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才
詩歌具有神奇的功能,可以滌蕩心胸,陶冶性情,可以開闊視界,舒放心靈,可以抑郁情懷,痛斷肝腸,也可以添愁惹恨,怒氣沖天。多讀李白的詩,人會變得性情豪放,心胸豁達(dá)。李白一生走南闖北,行走天涯,總是離愁相伴,坎坷相隨,但是,李白神奇,李白豪邁,他總以寬廣的胸懷去面對。其詩《送友人》是人生寫實(shí),也是性情流露。詩人高歌詠唱,情滿天地,深深震撼著讀者心靈:
青山橫北郭,白水繞東城。
此地一為別,孤蓬萬里征。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
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
詩人送別一位即將遠(yuǎn)行的朋友,按照傳統(tǒng)老套的習(xí)俗,似乎應(yīng)該選擇秋天這個萬木蕭蕭、色彩凝重的季節(jié),似乎應(yīng)該選擇長亭古道、綠柳飄揚(yáng)之地,因?yàn)殡x愁別恨涂染景色,悲傷籠罩時空。但是李白不是這樣,詩歌一開篇就為我們創(chuàng)設(shè)了一個明麗生動、宏大開闊的時空背景。遠(yuǎn)處是蒼翠群山,層層疊疊,起伏延伸,形成一條綠帶,靜靜屹立在城池的北邊。近處是碧綠河水,潺潺流淌,閃閃發(fā)光,環(huán)繞東城迤邐而去。詩人和朋友靜立城邊,遠(yuǎn)眺山水,離情別意彌漫天地。一個“橫”字活現(xiàn)青山靜立,生機(jī)逼人的情態(tài),一個“繞”字凸顯水環(huán)城去,城因水媚的神韻,一靜一動,交相輝映,相得益彰,展現(xiàn)出一幅壯觀而飄逸,靜穆而活潑的圖景。顯然,透過這幅圖景,我們讀到了李白的浪漫和新奇,李白的多情和灑脫。沒有凄慘,沒有悲傷,沒有難舍,沒有猶豫。李白好“色”,他善于著色,給山川涂色,給心靈涂色,讓色彩淹沒離情,讓色彩透露歡樂。李白不像在送別一位朋友,倒是好像在和朋友津津有味地欣賞美麗的山水風(fēng)光,似乎要把壯麗風(fēng)光銘記心里,遠(yuǎn)走江湖。
但是詩人又是清醒的,他明白,就在這個地方,就在這一時刻,朋友即將啟程,這一次分別,不知何時再相見,不知明天能否相見。人都是這樣,行走江湖,寄人籬下,身不由己,哪能想聚就聚,想見就見呢?這些情況,李白不會不清楚。在李白看來,朋友離別猶如狂風(fēng)中的一根蓬草,遠(yuǎn)舉高飛,漂泊不定,更有太多的未知等待著朋友。其實(shí),朋友處境如此,詩人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呢?誰能說得清楚人生旅途有多少歡樂可以追逐,有多少悲傷不可避免。萬里迢迢,是一段未知玄幻的旅途,也是一場無望迷茫的等待。不過,李白又因?yàn)榍逍讯鴷邕_(dá),又因?yàn)殡x別而大度,你看,詩人筆下的“一”別“萬”里,何等跨越,何等迅即,何等遼遠(yuǎn)。萬里漂泊,萬里豪邁,宏大氣魄,流貫詩歌,豪放思情,激蕩天地。你不得不佩服李白的神奇,靈機(jī)一動,大筆一揮,化孤寂為豪邁,化相思為奔放。面對這樣的場景,吟詠這樣的句子,我們幾乎忘記了送別,忘記了憂愁,心中翻涌汩汩豪情,思緒飛越萬水千山。
朋友要走了,天地為之色變,萬物為之靜穆。天空中的浮云,無根無蒂,隨風(fēng)飄飛,何等可憐。天空這么大,沒有一朵浮云陪伴他;世界這么大,沒有一處地方可以安身。漂泊是常態(tài),孤寂也是常態(tài)。朋友也好,詩人也好,天下游子一般情意,不就像這無依無靠的浮云一般漂泊、游移,無助、凄涼嗎?還有那輪太陽,發(fā)出耀眼絢麗的光芒,染紅了天邊,照亮了世界,可是他的燦爛抗拒不住夜幕的降臨,他的溫?zé)岬謸醪涣撕诎档睦淠?。他的輝煌后面是蒼涼,他的火紅之下藏著恐懼。詩人想到,朋友遠(yuǎn)去,猶如眼前夕陽,夕陽冉冉沉落,艱難不舍,戀戀不愿,朋友遠(yuǎn)走,離情依依,愁苦深深。這一輪夕陽啊,豈止是無情宣告黃昏降臨,豈止是輕描淡寫天地遠(yuǎn)去,更是深情表白游子離愁,更是濃重渲染難舍難分。李白懂了,天地這么大,他只為一輪夕陽感慨,人海茫茫,他只為朋友遠(yuǎn)去憂傷,他的憂傷離愁融入無邊黑暗,包圍著我們,纏繞著心靈。世界有多大,離愁就有多遠(yuǎn)。李白的離愁如秋風(fēng)吹過大地,凋零了萬木,也凋零了我們敏感的心。李白神往朋友遠(yuǎn)去的天涯,他幻想朋友走過的萬水千山,他牽掛朋友停泊的長亭古道,他的耳邊更回蕩起纏綿不斷的蕭蕭馬鳴……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