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花
《小城故事》出版后,有人在我的博客上留言,他認出了我書里寫的他自己;后來又有人在微博上找到我,說我書里寫到的那個人,是他的同事。
十幾年前,這個人是我們那座小城市里的三線子弟,上海人。他總是塞給我他奶奶做的上海粽子,粽子一個大概有半斤,里面有一塊碩大的五花肉,肥肉部分融化開來,浸透了每一粒米。這種粽子我每吃一個就要膩上大半天,但我還是想吃,因為都說那是上海人吃的。
有時候我會去他家玩。他家住在空壓廠的宿舍里,是當時看起來很氣派的兩室一廳。他的房間里有各種各樣的《紅樓夢》續(xù)本,我一本本地借回去,每一本的最后,都是寶玉和黛玉結了婚。讀一本接近500頁的書,就是為了看這樣一個庸俗的好結局。
他成績很好,考進了同濟大學化學系。一開始他給我寫過兩封信,后來我們失散了,我再也沒有見過他。他沒有再回這座小城,而是回到了三線子弟們心心念念的上海。我覺得他的故事就像那些粗制濫造的《紅樓夢》續(xù)本,前面是漫長乏味的500頁鋪墊,但最后好歹看起來有一個雖然庸俗但美好的結局。
隱隱約約中,我知道他和另外一個同學談過一段莫名開始又莫名結束的戀愛。除此之外,他和很多人一樣,在我的世界里失散,就像我在別人的世界里,同樣也是渺無蹤跡。有時候想起他給我寫過的那兩封信,但怎么努力也回想不起哪怕一行短短的句子,能記起的都是更遠的事。
十五六歲的時候,我不愛睡午覺,總是早早到學校去。他中午在學校吃飯,不回家。我們不是同班,我總去他班上找他說話。他給我講我不見得做不出來的化學題,我跟他說我正在寫什么小說。有一年我生日,他送來一束紅色玫瑰,我拿著那束花翻來覆去地想:這得多少錢啊,他媽知道了會不會揍他???
寫《小城故事》的時候,我當然也想起了他,就去搜了搜他那個很難撞車的名字。我找到了一篇名為《比阿培南的合成研究》的論文,甚至找到他在論文上的簽名??粗莻€我極其熟悉的簽名方式——最后一劃繞出一個優(yōu)美的弧形——我突然一個人在紐約的下午笑出聲來。就好像,隔著論文中那些我絲毫不能理解的苯環(huán)套苯環(huán),終于接上了我并沒有想斷開卻不知道如何接續(xù)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