鞭炮聲時斷時續(xù),屋內(nèi)卻陷入一片寂靜。

這兒怎么就你一個人?他扭過頭看她,沒有了剛進(jìn)屋時的窘態(tài),說話也自然了。白玲玲告訴他,其他人回家過年去了,只剩下自己。說完她不由想起那幾個外地妹子,也許過了年她們不會再回來了,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但凡有好去處誰肯窩在這里。不過走了也無所謂,再找?guī)讉€就是了。當(dāng)然,這句話她并沒說出口。

那你怎么沒回家?他將她從出神的狀態(tài)中拉回來。不知道他是客套,還是對他的身份好奇,但不管是什么,她都已經(jīng)司空見慣。記得剛開始,她常跟人訴說自己的經(jīng)歷,每到傷心處都忍不住落淚??墒撬l(fā)現(xiàn),自己的傾訴除了滿足別人的好奇外,沒有任何用處。所以她很少再提及自己的身世,偶爾說起也全然淡了語氣,像講別人的故事一樣。

還回哪兒啊,這就是我家。白玲玲苦笑一下,再次陷入回憶中。自己結(jié)婚那會兒剛剛二十三歲,正是花一樣的年紀(jì)。誰知蜜月還沒度完,丈夫就在一次礦難中不幸身亡。三年后,一個男人花言巧語打動了她的心,她義無反顧地跟他去了南方。他們的錢花光之后,她開始坐臺養(yǎng)活他。那個男人拿著她的賣身錢去花天酒地,幾年的時間里榨干了她的青春和錢財。她又孤零零一個人回到凌西,靠著父母留下的房子開了間足療。回凌西前,她怕被別人認(rèn)出,還刻意整了容。但她相信,即使沒有整容,這么多年,從如花似玉到人老珠黃,也沒人認(rèn)識自己了。

時間過得真快,這一晃都十多年了。白玲玲說完才注意到,那人一直全神貫注地聽著。

說說你吧,白玲玲說道。

嗯,說什么?他問。

說說你大過年的不回家,一個人來這里做什么。她回答道。

他愣了一下,似乎是卡了殼。

算了,不方便就不說。白玲玲說道。

也不是不方便。他停頓了一會兒,我也是凌西人,走了快三十年,算是少小離家老大回。我說不上為什么要回來、想要見誰,這里一個親人都沒有了,如果一定要說原因,我就是想回來過個年。所以,我就這么毫無理由地、孤零零地跑了回來。在火車上,我遇到一個人,他是我小學(xué)同學(xué),我差不多一眼就認(rèn)出了他,但他完全不認(rèn)識我了。在火車站,我打了一輛出租車,那個司機(jī)也是小時候的同學(xué),我想喊他們的名字,但我又害怕,不敢讓他們認(rèn)出我。我蹲過牢,這輩子一事無成,我不想他們看到我的窘迫,不想他們可憐我。

像是打開了一個關(guān)閉許久的閘門,他的話突然間滔滔不絕,到后來已不管她是不是在聽。他講自己做海員的經(jīng)歷,那時終日生活在海上。他又講起自己如何入獄,講起獄中的種種艱辛,以及出獄后再次鋌而走險。自己一生的大部分時間都留在了海上和監(jiān)獄里。他又跟她講起自己年輕時喜歡的姑娘,講起姑娘的手指和溫潤的嘴唇。白玲玲靜靜聽著,而他像跟愛人嘮家常,全然沉浸在回憶中。

他要過自己的背包,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張泛黃的照片。他指著人叢中的一個姑娘給她看。那是他十七歲的愛情,透過他的眼眸,她看見自己年少時櫻花般絢爛而又純真的笑容。屋子里很暗,但他的眼睛如黃昏的斜陽,溫和而明亮。那張照片她是那么熟悉,甚至那些名字仍瑯瑯上口,她逐次看過去,胡秀麗、侯彬彬、江燕、肖海軍、于哲、史鳴……

記憶中的青蔥歲月漸漸蘇醒,那蒼翠的白楊和樹上的鳴蟬,那瑯瑯的讀書聲和課桌上稚嫩的痕跡,那悠遠(yuǎn)的口哨和微涼的夜風(fēng),她仿佛聽見誰在說著天長地久,無論怎樣驚詫和傷感,她的臉始終保持著平靜。是啊,與其給他一個真實而殘酷的邂逅,不如留給他一段美好的回憶。她的心里既溫暖又絕望,卻終究沒有喊出他的名字。

他走的時候,她的心有些慌亂,似乎要失去什么。

要不……我們一起包餃子,不……不用你包,只要你看著我……我這兒什么都不缺,有酒,有煙,有糖,有水果……白玲玲越說越急,聲音也越來越大,到最后她突然失聲,仰起頭可憐巴巴地望著他。

他先是不解,爾后驚詫,面對她殷殷的目光竟愣在那里。屋子里很靜,靜得只有兩人的呼吸聲,時間仿佛停頓。不知過了多久,一陣突如其來的鞭炮聲打破寧靜,兩人不約而同地把頭扭向外面。等鞭炮響過之后,他慢慢放下手中的包。

她趕忙擦去眼里泛出的淚花。

責(zé)任編輯 郝萬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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