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大半年來,教育部“語言文字報刊社”組織的“真語文”大討論進行得如火如荼。語文果真有“真假”?面對諸如此類的“命題”,大家可能都會有一些自己的想法。
語文課在哪里有真假?大概只是在中學有真假吧,特別是高中語文。小學語文課如何定位,人們歷來鮮有爭論,可以說基本上有共識。在大學里,除了針對理工科學生的公共課“大學語文”有個“語文”的名稱外,中文系里也沒有一門叫“語文”的課程。然而,人們對中學語文的“觀念”卻一直聚訟紛紜,甚至“真假”難辨。想到中學里的“真語文”,筆者腦子里直接蹦出來那么兩個詞:真假美猴王、畫皮。
一、中學語文教師的頭銜
大凡學術成就大的人往往只用A教授或B老師這樣簡潔的稱呼,而混混們卻不止一個頭銜,他們更喜歡自己是C專家D成員E獲得者。中學語文教師其實用諸如F特級教師這么一個簡潔稱謂就行了,何必堆砌那么長長一大串的頭銜呢。
在中學,原也有一個職稱體系,有中學正高級、高級、一級、二級等,但中學語文教師一般自己也不愿使用那樣的頭銜,大概就算是個“正高級”前面還有個“中學”的限定吧。這實在是不正常的社會思想在作祟,“中學”怎么啦,“中”學就不能“高”嗎,“高”學在哪里?就這樣,很多中學語文教師更希望用自己的一些其他頭銜,比如說,某某小組某某團成員、全球亞非拉某某教學藝術大賽一等獎獲得者、某某能手、某某骨干,等等。有時候那些“頭銜”太“老套”了他們還不太喜歡,他們更樂意用一些更“新穎”的頭銜。
為什么呢?大概是因為心虛,中學語文教師心里虛!不然的話,何來由需要那么多頭銜去“支撐”呢?難不成沒有了那些支撐,真的就顯示不出水平來嗎?也許,即使有真水平也難很“實”地體現出來,只能靠那些頭銜支撐著。如果考慮到這個層面,不單單是中學語文教師的問題了,“教育”這種存在本身不就是一種很“虛”的東西嗎?
二、高考不再是問題
長期以來,語文課在中學備受詬病,但由于高考存在,語文課也就未曾告過病假。
說到高考,拿學生的分數來評價老師確實讓老師很無辜。一方面,有些學生并不愿意認真上語文課卻常??几叻郑@些學生讓老師虛火,這些學生無疑就是老師的“賊父賊母”。另一方面,來自社會的關切、家長的熱望。語文老師還真的得說自己能有效地指導高考才行。
說到高考,中學語文教師確實找到了“假語文”的罪魁禍首。一方面,認為有高考的語文不真,是假語文。另一方面,說語文如果不高考了,恐怕很多學校會把語文課從課表上拿掉,假語文也假不起來了。兩相顧,心惴惴。
隨著國內高等教育的大眾化,筆者想,用不了多久再拿高考來說事已經不合適了?,F在,發(fā)達地區(qū)的高中生出國讀大學已不新鮮,他們并不關心國內的高考。
沒有高考之后,高校自主招生可能將更多地形式化、過場化,不然的話高等教育何以能夠普及?這樣一來,語文課的性質似乎可以回到古代的“塾師”階段,塾師只需要進行一個范圍非常寬泛的“語言規(guī)范化”[1]示例就可以了,至于課本用哪本、課文是哪篇,可以一個塾師一個樣,沒有必要存在一個“全國性”的“真語文”。近年來提的“校本課程”其實太洋化了,不必一個學校一個樣,干脆一個老師一個樣得了。崇洋不如“復”古。不同教師之間也不要搞太多的教學評比,難道要比一比看誰更“真”不成?當然,可以有一批“督學”經常到語文課上隨堂聽課,主要是指雙向“交流”,不做過多的“評比”。這看上去似乎又回到了“小國寡民”的蠻荒時代,語文越“土”越真實,甚至于“不開課的語文”(可以理解為“開放性的語文課”,它不一定需要刻板、正規(guī)、嚴肅的“課堂”)也許比“課表滿滿的語文”更真實,此方為真語文。
三、核心:讀與寫、思與辨、美與真
即使有高考,有真假,語文也還是有語文自身的“真”東西在的。這就是全國語文課程設置大一統(tǒng)之外的另外一種“大一統(tǒng)”,即作為一個學科總還是存在著一個大致“統(tǒng)一”的學科內在規(guī)律。
語文學科特別關注讀寫能力,這是語文的本分。讀寫能力還涉及哲理性、審美性等因素,所以,中學語文教學還常常陷入如何閱讀哲學書籍、文學作品到底需要讀多少的困境。對于語文課程來說,大部頭、太艱深的哲學專著大概都不適用,中學生也不可能去認真閱讀《大邏輯》和《小邏輯》。對于文學作品,古典文學讀多少,現代文學讀多少,外國文學讀多少,這都不是該不該讀的問題,而是時間精力如何分配的問題。學界曾探討過中學開不開獨立的邏輯學課程的問題,還討論作文時如何貫徹邏輯性的問題。筆者不建議中學階段開設“統(tǒng)一”的獨立的邏輯學課程,中學生大多數只是喜歡一些“小哲理”而已。中學語文關注文學作品,大多數教育者的論調是為了審美教學。這也有問題,文學作品就是美?音樂課上不是也可以有詩歌這一類的內容嗎?淺陋之見里的“超短裙”“露大腿”又是不是美呢?問題還是多,只是這些問題能夠大體上統(tǒng)一起來罷了。
這里的讀與寫,其實還包括聽與說。這些問題進一步深化、具體的話,語文課需要確定讀要讀哪些文本,經典是哪些經典?寫側重練習寫一些什么東西,練習寫作是為了培養(yǎng)作家還是用于日常生活?聽,怎么聽;說,怎么練習說?所有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真語文”。
統(tǒng)一起來,那就是:填鴨也好,探究也罷,從“滿堂灌”到“滿堂問”,語文課的核心還是讀與寫的問題。如果偏離了這個核心,一切都是瞎扯。瞎扯的語文越“真”則這種語文就越“假”,甚至已經不再是語文課了。至于讀寫能力的培養(yǎng)是不是一定需要某一種科學規(guī)律、某一個課程理念、某一個套套、某一種模式,甚至是讀寫能力的培養(yǎng)需不需要專門的語文課,這卻又都不太好說了。在讀寫能力培養(yǎng)的過程中,我們還需要適當注意一下思與辨、美與真的問題,這些基本要求達到了也就基本上可以說那個語文已經就是成功了。
四、類同“老國音”以及機械表演系
“真語文”是什么?真在“理念”,這實在是一個有“體”無“用”的東西,只有“理想”沒有“樣板”。所謂理念,就是“新課改”理念。
說到“新課改”,可以舉兩事為例來說明。一是,某師范大學文學院領導要求老師在上課時貫徹新課改理念,于是有老師就說:請領導示范。領導說,你們自己學習,自己去領悟吧。至于大學文學院本科生的課堂上是不是天天放“奧斯卡”來代替外國文學[2]還是真的在貫徹新課改理念,那沒有人管,在現行體制下,大學和中學完全不同性質、沒有可比性。二是,某資深中學語文教師自己坦承:我教了二三十年的中學語文,一直在一線上課,但是我感覺我自己離新課改的要求還很遠!
那么,新課改究竟是一種什么樣的“理念”呢?這有點類似語言學史上的“老國音”?!袄蠂簟币仓饕氖且环N理念,在實踐上也不是一點兒都行不通,只是沒有規(guī)定出明確的“基礎方言”。當時,社會上甚至誤傳老國音,全國只有趙元任一個人會講,趙元任可以利用灌制唱片來在全國推行老國音。老國音后來被新國音替代,新中國成立之后普通話得到了很好的推廣。
通過上面兩個事例,我們可以把語文新課改類比成“老國音”。只是老國音還有趙元任一個人會講,而新課改在全國都很難找到一個合適的樣板戲。在這樣的情況下,有“體”無“用”會是什么樣的結局?表演!
一段時間以來,語文課無法在“內在精神實質”上有所突破,只能重視表象,語文課搞得近似于電影學院的表演系。煽情、唯美、奇思淫巧、浮華溢彩,語文課的競爭就是這些要素的競爭,語文的課藝比賽主要也就是在比這些方面。這樣的表演,其模仿者卻也人才輩出,模仿的不太像時就如同機器人跳舞,真的模仿不來時也一定要去刻意地機械模仿。
五、“畫皮”純情與真假美猴王相遇
表演是“藝術”,中學語文教學法似乎也不是“科學研究”。在大學里,其他專業(yè)的老師都私底下說中學語文教學法專業(yè)很不“專業(yè)”,很沒“學問”。中學語文教學法專業(yè)的教授們可以在中學語文教師面前權威,中學語文教師為了撈取各種“頭銜”有時也不得不附身于教授,在這樣的“關系”之中,語文還能有自己的“體”嗎?
對于中學語文,既有的各種批評已經夠多了,我們實在不愿再去批評它。當然,我們也不得不直面一個問題,那就是文化傳承問題。究竟是什么樣的文化才需要傳承?怎么傳承?有些非主流的學者曾坦言,教育就是一種傳銷,只是這種傳銷不至于讓人立刻飲彈跳樓。這種“大”的文化的傳銷,我們暫時可以不管。語文的傳銷卻真實存在著,師范大學中文系的學生畢業(yè)去中學教語文,中學生高考讀大學中文系,既得利益者并不是一、兩個人,要傳銷就得去發(fā)展下線。據近期北京市教委發(fā)布的高考改革征求意見稿,2016年開始,語文由150分升至180分,英語由150分降到100分。于是,師范大學中文系的老師“唱大戲”、英語系的老師直嘆氣,這說明了教育也“傳銷”絕非奇談怪論。存在于這樣上下線的體系中,還有沒有語文的純潔感情?所有的語文感情都類似“畫皮”,“真語文”啊,我們“愛著你像心跳難觸摸,畫著你畫不出你的骨骼”。
文化、教育大背景我們可以不用諱言,關于修辭的每一句話也可以同樣說得赤裸裸。社會改革、國際化進程是比“語文”更為宏觀的一些存在,全世界的大勢也許已經基本明了。其實,每一個人心中都有一個正確的想法:劇變肯定會很痛。一個國家,一個民族,一個人,“究竟想要成為什么”他們心里是大體有譜的,沒有人能接受自己突然之間變得連自己都不認識了。在這樣的前提下,語文還是有著十足的存在的理由。因為我們都知道,“語言與文字的穩(wěn)定性守住一個文明”[3],如果我們是英語國家,我們也許不必需要誰去鼓吹什么“民主化進程”,在涉及“語言政治”時我們自然會非常嚴格地恪守我們國家的政治原則。正是因為這樣,《危機下的中文》[4]這樣的著作也只能徒有其表,漢語的“守護者”們一直強烈排斥字母詞進入詞典、經典,他們從未主動地在漢語中“摻沙兌水”,最后漢語真的就能“國際化”了?漢語也許是世界上最為保守的語言之一,中華民族也許是世界上最有“貞節(jié)”的民族之一?!段C下的中文》告訴我們語文課在國內可能也會意亂情迷,但是,我們卻可以把她“遠嫁”到國外的孔子學院。如是種種,“遠嫁”也是明智的選擇之一,因為我們知道沒有中文的世界必然不是多元文化的世界,一元化的缺憾因為有中文而必不會真的存在。
《西游記》中有個真假美猴王的故事,對此人們可以有多種的解讀,我們這里卻愿意接受“一猴二心”說。中學語文教師之所以熱衷于各種頭銜,大概因為普通老百姓還有些迷信如來佛祖的裁判,如果再來兩位真假如來佛,那故事也許就講不下去了?!案呖肌北旧硪膊⒎钦Z文所必須要取的“經”。在狹義的學科的范疇中,讀寫能力培養(yǎng)是語文課存在的唯一理由。語文課再怎么表演也不能演成了“畫皮”。在宏大的文化的背景下,所謂“真語文大討論”不過是真假美猴王在那里相遇。一個猴子都尚且如此這般,一群會說中國話的人有誰能說誰有“二心”呢?大家都在忠心耿耿地迎取“語文真經”哪!
參考文獻:
[1]薄守生,賴慧玲.當代中國語言規(guī)劃研究——側重于區(qū)域學的視角[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9.
[2]賴慧玲,薄守生.從學科發(fā)展史的視角看高中語文新課改[J].文教資料,2011,(10).
[3]薄守生.人類最后的家園[N].光明日報,2006-8-5.
[4]潘文國.危機下的中文[M].沈陽:遼寧人民出版社,2008.
(薄守生 西華師范大學文學院 637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