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薄桃花
【簡介】她以好朋友的身份留在他身邊,卻是一步步破壞他未婚妻的形象,扮演一個備受欺辱的灰姑娘,不想機關算盡都沒能阻止他愛上那個聯(lián)姻的未婚妻。就在她絕望的時候,他的未婚妻主動提出交換身份成全她和他。她以為從此人生完美,不料是走了一個陷進中……
1、
“我的女朋友是舒清宛,我不會娶她之外的任何女人。”
地上鋪著厚厚的毛毯,柏然跪下去悄無聲息,雪白的絨毛幾乎將他的膝蓋淹沒。他向祖母表明心跡,態(tài)度堅決。
他的女朋友舒清宛是精明干練的女孩子,穿職業(yè)套裝,垂手候在一旁,緊張接受這個大家族家長的審視。
她不會獲得認同。柏家是名門望族,往上無論多少代都是富甲一方的大戶。到如今子孫從政從商,根基深厚,門戶觀念更是根深蒂固。
果然老太太面無表情道:“與朱家的聯(lián)姻勢在必行。六月初八是好日子,你準備做新郎就可以?!?/p>
她從頭到尾沒有看舒清宛一眼。
也難怪,清宛父親是出租車司機,母親是環(huán)衛(wèi)工人,這樣的家世根本入不了老太太的眼。
回去的路上,柏然埋怨她:“我早說你出的餿主意行不通。老太太聽到風聲一早將你祖宗十八代摸清楚,就連我都知道你沒有一處她看得上。”
清宛笑道:“去你的,朋友一場才替你出謀劃策。是誰天天叫嚷無人權無自由?是誰不甘心婚姻變成交易?是誰嫌朱家大小姐端莊又賢淑?”
她和柏然演了一場戲企圖改變老太太的心意,可惜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
柏然更加絕望:“那位朱顏大小姐是奇葩。畢業(yè)于新娘學校,我第一次知道世界上有這種學校。我和她通郵件,企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說服她同我一起擺脫買賣婚姻。她回我八個大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p>
清宛幸災樂禍:“受過專業(yè)訓練,保管婚后伺候得你舒舒服服。”
整條街便只聽得到柏然的哀號了。
看著窗外迅速后退的建筑,清宛勾起嘴角笑,卻是側(cè)著臉,在柏然看不到的角度。
她在巷子口從柏然的車里下來。巷子窄,再往里四個輪子進不去。
“再見?!卑厝缓退绖e。
他永遠不知道,每一次,直到他的車子遠去,再也看不見,清宛才轉(zhuǎn)身。
她一直在心中丈量他們之間的距離,答案永遠是千丈溝壑。
沒有路燈,她只能借著手機微弱的燈光照明。凹凸不平的地面、隨意丟棄的垃圾、臭水溝、亂吠的狗,像照妖鏡下的世界,清宛生活在這片區(qū)域。
她租在地下室,不足十平方米,冬天似冰窖,夏天如蒸籠。除去床和衣櫥,再無其他家具,也容不下其他家具。
柏然曾經(jīng)想?yún)⒂^她住的地方,考究的意大利皮鞋剛剛踏入巷口就改變了主意。
他來自另一個世界,含著金湯匙出生,不需要努力便什么都有了。急急鉆營如她,奮斗一輩子也得不到那些東西。
清宛接了一盆冷水洗漱,清澈的水面映出殘妝的面孔。她告訴自己,絕對不會允許柏然結(jié)婚,這個男人是她的。
睡覺前清宛打開筆記本。
郵箱里有來自柏然的新郵件:朱小姐,女子不是任何人的附屬品,希望你掌握自己的命運。
柏然從來沒有懷疑過朱顏的郵箱地址是否正確。這是清宛千辛萬苦打聽到的,又怎么會出錯呢?
看來柏然一直沒有放棄說服朱顏。
但他似乎沒有搞清楚,他需要說服的對象不是朱顏,而是他的祖母。強勢的老太太一手操控子孫婚姻,若有違逆,殺無赦。
清宛回復:在家從父,出嫁從夫。
她已經(jīng)可以想象柏然讀郵件時的表情。老太太喜歡朱顏不要緊,只要柏然不喜歡,以他的性子,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2、
那將是一場空前盛大的婚禮,即使尚未到來,也已經(jīng)成為別人津津樂道的話題。
“婚紗鑲足九十九顆碎鉆,量身定做,世上僅此一件?!?/p>
“迎娶車隊夠開一場豪華車展。”
“司儀是綜藝節(jié)目主持人?!?/p>
統(tǒng)統(tǒng)是羨慕口吻,沒有忌妒。因為這兩個人無論家世、相貌、學識皆是完美匹配。時尚雜志登出柏然和朱顏的合照,宛如金童玉女。
只有舒清宛知道這是合成照片。
她的臉上浮現(xiàn)出嘲弄的表情。對面的同事替她惋惜:“聽說柏家允許觀禮,喜金人人有份??上逋鹉阍谀侵耙{(diào)往澳洲公干?!?/p>
“是啊,非常不巧。”清宛意味深長。她真的非常期待現(xiàn)場觀禮,親眼見證那場新郎不會出現(xiàn)的婚禮,親眼看那位傲慢的老太太如何收拾殘局。
清宛永遠不會忘記她的無視,那是比輕視更大的侮辱。
六月初八,柏然不負眾望,逃婚。
清宛策劃逃跑路線,安排資金囤積,選定落腳國家——正是她申請公干的澳洲。
柏朱兩家雞飛狗跳,新聞鋪天蓋地。
最鎮(zhèn)定的是新娘朱顏,奢華婚紗尚未換下,已在媒體面前表明決心:“我會等他回來?!?/p>
太平洋彼端的電視機前,舒清宛第一次見到鮮活的朱顏。
象牙塔中的公主,有一張不諳世事的臉,眉宇間找不出一絲生活的煙火。
柏然的視線在屏幕上停留五秒:“比照片中的端莊賢淑討人喜歡?!?/p>
是啊,討男人的喜歡。臨危不亂,舉手投足皆是大家風范,一看即是出身良好的溫室花朵。清宛是截然不同的類型,一般的年紀,已在殘酷社會撞得頭破血流。柏然曾經(jīng)形容她是脫韁的野馬,難以馴服。
所以他大概從未想過馴服她。
“昔年魯迅不滿家中安排的婚事,妻子娶進門后一輩子沒有同房。那個叫朱安的小腳女子一生伺候公婆,沒有改嫁?!?/p>
清宛露出整齊的牙齒,笑意盈盈:“猜猜這位朱小姐等你多久?”
柏然頭皮發(fā)麻,啪地摁掉電視。
他的手指干凈纖長,比女孩子的還秀氣,抓住遙控器的時候有一種黑白分明的視覺沖擊。清宛起初便是被這雙手吸引。endprint
她和他的相識緣于她拾到他的錢包,完璧歸趙。所以柏然對清宛的最初印象是——拾金不昧。
實際上清宛并不是那樣的人。錢包中有柏然的身份證,她知道這個人以及他身后的財富,令女子趨之若鶩。
她未能免俗。
她覬覦柏然的家世,一開始,確實是這樣。
他是有名的紈绔子弟,除了上班什么都做。
清宛恰恰相反,她受生活所累,除去上班什么都不做。
她不覺得他玩物喪志,不覺得他不務正業(yè),他是清宛的向往,是支撐清宛在殘酷社會繼續(xù)拼搏的動力。
看著他,清宛就覺得,總有一天,自己也可以這樣無憂無慮地生活。
只是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柏然在她心中就只是柏然,一個剝?nèi)トA麗外衣沒有光環(huán)的柏然。
或許是那次爬山,他義無反顧地背起扭傷腳的她走了十幾公里的路。或許是那次在海里潛水,他把唯一的氧氣罩戴在她臉上。或許是那次夜里飆車,她在他身后加油,恍惚產(chǎn)生時光停滯的錯覺。
自小,清宛便目標明確,這次也不例外。
她要柏然和她在一起,只能和她在一起。
但清宛掩飾得極好。
即使同住澳洲公寓的兩室一廳,也不敢流露分毫。柏然應付過太多女子,有雙毒辣的火眼金睛。稍有不慎,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3、
朱顏的名字倒是時常出現(xiàn)在國內(nèi)的娛樂周刊上。
她儼然柏家媳婦,替柏然盡孝,老太太跟前承歡膝下,逢年過節(jié)禮數(shù)周到。
老太太不止一次在人前夸她:“朱顏是我最得意的孫媳婦。”柏家上下沒有一人敢說她名不正言不順。媒體戲稱她是二十一世紀的貞潔烈女。
清宛亦是羨慕她的,一個好的家世抵過一切。如果她有這樣的家世,早早就會去告訴柏然:“柏然,我喜歡你?!笨墒球湴恋那逋饦O度自卑,只能用卑劣的手段鏟除異己。
她選擇清晨將周刊上的內(nèi)容念給柏然聽,讓朱顏的名字破壞他一整天的好心情。
起初,他亦是聽到這個名字就皺眉,尖酸刻薄將其評論一番才罷休。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柏然的表情越來越凝重,并認真傾聽關于朱顏的動向。有一天他問:“朱顏做什么工作?聽說是古董鑒賞家,新娘學校畢業(yè)怕是謠傳。”
她不動聲色地取消了娛樂周刊的訂閱,但柏然有其他關注渠道。甚至有些消息清宛是從他的口中得知。
“她不與異性約會,私人時間極少,但凡有空便陪著祖母?!?/p>
“祖母夜里心臟病發(fā)作,只有她一個人發(fā)現(xiàn)異常?!?/p>
清宛的心一天天沉下去,那個朱顏到底有何魅力,隔著千山萬水也將他迷惑?
終于有一天柏然告訴她:“逃婚是不負責任的行為,至少我應該和她共同面對,合力解決問題?!?/p>
她笑得十分勉強:“你決定的事我全力支持?!壁ぺぶ星逋鹩蟹N預感,他這一回去,她便再也沒有機會了。
澳洲的街頭,陽光從五指間漏下,迷了清宛的眼。紅燈滅,綠燈亮。綠燈滅,紅燈亮,她的掌心起了細密的汗珠,邁開的步伐猶如灌了鉛。
那輛保時捷撞上來的時候,時刻保持警惕的她輕巧側(cè)身,堪堪被保險杠鉤住衣服。急剎聲中,清宛倒在車輪前。
應該死不了吧?她望著湛藍的天空笑。
清宛的傷并不嚴重,臉上擦破皮,手臂瘀青,小腿輕微骨折,為了慎重起見,留院觀察三天。
“延誤了你的航班,真不好意思。”她在澳洲無親無故,柏然是唯一的朋友。
他低頭慢慢削一只蘋果,中間果皮斷了好幾次,亂七八糟落了一地。終于他抬起頭,身著正裝襯得面孔多了幾分嚴肅。以為他要將她訓斥一番,誰知柏然嘆了口氣,決定道:“反正你這邊的工作快結(jié)束了,我等你一起回去?!?/p>
清宛如釋重負,她成功了。即使傷口隱隱作痛,想著也是值得的。
夜里她醒過來一次,柏然不在陪護的小床上。他環(huán)胸立在窗口,寬大的窗簾隨風舞動,幾乎將他淹沒其中。清宛第一次在柏然身上看到孤寂,他什么都有了,為什么還這樣憂愁?那是第一次,清宛覺得,也許她并不了解柏然。
4、
歸國的旅程并不順利。
機場的拖地機經(jīng)過時忽然失靈,噴了柏然和清宛一身水。兩人的行李皆以托運,沒有更換的衣物。機場的負責人員不停地道歉,安排他們換上工作人員的制服。一式的白色襯衣,清宛和柏然站在鏡子前宛如情侶裝代言人。
柏然顯然對著這種檔次的布料看不上眼,一路碎碎念抱怨個沒完。她知曉他對服飾的挑剔程度,連襪子都是手工純棉,抵得上普通人小半個月的工資。
清宛忍不住嘲諷:“如果你覺得光著膀子更好,不妨把襯衫脫下?!?/p>
他這才住了嘴,怏怏地看著窗外或濃或淡的云霧。
他似乎是上了脾氣,一直不曾開口。下了飛機,也不等清宛,自顧走在前頭。清宛跟不上,一時沒注意,腳下跌了跟頭。
狹窄通道里,她有些狼狽地仰起頭。柏然已經(jīng)聽到動靜,穿過人群向她走來。他朝她伸出手。她看著他,那近在咫尺的手掌,不知能否將她拉起就不放開?清宛微微扯動嘴角,剛剛把手遞過去,便有此起彼伏的咔嚓聲響起。
閃爍的鎂光燈,興奮的記者,本就擁擠的大廳水泄不通。
“柏先生半年前的逃婚是否因為這位小姐?”
“這次兩人攜手歸來是否已說服家中長輩?”
“柏家與朱家的聯(lián)姻是否再無回轉(zhuǎn)余地?”
記者們需要一本《十萬個為什么》。柏然一只手遮臉一只手拉緊清宛,面無表情疾步離開。外面有車候著,柏然狠狠關上門,牙縫里蹦出兩個字:“開車?!?/p>
他的臉色前所未有的難看,生于豪門的他最討厭捕風捉影的媒體。更何況,同時現(xiàn)身,一模一樣的襯衫,牽手,這些斷章取義的畫面足夠杜撰一段狗血的三角戀。
清宛注視后視鏡中漸漸遠去的記者,輕輕揉著瘀青的膝蓋,在氣氛緊張的車廂中小心翼翼。endprint
柏然這才注意到她受了傷:“疼不疼?”
“不疼。”她垂下頭,晶瑩的眸子掩映在濃密的睫毛下。清宛沒有說謊,不疼,一點兒都不疼。
毫無意外地,第二天的各大報刊頭條是“柏氏繼承人與女友情侶裝甜蜜現(xiàn)身”。清宛喜歡那張柏然將她拉起的照片,抓拍的側(cè)面有溢于言表的關懷。
柏然第一個打來電話:“這些事情我會處理,不會影響你的正常生活。”
第二個打來電話的,是清宛如論如何也想不到的,朱家大小姐,柏然的未婚妻,朱顏。這女子的聲音亦是嬌滴滴的楚楚可人,即使風口浪尖上言語也不失禮數(shù)。
朱顏約她見面。
咖啡廳是清宛選的,她不喜歡被動。她將自己精心打扮,處處用心卻又不著痕跡。
可是比不過。
朱顏只是坐在那里,襯衣綢褲,不施粉黛,已優(yōu)雅到極致。清宛注意到她喝咖啡的姿勢,是書上講的皇家禮儀。清宛自慚形穢,不由得攥緊杯子。
“舒小姐是柏然的好朋友,也就是我的好朋友?!敝祛伣z毫沒有察覺她的異樣,微笑道,“柏然和我解釋過機場的誤會,也說了你幫他逃婚的事,我愿意和你們一起解決這些麻煩?!?/p>
清宛太陽穴突突地跳。
她知道朱顏時常留宿柏家,免不了和柏然碰面。只是沒想到這么快,他和她已經(jīng)化敵為友。她想象朱顏和柏然徹夜長談的情形,心中五味雜陳。
“柏然最大的麻煩……”清宛欲言又止,她擅長這類表演,眼瞼微垂,似是不好意思。
“是我這個他不愿意娶進門的未婚妻?!敝祛佉膊粣?,起身為清宛添咖啡。
褐色的液體緩緩注入杯中,清宛手指微動,咖啡杯嘩地落在她的膝蓋上。是滾燙的苦咖啡,她能感覺到絲襪下的肌膚迅速紅炙,疼痛沿著大腿經(jīng)脈傳遍全身。
5、
“清宛!”
時間剛剛好,柏然每天下午茶的咖啡廳,他推門而入的剎那見證了恍若朱顏不小心打翻咖啡的一幕。
清宛整張臉皺到一起,仍然道:“沒關系,朱小姐不是故意的。”
朱顏看了她一眼,落落大方地道歉:“對不起,是我不小心?!?/p>
“我送你去醫(yī)院?!卑厝贿t疑了一下,回頭問,“朱顏,要一起嗎?”
在車上,朱顏和柏然聊起股市的走向,歐洲各國的風情,房地產(chǎn)經(jīng)紀,公司管理等等。清宛坐在后面,雙手交疊,像一個被遺忘的學生。
舒清宛,你輸?shù)靡凰?。她自嘲地扯動嘴角?/p>
及至處理完燙傷送她回家,朱顏一直在車上。但朱顏沒有走進那個巷子,柏然囑咐她在車里等著?;蛟S柏然也覺得,像朱顏這樣的公主與這里格格不入。
“清宛,你的薪水不低吧?”環(huán)顧惡劣的居住環(huán)境,富家公子忍不住質(zhì)疑。
是啦,這里甚至不及他家的衛(wèi)生間大。清宛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自卑,她笑得十分自然:“家里用錢的地方太多,我隨便將就一下就行,左右不過是睡覺的地方。”
他的目光一寸寸沿著老舊的墻壁流轉(zhuǎn):“清宛,你家里是不是有什么困難?”四目相對,柏然眼中情緒復雜,涌動了太多清宛無法理解的波光。
她撲哧笑道:“兩個弟弟和一個妹妹上大學算不算困難?”她把家里的情況簡單說了一遍,輕描淡寫,“普通人家皆是這樣的生活,不值得大驚小怪?!鳖D了下,偷覷他的神色,清宛漫不經(jīng)心道,“我還以為朱小姐會像電視劇中那樣甩我一張百萬支票,結(jié)果她甩我咖啡?!?/p>
柏然馬上說:“朱顏不是那種人。”目光觸及她腿上的燙傷,又道,“我想她是不小心?!?/p>
清宛不甚在意:“你倒是了解她?!?/p>
“她是真心想同我解決聯(lián)姻上的問題。我們計劃一起看電影,放一點風給記者,這樣他們就不會死盯著你了。”
清宛眨了眨眼睛:“這個主意不錯,商量好看什么沒有?”
“她喜歡看《動物世界》的紀錄片,倒是和我志同道合?!卑厝坏恼Z速不疾不徐,像在宣布重大事件。清宛認真看著他,他用更慎重的口吻說,“我想過了,我這樣的家世,婚姻恐怕永遠無法自主。我雖然任性,卻也不想鬧得家無寧日。朱顏,她,我想嘗試著接受她。至少,我不算討厭她?!?/p>
清宛感覺自己的聲音像被過濾器抽絲剝繭,只剩下虛無縹緲的一層:“從前你堅持的愛情呢?結(jié)婚對象一定要是自己喜歡的人,這樣的決心呢?”
“自己喜歡的人……”柏然透過小小的窗口望出去,顯然逼仄的空間欣賞不到風景,然而他卻像看到了極好的景色,嘴角悄然勾起。可只是一瞬間,清宛幾乎以為那轉(zhuǎn)瞬即逝的一抹笑是錯覺。
因為他喃喃說:“喜歡一個人,是很痛苦的……”
這一刻,這是一個她不了解的柏然,他偶爾流露的傷痛讓清宛心悸。
6、
第二天清宛買到新鮮出爐的報紙。
黑色大標赫然是“柏氏繼承人的平民女友揭秘”。
弟弟妹妹借錢上大學,母親在路邊撿垃圾,父親謙卑地替客人搬行李,鄉(xiāng)下破舊的瓦房,生活不能自理的奶奶,清宛不為人知的過往通通曝光。
這些事情,她昨天剛剛和柏然說起過。不為博取同情,只是想讓他知道,脫韁的野馬來自怎樣的家庭。不然他恐怕以為,世上的女子皆該像朱顏那般無憂無慮。
把報紙丟進垃圾箱,清宛挺起胸膛,她不會被任何事情打倒。
手機上有來自柏然的十八個未接電話,還在持續(xù)增加中。她冷冷地笑,手機調(diào)成靜音,視而不見。
沒想到柏然在公司里等她。因著身份的非比尋常,大堂經(jīng)理親自端來茶水伺候。清宛目不斜視地從他跟前經(jīng)過,他拽住她的腕子低聲道:“和我談一談。”
“談什么?”清宛沒有給他好臉色,“挖掘我更多的過去嗎?柏然,我從來沒有想過你是那樣的人。請你告訴我,這么做到底為了什么?你若是覺得我礙了你的路,我立馬滾得遠遠的?!?/p>
他知道她在氣頭上,但他也從來沒有被人這樣嗆過,一時臉色不善:“你別冤枉我,我沒有出賣你?!眅ndprint
“昨天剛剛和你講過的這些事情隔天就上了報紙,不是你又是誰?當時屋子里有第三個人嗎?難道外面有人在偷聽嗎?”
清宛的聲音戛然而止,柏然眉頭擰起,顯然也想到了那個可能。受他囑咐留在車上的朱顏,真的一步?jīng)]有離開嗎?
清宛疲憊地揮手:“算了,反正你認定她是善良的公主。我家里窮是事實,也不是什么丟臉的事,我不想再繼續(xù)討論。你們好好相處,向她強調(diào)我只是你的朋友好嗎?”
她走進電梯,漸漸合上的門隙中,是柏然若有所思的神情。
他們還會去看電影嗎?電梯的光滑鏡面映出上揚的嘴角。以柏然火暴的性子,朱顏這個黑鍋背定了。
是的,黑鍋。清宛自導自演,收視頗豐。
公司大堂人來人往,不少人目睹了她和柏然的爭吵。一個是無權無勢家境微寒的小職員,一個是家財萬貫一手遮天的掌上明珠,清宛相信眾人動搖了朱顏的品性。
她是弱勢的一方,是無法和權貴抗衡的平民。
7、
從電影院走出來的兩個人談笑風生,赫然是柏然和朱顏。絮絮飄落的雪花中,朱顏側(cè)頭聽柏然說著什么,相視而笑,仿佛已形成牢不可破的默契。
柏然甚至張開雙臂抱了抱朱顏。
沒有人懷疑他們不是情侶。
不遠處的清宛頹然后退,脊背抵上冰涼的水泥柱。沒有用了,她做什么都沒有用了,即使柏然覺得朱顏有心機有心眼也愿意包容她原諒她。
他已經(jīng)愛上了朱顏。
清宛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沒有開燈,即使開燈,她的世界也不會亮了。
柏然在午夜十二點給她打電話,語氣愉悅:“清宛,朱顏找到那個調(diào)查你背景的記者了,朱顏給了他一筆錢,也和幾個報社打過招呼,明天之后不會有那些亂七八糟的報道了。”
那邊傳來煙花綻放的聲音,他們約會至此時。清宛含含糊糊道:“大半夜的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清宛掐斷電話,借著月光睜著眼睛看天花板上一只殘破的蜘蛛網(wǎng)搖搖欲墜。
忽然她驚起。
怎么會冒出一個調(diào)查她背景的記者?那些過往明明是她交給一個要好的記者朋友,一如回國當天,她通知那位記者朋友。
看來這個朱顏,并不如表面看上去那么簡單。
清宛剛剛有此念頭,朱顏便將其打消。
她來找清宛,價值不菲的高跟鞋踩過臟亂不堪的巷子,臉上不曾流露半分嫌惡。清宛忍不住佩服她,因為就連她自己,有時候都不想走進來。
“你喜歡柏然對嗎?”
朱顏的第一句話就石破天驚,清宛還來不及否認,她已經(jīng)繼續(xù)石破天驚:“實際上我不喜歡柏然?!?/p>
清宛脫口而出:“那你無怨無悔地等他半年?”
朱顏調(diào)皮一笑:“我的婚姻想來由不得自己,不是柏然也會是其他人。與其折騰,不如裝個癡情女子,一心一意在柏然這棵樹上吊死。清宛,我的夢想很簡單,嫁個我不愛他他也不愛我的男人讓家里長輩滿意,全心全意研究我摯愛的古董,兩不干涉。我以為柏然是這樣的人,至少他逃婚了,誰知道……”
她愧疚地望著清宛。清宛輕聲接下去:“沒想到他愛上了你。”
朱顏垂下頭,下一秒抬起頭,堅定地說:“清宛,你愿意和他在一起嗎?”
她忍不住嘲諷:“柏然愛的又不是我?!?/p>
“如果你是我呢?如果你就是朱顏呢?清宛,你愿意成為朱家大小姐和柏然在一起嗎?”朱顏眼光熱切,“我愿意用我的全部換取成為一個自由的你。清宛,兩全其美,各取所需?!?/p>
如果柏然沒有愛上朱顏,清宛壓根不會考慮這個荒唐的建議。
可是現(xiàn)在,朱顏的話是她聽過的最甜蜜的誘惑。朱家大小姐,朱家的掌上明珠,朱門的唯一繼承人,還有,柏然的愛。
她不由問:“我們?nèi)绾谓粨Q身份?”
朱顏笑道:“整容?!?/p>
8、
三個月后,攜手同游歐洲各國的朱顏和舒清宛歸來。
朱顏走進房間,纖長的手指一一撫過真皮沙發(fā)、阿拉伯掛毯、水晶擺臺、梳妝鏡前隨意丟放的珠寶、公主床以及衣帽間數(shù)不清的四季服飾。她站到窗口,偌大的庭院繁花似錦,敞開的車庫停滿跑車,還有來來往往穿制服的傭人。
朱顏笑了,她已知道自己終于和柏然站到同一個起跑線上,她終于成為一個足夠和他匹配的女人。
明天,她將到朱氏集團上班,成為這個集團最年輕的總經(jīng)理。她放棄對古董的熱愛,搖身一變成為接替父母事業(yè)的乖女兒。
“朱顏?”
柏然敲門而入,他的臉上掛著她從來沒有見過的幸福笑容。她垂手立在窗邊,等這個愛她的男子將她攬入懷中。
他看著她,和她一起分享他的幸福:“朱顏你知道嗎?清宛向我表白了。她說她一開始看上的是我的家世,后來愛上的是我這個人。她說一想到我要和你結(jié)婚就心疼得恨不得死去。她說想花三個月的時間將我忘記,誰知越是兩不相見越是痛苦不堪。她說要和我私奔,即使老太太取消我的繼承權,即使我一無所有,她也愿意和我在一起?!?/p>
“朱顏,我沒想到會等到這一天。我愛清宛,可我知道她覬覦的是我的錢,她和外面那些一心想嫁入豪門的女子沒有兩樣。但是怎么辦,我就是愛上她了。她失意的時候,她受傷的時候,我多想擁抱她,哪怕只是撥動她的發(fā)絲,觸碰她的臉頰??晌也荒?,我不能允許自己被一個攀龍附鳳的女子俘虜。我壓抑著內(nèi)心的渴望,一次次遠遠看著她,幾乎發(fā)瘋?!?/p>
“直到認識你朱顏。我發(fā)現(xiàn)你是一個不錯的女子,我嘗試著和你交往,想用這種愚蠢的方法忘記清宛??墒悄愕哪抗馓J利,你一眼看出我喜歡清宛,知道我任何時候都是心不在焉。你不知道我和清宛之間有什么問題,但你愿意做我的幌子穩(wěn)住家中局勢,直至我將這混亂的情感理清?!?/p>
“朱顏你預言的沒有錯,我終于守得云開見月明。”
“這些年,我裝成不喜歡她裝得太辛苦了。現(xiàn)在我終于可以告訴每個人,我愛舒清宛?!?/p>
“朱顏……你沒事吧……”
她扶著墻壁在床邊坐下,臉色蒼白:“沒事,時差沒有調(diào)整過來,休息得不夠。”
“那我不打擾你休息了,怪我太高興語無倫次說了這么多?!?/p>
柏然離開,房間靜得可怕,朱顏聽見自己的呼吸像瀕臨死亡邊緣的困獸。
她走出去透氣,傭人在花園的藤椅上擺上軟墊,又沏了熱茶端來點心,恭恭敬敬退下。
她聽見腳步聲,抬頭,是舒清宛在對面坐下。
朱顏聲音嘶啞:“原來我一步一步走進的是你的陷阱?!?/p>
清宛勾唇笑,志得意滿:“知道我為什么無怨無悔等著柏然嗎?因為我愛他,三年前在一場拍賣會上見過他之后,我就深深地愛上了他。我愛了他三年,我以為我有機會的。直到有一次我跟蹤他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偷偷跟著你。我看著他凝望你的背影,他眼里的痛苦和掙扎,我就知道他再也不可能愛上別人。”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你好計謀?!?/p>
清宛站起來,環(huán)顧四周:“你不虧,你得到了夢寐以求的東西。哈哈,人真是奇怪的生物,別人不屑一顧的東西,她偏偏當成寶……”
她嘲諷的聲音和得意的背影漸漸遠去。
朱顏掩面,淚水至指縫間滲出。她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她失去了最珍貴的寶貝。終其一生,無憂的生活再也無法令她展顏。
她終于也知道,自己從來不曾了解過柏然。他的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是寧愿和一個自己不喜歡的女子在一起,也絕不向一個自己喜歡的卻另有所圖的女子妥協(xié)。
如果早一點,她有勇氣告訴他,她喜歡的只是他,結(jié)局或許會不一樣。
可是那個時候,她的勇氣早已被千瘡百孔的生活埋沒。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