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志軍

他近幾年迷上了玉。在他看來，凡是喜愛玉的人都必是高雅不俗之人。

他愛玉，每到商場、古玩城，總是在玉器柜臺前流連忘返，那些玉鐲、把件、擺件、掛件，各樣各色，爭奇斗艷，每一件在燈光的照射下，透著或晶瑩或炫麗或柔潤的光芒，幾乎把他的魂都勾了去。有時真正愛得不行，他就讓售貨員把特別喜愛的玉器拿出來，把玩品味一番，又戀戀不舍地讓人家放回去。因為那些玉件太昂貴了，以他的經(jīng)濟實力，實在買不起。

盡管他不能擁有喜愛的玉器，但他卻擁有不少玉器類的書籍。這些書籍不僅載有各種玉的知識，而且配有許多傳世作品的精美圖片，同樣讓他愛不釋手。他把這些書籍時刻帶在身邊，既鉆研有關(guān)玉的知識，還能時刻欣賞那些圖片，這樣也能得到不少慰藉。

久而久之，他成了玉器專家。盡管沒有一件像樣的玉器收藏，但談起玉來卻頭頭是道，滔滔不絕。他談翡翠的種、水、色，白玉的子料、山料、山流水料，以及南陽的獨玉、遼寧的岫玉等，往往讓聽者贊嘆不已。每當(dāng)這個時候，他從心理上便得到一種極大的滿足。

可他哪里知道，在玩玉的人們中間有一句行話叫神仙難識寸玉。想想也是，玉作為自然界的絕美之物，每一塊都是“孤品”，誰能有把握去精確地判斷一塊玉的價值呢？但他很少去深入地想這些，況且在某種程度上他是個只說不練的人，充其量是個口頭上的理論家。然而聽到的贊揚多了，他在潛意識中慢慢地覺得自己就是一個玩玉的專家。

有一次，出差在外，他照例到當(dāng)?shù)匾粋€很大的玉器市場去逛。在一間不起眼的商鋪里，他發(fā)現(xiàn)一對玉鐲，頓時來了興致。這對玉鐲通體透明、純凈，里面飄著幾絲藍(lán)花。他憑自己的知識判斷這應(yīng)該是一對翡翠鐲子，玻璃種、水頭足，那些藍(lán)花行話叫作“飄藍(lán)”。他讓老板把這對玉鐲拿出來，在燈光下反復(fù)把玩。越看越喜愛，便有了想擁有的沖動。他心想這樣一對玉鐲老板少說也會開價三萬元。若是價格太高了他便作罷，反正這樣的情景他也經(jīng)歷得多了。有時他甚至因為覺得價高連問都不問。而這次他實在太愛這對玉鐲了，于是便鼓起勇氣問了價格。

不料老板的回答讓他喜出望外，老板竟然只開價一萬元。開始他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待到他確認(rèn)老板就是要價一萬元時，他的頭腦一下子冷靜下來，他極力地壓抑住內(nèi)心的激動，裝出一副淡定的樣子，和老板一板一眼還起價來。

老板接下來說的一番話堅定了他要買下這對玉鐲的決心。老板告訴他，這對玉鐲是一個親戚放在這里的，因為前不久親戚家有人患病，花了很多錢，十分困難。若非急著用錢，出價三萬元人家也不會賣的。

聽了老板的這番話，他放棄了繼續(xù)討價還價的想法，爽快地拿出一萬元，把這對玉鐲買了下來。

回去后，他把這對玉鐲分別送給了兩個女人。一個是他的妻子虹，一個是他的情人雪。不久，雪便極不高興地告訴他，說他送給自己的玉鐲是假的，根本不是什么玻璃種，壓根就是一塊玻璃。雪在省城經(jīng)營著一家大酒店，認(rèn)識很多有錢的老板，其中不乏懂玉的人，是他們告訴雪玉鐲是假的。

他聽了雪的話，心里也犯起了疑惑，他知道雪身邊那些人的厲害，他們的話大抵是不會錯的。他又想起當(dāng)初買玉鐲的情景，越想越感覺自己上當(dāng)了。

他讓雪把玉鐲取下來，拿去做鑒定，鑒定結(jié)果讓他失望至極：就是一塊玻璃，壓根不是什么翡翠。

雪對他嗤之以鼻，堅持說他一開始就是欺騙她，然后離他而去，很快投入別人的懷抱。不久，雪的手腕上出現(xiàn)了一只真正的上等玉鐲，不僅種好水頭足，而且一半是紫羅蘭，一半是陽綠，一看便知價值不菲。

他萬分沮喪，一段時間內(nèi)甚至懷疑一切，覺得人生什么也靠不住。

回到家里，他不敢正視妻子，不敢去看妻子手腕上的那只假玉鐲。

有幾次他試著想把真相告訴妻子，可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

后來他終于鼓足勇氣說出了真相。誰料當(dāng)他說完以后，妻子卻只是淡淡地說，不管那只玉鐲是不是真的，因為是他送的，所以她便覺得分外珍貴。

他猛然想起來，妻子是地質(zhì)大學(xué)畢業(yè)的，學(xué)的是地礦專業(yè)，她才是真正的玉石專家。那只玉鐲，她可能一開始就知道是假的。

選自《小小說選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