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億林

馬君武與梧州

吳億林

馬君武（右）與孫中山合照

梧州青山埋玉骨校長墓碑留情詩

馬君武先生是民國名人，說起他與梧州的因緣，人們多會想到他在梧州創(chuàng)辦廣西大學的事。其實，許多人不知道，在人生情感方面，梧州是馬君武先生寄情的首選之地——他將最心愛的如夫人彭文蟾葬在了梧州的山水中。

彭文蟾女士是廣州西關(guān)人，天生麗質(zhì)自不必說，而且性情善良，真?zhèn)€是秀外慧中、多才多藝的妙人兒，與馬君武可謂才子配佳人，天生一對。更難得的是她與馬先生均愛聽曲唱戲，情投意合。由于她來自廣州，尤其善唱粵曲，不僅聲音清妙、如仙如飄，還能奏得一手好揚琴,更能邊奏邊唱,頗有一流水準，馬君武時常聽得如癡如醉，兩人因此感情很深。當然，馬君武的發(fā)妻是周氏，是奉母命娶的，算起來彭文蟾女士只是側(cè)室，人們多稱之為“如夫人”，但馬先生甚是喜歡，總是帶彭文蟾出入官場，形影不離。

那么彭如夫人最后如何會葬在千里之外的梧州呢？這要從馬君武先生出任廣西省長說起。

1921年8月，孫中山任命馬君武為廣西省長，于是，馬君武偕如夫人彭文蟾赴南寧上任。由于當時局勢未穩(wěn)，舊桂系殘余常常伺機反撲，而原來駐桂的粵軍又撤回廣東，南寧兵力空虛，在此辦公非常危險，為避開軍閥陸榮廷的威脅，馬君武便考慮將省長公署遷至梧州，以圖靠近廣州革命大本營，求得安全。

1922年5月的一天，馬君武省長偕如夫人彭文蟾動身，帶領衛(wèi)隊營、職員等500多人，以巡查為名，組成一個船隊，將省長公署從南寧遷往梧州。船隊沿江而下，至貴縣時，由于當時水枯河淺，夜航危險，只好在貴縣羅泊灣附近的河面停泊過夜。

當夜，馬省長與彭文蟾相擁而眠，想不到午夜突然槍聲大作，黑暗和混亂中，驚醒的彭文蟾雖是位弱女子，卻奮不顧身，用身體緊緊掩護著馬君武。不幸一顆流彈飛來，擊中她的頭部，她“呀”地一聲掙扎了一下，仍緊緊地用身子貼著馬君武。馬君武只感到愛妾的身體正在癱軟下來，一股熱乎乎的液體流到他身上，他驚呆了，使勁搖著如夫人并悲聲高叫“文蟾”，那呼聲凄絕，痛不欲生。最后，馬省長毫發(fā)無損，彭文蟾自己卻身中數(shù)彈而亡，汩汩鮮血印在馬君武的臉上手上和衣衫上。

馬君武省長就這樣在愛妾的掩護下逃過了一劫。事后才知道，原來是遭到“定桂軍”李宗仁屬下俞作柏、陸超部的襲擊，當馬君武滿身血跡，赤著雙腳，被帶到貴縣參議會時，有人端來熱水準備為他抹去血跡，他悲憤地斥道：“不能動，這是文蟾的血跡，我要永遠留著它！”人們驚愕之際，馬君武又大呼“拿筆墨紙張來”，并當即揮毫在紙上寫下一副悼念文蟾的挽聯(lián)：

歸我三年，

如形影相依，

那堪一死成長別；

思君永夕，

念精魂何處，

未必來生得相逢。

寫罷，馬君武投筆于地，對侍立在身邊的幾位隨從吩咐道：“你們不必管我，請?zhí)嫖伊侠砦捏傅膯适氯チT！”他們在貴縣東南的登龍橋旁找了塊地埋了文蟾。馬君武仍然身穿血衣為文蟾送葬。

送葬回來，李宗仁策馬疾馳前來賠罪，馬君武萬分悲痛，將李宗仁痛斥一番。

失去彭文蟾，馬君武可謂萬念俱灰，不久他便辭了省長之任，從此退出政壇，此舉足可見彭如夫人在馬君武心中的地位。

彭文蟾客死他鄉(xiāng)，由于當時情況混亂時間倉促，遺體只在貴縣草草掩埋。此事一直成了馬君武的一塊心病。十年之后，廣西的戰(zhàn)亂結(jié)束，局勢穩(wěn)定，馬君武回到廣西梧州創(chuàng)辦廣西大學，他的心還惦記著為彭如夫人擇墓的事。他不忍心再將心愛的人繼續(xù)埋在貴縣這個傷心之地，決定將彭墓遷到梧州。

馬君武特地找了地理先生，在梧州市郊十二步梯附近靠冷水沖一側(cè)，選了一個穴位，將彭墓移葬到此。遷葬時，馬君武百感交集，不能自已，遂寫了一首感人至深的悼亡詩，刻在墓碑上，詩曰：

四面槍聲驀地來，

一朝玉骨委塵埃。

十年一灑墳前淚，

萬事無如死別哀。

海不能填唯有恨，

人難再得始為佳。

雄心漸與年俱老，

買得青山伴汝埋。

據(jù)傳，直至上個世紀六十年代，此墓碑還有人見過，可惜如今已蕩然無存。筆者曾專門詢問見過此墓碑的網(wǎng)友佩璧子，佩璧子指出其墓碑位置是在今桂東公路局附近。

馬君武先生為何要將彭如夫人的遺骨遷到梧州？這雖是百年之謎，但分析起來也不難理解：其一，梧州不僅山清水秀，商物繁華，而且飲食習俗也類似廣州，邑人也喜好粵曲，這與彭如夫人的生活愛好很是吻合。當年馬君武先生隨粵軍討伐舊桂系，也曾偕同彭如夫人在梧州逗留，兩人遂喜歡上了梧州。其二，馬君武先生當時正任廣西大學校長，將彭墓遷來梧州，不僅方便祭拜，而且還可朝夕相處，聊解相思。此墓與大學碼頭上的別墅馬公館的陽臺遙遙相望，便是一證。其三，馬君武先生是桂林人，桂林沿漓江至梧州，首先就到達大碼頭，當年那一帶桂林人居聚甚多，所以叫做“桂林路”。馬君武早就想到，將來即使不再當廣西大學校長，他從桂林老家來梧祭拜彭墓，就首先經(jīng)過十二步梯，船泊大碼頭后，祭拜也非常方便。其四，彭如夫人是廣州人，廣州與桂林兩地家眷走親，必定經(jīng)梧，且兩家祭拜，梧州處在中點，也是方便了。

猜透以上幾點，馬君武先生將彭墓遷梧，就在情理之中了。

馬省長慧眼識生門行政署舉足遷梧州

馬君武先生與梧州的結(jié)緣，還在于他任廣西省長時，就將戰(zhàn)略眼光放到了梧州，將省長公署遷至此。

1921年8月，孫中山討伐舊桂系陸榮廷，取得節(jié)節(jié)勝利，粵軍占領南寧后，孫中山考慮到“桂人治桂”方針，便任命廣西桂林人馬君武出任廣西省長，兼攝軍務。

馬君武可謂受命于危難之際，當時的廣西，舊桂系軍閥雖已垮臺，但新桂系軍閥羽翼未豐，各種旗號武裝紛紛割地自雄，致使省府的政令不出省城。真可謂時值亂世，盜賊四起，軍閥割據(jù)，被趕出南寧的陸榮廷舊桂系心有不甘，非常猖獗，時常伺機反撲殺回南寧，而駐桂粵軍又被陳炯明抽調(diào)回粵。坐鎮(zhèn)南寧的馬省長深感南寧是個“劫門”，連生命都有危險，哪里能安靜地坐得下來辦公？于是省長的椅子還未坐熱，他就迫切地想把省長公署遷到梧州。

馬省長是明智的。因為梧州是整個廣西離廣東最近的地方，既遠離舊桂系軍閥的騷擾，又倚靠廣州革命大本營，且梧州那個年代還是廣西經(jīng)濟商業(yè)中心，據(jù)此可進可退。馬省長慧眼識梧州，知其是“生門”，乃決定遷署梧州，此舉頗具戰(zhàn)略眼光。

很快，孫中山就批準他的遷署建議。民國十一年（1922年）農(nóng)歷四月初六，馬省長不敢張揚，只以出巡為名，帶上500多公署職員和眷屬，帶上公庫存款，悄悄上船，在衛(wèi)隊營的護衛(wèi)下，沿邕江悄然東下，將省府搬往梧州來。即使半途子夜在貴縣遭襲，馬省長遭遇到了其一生中最慘烈的事變，失去了他人生中最珍貴的三件寶――最心愛的如夫人彭文蟾，留德同學兼摯友石楚，以及多年來用心血凝成的幾千冊書稿，也難撼其遷署之意。

1922年5月16日，馬君武在梧州設立省長行署辦公，不久改為省長公署。

跋山涉水選蝶山嘔心瀝血辦大學

馬君武先生與梧州的緣分，最膾炙人口的要數(shù)他在梧州著手創(chuàng)辦廣西第一所大學——廣西大學了。

馬君武先生天生是一個教育家。他滿腹經(jīng)綸，曾赴日本讀書，為廣西第一個留學生，后留學德國，成為我國留德學生中第一個獲得工學博士學位的大學者，精通英、日、德、法數(shù)國文字。他退出政壇后，曾先后擔任上海大夏大學、北京工業(yè)大學等諸多大學校長之職，但在廣西大學任職時間最長，建樹最多，也最能顯示他的辦學理念和教育思想。

創(chuàng)辦廣西大學，馬君武先生首開了廣西高等教育的先河。關(guān)于馬君武先生辦廣西大學的記述有很多，筆者不想再多重復。這里主要想說一些鮮為人知的故事。

親自踏勘 選址梧州蝴蝶山

當時，廣西當局只是初定要建廣西大學，但在哪個城市選址還未有頭緒。許多人都以為他必選家鄉(xiāng)桂林，但經(jīng)過對南寧、柳州、桂林、梧州多地的親自勘探，馬君武先生力主把選址定在地處潯桂兩江交匯、交通方便的梧州，并爭取到籌委會同意。他在力排眾議時極力申述梧州有著得天獨厚的黃金水道，他說：“取其交通便利，本省學生皆可順流而下，外籍的教授亦可朔江而直達?！?/p>

初定選址在梧州后，馬君武先生又不辭勞苦，親自多次登上梧州城區(qū)對面河的蝴蝶山一帶，涉溪爬嶺，穿過草叢灌木，選定大學及大學圖書館的地址。

蝴蝶山風景優(yōu)美，既與市區(qū)近在咫尺，方便師生的生活供給，又與梧州城池有一河之隔遠離噪音，是讀書的絕佳地方。即便后來梧州城池發(fā)展，蝴蝶山山麓被建筑物包圍，蝶山上仍一直是學子靜心學習的好地方，先后為梧州高中、梧州一中、梧州師范的所在地。

三進三出 受任廣西大學校長

許多人都知道馬君武先生是廣西大學的第一任校長，但不知他曾起起落落，三次出任該校的校長。

1928年9月，馬君武被聘為廣西大學第一任校長。開學典禮上，他洪亮的聲音在梧州蝴蝶山上空回蕩：“要努力把西大辦成國內(nèi)有名望的大學，以對得起廣西全省的父老?！瘪R君武校長還自兼工學院院長，親自授課。廣西大學首批招收農(nóng)學院、理工學院及礦冶?？茖W生280人，為廣西培養(yǎng)了第一批高層次人才。

后來由于戰(zhàn)亂，校務停頓，大學停辦。1931年，粵桂戰(zhàn)爭結(jié)束后，廣西大學重新開學，馬君武應邀再任校長之職。

1936年，馬君武被桂系軍閥排擠而離職廣西大學。當年廣西當局改組廣西大學，并規(guī)定校長由省政府主席兼任。馬君武請求擔任理工學院院長，遭拒，他極不情愿地離開自己一手創(chuàng)建的西大。離別前，他意味深長地對學生說，我一生做的許多工作，都是別人求我，只有辦西大，是我求別人。

1939年，省立廣西大學經(jīng)重慶國民政府行政院批準改為國立廣西大學，馬君武不計前嫌，第三次出任校長直至1940年8月積勞成疾病故。

創(chuàng)業(yè)搭上親兒 親擬激勵校歌

馬君武先生有個長子叫馬保之，1932年金陵大學農(nóng)學院畢業(yè)，當年這類實業(yè)高級人才國家緊缺，馬保之本來前途無量，卻被馬君武極力“規(guī)勸”到梧州在廣西大學任教，為廣西的教育事業(yè)出力。馬君武對兒子嚴格要求，認為廣西人為廣西服務，是應盡的義務，所以馬保之的工資比同來的外省籍老師低25％。馬保之教授在梧州工作了5年多，直到1938年6月才隨西大農(nóng)學院離開梧州往柳州，后來應邀到美國多所大學任教。晚年落葉歸根返回桂林的他，仍懷念70年前度過青春歲月的梧州。他說，當年他在梧州蝴蝶山的廣西大學工作教學，也曾參與過校園綠化，很是懷念那段難忘的歲月。

馬君武校長不僅創(chuàng)辦了廣西大學，還親自為大學填寫校歌的歌詞，這也是鮮為人知的。時值抗戰(zhàn)時期， 馬君武校長填寫校歌，激勵學子：

保衛(wèi)中華，發(fā)達廣西，是我們立校本意；為國犧牲，為民工作，是我們求學目的。努力，努力，大家一齊努力，求得知識，練好身體，更遵守嚴格紀律；努力，努力，大家一齊努力，對內(nèi)團結(jié)，對外抵抗，為祖國奮斗到底！

此歌曾在西大一代又一代的學子中傳唱。

攬藏書 攬儀器 攬人才

馬君武在梧州辦廣西大學時可謂嘔心瀝血，為充實大學圖書館，便派人四處采購圖書?？涤袨槿ナ篮螅R君武得知這一消息，馬上想到了他家珍藏的藏書，便立即派人前往，向康家人苦苦哀求，才得以花費巨資，將康有為的2萬余冊藏書收于校圖書館。

作為一個教育者，馬君武深知先進的實驗儀器之重要，但又苦于國內(nèi)當時沒貨源。1928年，他親赴德國，為廣西大學采購一批先進的實驗儀器，使當時的西大，理工農(nóng)科的儀器不僅先進，而且十分齊全，在全國的大學中遙遙領先，羨煞同行。1934年去歐洲考察時，馬校長也花費巨資購回一批德國生產(chǎn)的化學儀器。

買書買儀器都要用到錢，馬校長當年辦大學也最頭痛“缺錢”。為了籌錢，馬校長可謂絞盡腦汁，1 9 3 5年1 2月，馬君武親自離梧赴京，接洽庚子賠款，以補助廣西大學的經(jīng)費之用。

馬校長還善用人才、廣納賢才。他為了聘請時任國際植物學會副主席的中山大學著名教授陳煥鏞任植物研究所所長，曾經(jīng)“五顧茅廬”，并特地為陳煥鏞建了一所別墅。

馬君武在全國學術(shù)界、教育界聲望極高，且不惜重金招聘人才，所以國內(nèi)具有真才實學的學者，大多樂于應聘來西大任教。當年，竺可楨、陳望道、千里駒、李四光、費孝通、薛暮橋、王力、李達等名流，都被馬校長聘為廣西大學的教授或兼職教授，使當時的廣西大學達到發(fā)展頂峰，以其良好的學術(shù)空氣和名師云集的師資隊伍，在全國大學中享有很高的聲譽，一時與北京大學的蔡元培齊名，有“北蔡南馬”之譽，周恩來更因此稱馬君武為“一代宗師”。

樂為教育立碑文兼職工廠創(chuàng)效益

在梧州，馬君武先生還留下了寫給宋文政教授的碑文。宋教授1935年在廣西大學校慶表演實驗時，因突然發(fā)生爆炸而殉職。后宋教授靈柩安葬在梧州市郊“老鼠夾”附近，即原梧州制藥集團（現(xiàn)恒祥豪苑）后背。當時馬君武親筆為宋教授寫了碑文，表彰其治學精神和犧牲精神。同時，廣西大學還在科學館前建立丈余高的紀念碑，碑文亦由馬君武親自題寫，可惜碑體碑文在“文革”中已被毀。

為了紀念廣西第一座大學在梧州創(chuàng)辦，當年，梧州當局曾將河濱公園稱作大學公園，又將大學公園旁的道路命名為大學路。馬君武先生當年也欣然在牌坊題上“大學公園”四字，筆勢飄逸遒勁，為梧州留下了寶貴的墨跡，現(xiàn)存白鶴觀門前牌坊。

馬君武在梧州任廣西大學校長期間，還身體力行進行實業(yè)救國，1932年兼任了兩廣硫酸廠廠長，廠址在梧州三角嘴。該廠原為德國巴梯公司幫助建設的，但技術(shù)過不了關(guān)，生產(chǎn)不出硫酸。馬君武接手后找出結(jié)癥，終于產(chǎn)出了硫酸，滿足了兩廣的需要，為發(fā)展梧州工業(yè)作出了貢獻。兩廣硫酸廠是廣西最早的新式工廠，不經(jīng)意間，馬君武就在梧州成為廣西現(xiàn)代工業(yè)發(fā)源地的歷史上，書寫了重彩的一筆。

梧州，是馬君武先生對至愛寄托感情、讓生死愛情劃上句號的地方，這有他遷彭墓來梧為證；梧州，也是馬君武多年宦海后開始淡出政界的地方，這有他遭襲到梧后，即致電總統(tǒng)府辭去省長一職，從此不再問政為證；梧州，還是造就馬君武成為我國教育事業(yè)“一代宗師”的地方，這有他創(chuàng)辦一流的廣西大學為證……總之，馬君武與梧州有緣，梧州人民非常敬仰這位著名的教育家、科學家、政治活動家，這位《物種起源》、《達爾文》的翻譯者，這位曾為梧州帶來輝煌的歷史名人。

責任編輯 吳 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