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濤

我對比特幣的關注至少要追溯到2010年。那時，我剛開始研究技術公益。作為互聯(lián)網的信仰者，我一直在思考互聯(lián)網究竟如何改變未來。

從媒體角度看，我們看到顛覆的是速度，改變的是渠道，自媒體前所未有地登上歷史舞臺；從電商角度看，我們看到顛覆的是渠道，改變和創(chuàng)新的是物流，速度帶來商業(yè)模式的變化和洗牌。

但傳統(tǒng)的國家治理并沒有發(fā)生變化，國家的信用依然堅挺，最核心的金融貨幣依然掌握在國家和金融企業(yè)手中。而比特幣的模式和游戲規(guī)則則會給互聯(lián)網模式的信仰者以極大的興趣和信心，相信互聯(lián)網最終會席卷一切，完成世界范圍的去中心化。特別是基于出現了挑戰(zhàn)美元地位的非國家電子貨幣的可能，更讓身邊不少中國互聯(lián)網的從業(yè)者為之著迷。

然而，投機實在來得太快了。從今年下半年快速漲到250美金后暴跌引發(fā)的關注開始，國內出現了比特幣的熱潮。

剛開始，我也是興致盎然，特別是因長期關注網絡安全犯罪取證，我特別關注涉及互聯(lián)網金融的跨國攻擊，所以對于可能危及比特幣發(fā)展的活動特別警惕，常常在半夜還泡在一些國外的黑客聊天室。

很快，我就發(fā)現中國人瘋炒比特幣成為國外掘金黑客的熱門話題。身邊以及行業(yè)內不少高管、土豪熱衷特熱炒幣。但各方面原因導致的算力瘋漲使挖礦成了不劃算的行為，結合我對比特幣分布了解的情況，看到大量人民幣資金通過各種渠道轉入境外購買還不具備穩(wěn)定支付的比特幣后，我開始倍感焦慮。

2013年11月20日，我在微博上第一次公開發(fā)出這樣的警示：比特幣又一輪癲癇，凸顯智慧與瘋狂之間詭異的博弈，簡單的完美總被貪婪和偽土豪席卷。今年的圣誕夜，可能會如互聯(lián)網那波泡沫海嘯的前夜，巨額資金“外流”以及傳銷團伙虎視眈眈的陰影之下，難免會有“專家”拍案驚起?；ヂ?lián)網信仰者，請看好你們的錢包！借貸投機者，請保留附圖廣告。

我本是一個堅定的比特幣持有者和信仰者，但在11月24日BTCCHINA被俄羅斯黑客脫庫以及巨額比特幣拋出的大單被曝光，加上29日比特幣被炒至黃金價格，我也終于覺得無法再忍受這樣的爆炒對比特幣造成的傷害了，所以選擇決然離場—要知道，我本將比特幣看作一場偉大實驗，準備用20年時間等候世界大同夢想的到來。

果然，12月初起，繼中國監(jiān)管部門出臺《關于防范比特幣風險的通知》，否認比特幣是貨幣之后，歐洲銀行業(yè)管理局、印尼央行和挪威政府相繼發(fā)出對比特幣的風險警告，比特幣價格迅速從高位回落40%以上。

必須承認，對于貨幣，我們的確不能拘泥于歷史的束縛，尤其在這個互聯(lián)網金融已經開始，資訊科技浪潮正在快速浸泡一切傳統(tǒng)的時代，貨幣的突破，也許才是互聯(lián)網去中心化超越國家意志的真正開始。

所以，理解比特幣，需要理解貨幣；而理解貨幣，則需要逐步擺脫傳統(tǒng)理論的表述形式，穿過時代，觸摸貨幣的精神實質。

隨著信息科技的發(fā)展，銀行卡和信用卡的出現，以及電子支付的普及，紙幣的使用日益減少。雖然“幣”不會滅亡，但以“紙”為媒的局限卻日益凸顯，紙幣退出歷史舞臺已成必然趨勢。

而隨著國際貿易的發(fā)展，跨國界經濟活動漸趨頻繁，但以國家信用為背書的紙幣卻不是超主權的，受各種主觀和客觀因素的影響，貨幣匯率波動劇烈且頻繁，貨幣穩(wěn)定性由于主權的差異性存在而受到挑戰(zhàn)。在這樣的背景下，原本只是黑客和極客青睞的比特幣的出現讓人振奮。

但是，比特幣不僅現在不是貨幣，未來進化為貨幣的可能性也正由于當下的炒作而受到致命打擊。

就普及性而言，絕大多數人連比特幣是什么都不知道，更遑論普及了，而比特幣價格被炒得過高，算力增長太快，導致現在購買礦機挖礦不足以支付礦機和電費成本，比特幣的各種支付實現大多只是噱頭，甚至被虛假解讀（比如所謂加拿大開通比特幣ATM提款機不過是一家公司將比特幣的線上交易做成了一臺線下的類ATM機的試驗品而已）。

就穩(wěn)定性而言，比特幣也缺乏必要的監(jiān)管以及對炒作的抑制手段，比特幣價格高起高落，完全不具備價值表征和財富儲藏的作用，圍繞比特幣的創(chuàng)業(yè)團隊熱衷開辦交易所而不是致力于支付。同時，美國聯(lián)邦調查局因為“絲綢之路案件”而成為擁有價值最大的比特幣錢包，也是對比特幣超越主權貨幣的夢想的巨大諷刺。

有人把比特幣比喻成宮崎駿動畫片《千里千尋》里的無臉男：他是個妖怪，他沒有臉。

最初，無臉男性格內向單純，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很可怕，但其實他內心善良。他希望交到朋友，得到別人的認可。不過無臉男不會說話，所以沒人喜歡他。此時的無臉男，就和早期的比特幣一樣：中本聰創(chuàng)造出了比特幣，可是沒人關心，沒人知道，他想讓更多人認可比特幣，怎么辦？無臉男想到的唯一辦法，就是給別人提供“金子”。比特幣同樣如此，它放棄了純真，走向了商業(yè)化，成立了第一家比特幣交易所mtgox，而比特幣創(chuàng)立者中本聰也從此消失了。

但無臉男發(fā)現，別人對他的尊敬和追捧都是假的，他們真正關心的只是他手里變出來的金子，于是無臉男就把這些人全部吃了下去。有趣的是，被無臉男吃下去的人，竟然開始幫無臉男去“忽悠”新人了。

無臉男的隱喻也許恰恰真的是比特幣的現實，某些早期的比特幣參與者紛紛站出來忽悠新人入場，他們不再挖礦，而是熱衷以“增強流通性”的名義開交易所或者替人買賣賺手續(xù)費，他們知道這是讓比特幣價格上漲的唯一辦法。此時，他們的利益已經和比特幣綁在了一起。

無臉男吃掉了無數人和食物，逐漸從一個小妖怪，變成了體型龐大的巨型妖怪，為了吃到更多食物，他變出了更多的金子。而比特幣從最初幾千萬的盤子，變成現在幾百億的盤子，隨著系統(tǒng)體積的增大，比特幣的各類交易摩擦費用也越來越多，這就意味著他要“吃”下去更多的下家才能維持正常運轉。如果沒有下家入場，這套游戲就難以為繼了，而恰恰這時候，中國的各路神仙大師紛紛出現了。一個城鄉(xiāng)差異巨大，實體經濟面臨轉型，外匯尚有管制的世界最大的發(fā)展中國家，卻快速成為了比特幣最大的交易市場。

無臉男變出來的金子其實都是他的障眼法，本質是沒有價值的“泥巴”。而至少在目前，比特幣所提供給你的回報也是一種障眼法，你賺到的錢，本質是下家給你的，不是比特幣給你的。

比特幣目前最大的價值，就是比特幣發(fā)行結束后，如果成為貨幣，在滿足世界貨幣總量需求下，其價格可以滿足國人“一夜暴富”的幻想，這還真比龐氏騙局不知高明了多少—這也是吸引他們入場的最有效辦法。

所以，可能的一個悲催事實是，比特幣被熱炒，只是人們對紙幣失望的一種另類表現。今天的信用貨幣體系的確需要加強貨幣節(jié)操和內在約束，但由此對比特幣的貨幣進化寄予厚望，未免有些不切實際。

我相信，比特幣的真正意義，并不是世界大同之夢的快速實現和互聯(lián)網賭徒的狂歡，而是讓站在進化前夜的人們在危機混亂中看清貨幣改革和互聯(lián)網金融的方向—正視互聯(lián)網金融取代傳統(tǒng)金融的挑戰(zhàn)、削弱霸權貨幣的體系影響、尊重微觀群體的貨幣權力、滿足信息時代的貨幣需求、體現平等多元的貨幣精神。

也正因如此，無論未來比特幣如何演繹，比特幣帶來的寓意和啟迪也不會隨之消亡，互聯(lián)網和人類文明結合的“世紀嬰兒”也許在不久的將來就會發(fā)出她的第一聲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