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色堇
【一】
安心怡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再次遇到凌墨宸。
她神采飛揚地走在校園的小道上,她的室友站在窗口大聲喊:“安心怡,記得幫我?guī)肱菝婊貋恚 彼χ仡^揮手答應(yīng),轉(zhuǎn)身卻看到凌墨宸站在不遠處盯著她,她手里的書掉了一地。
“安、心、怡?!绷枘纷吡诉^來,一字一頓地開口,目光陰沉,仿佛要把這個名字咬碎。
她從沒見過他這種表情,雖然他們認(rèn)識才兩周,但記憶中的凌墨宸是那般溫文爾雅的男子,以至于她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愣在原地一動不動。
“嗬!”凌墨宸冷笑,“原來你叫安心怡,那安詩琪是誰?別告訴我你有個姐妹!安氏集團總裁只有一個女兒叫安詩琪,前兩天死了……你到底是誰?故意接近我,還要我綁架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他越說越憤怒,一張俊臉都變得有些扭曲。
安心怡努力讓自己鎮(zhèn)靜下來,心平氣和地看了他一眼,說:“不好意思,我不認(rèn)識你?!彪S后蹲下身子認(rèn)真地把書撿起來,頭也不回地迅速跑開了。
她知道凌墨宸此刻一定在咬牙切齒地盯著自己的背影,那雙清澈如水的眸子里一定盛滿了悲傷,可她現(xiàn)在不知道該怎樣去解釋,或者說還不能去解釋,只能裝成陌生人逃離,哪怕心里的某個角落在隱隱發(fā)疼。
時間倒回到兩個星期前。
那時候,凌墨宸代表公司正要和安氏集團搶奪一塊地標(biāo)的使用權(quán)。
他只是一個剛升上經(jīng)理的小白領(lǐng),位置還沒坐穩(wěn),不得不對這個Case格外用心。有天晚上,他正構(gòu)想著策劃案,卻發(fā)現(xiàn)自己竟不知不覺走到了安家別墅的門口。他正準(zhǔn)備離開,一個背包突然從里面扔出來落在了他的前方,緊接著他便看到一個女生利索地從墻上跳下。
凌墨宸第一次看到一個富家千金竟會如此不拘小節(jié)。她只是瞥了他一眼,拍了拍灰塵就瀟灑地往前走去,絲毫不在意自己不雅的舉止被人看到。
凌墨宸小心翼翼地尾隨在她身后,從酒店到小旅館,她隨身攜帶的卡用不了,包里的現(xiàn)金又不夠,樣子看起來有些沮喪。
像是終于發(fā)現(xiàn)了什么似的,她突然跳到猝不及防的凌墨宸面前,眼睛瞇成一條縫歪著頭問他:“帥哥,你跟了我一路,到底想干什么?”
凌墨宸緘默不語。
“等等,我好像在哪兒見過你……”安心怡沉思著,不一會兒就恍然大悟,“啊,是在我爸的文件夾里!你是……我爸公司此次地皮競標(biāo)最大的競爭對手?”
聽到競標(biāo)二字,凌墨宸這才直視安心怡,冷冷地吐出兩個字:“沒錯?!?/p>
安心怡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老頭子的敵人還真是多。怎么?要拿我當(dāng)人質(zhì)?”她背靠著墻壁掏出一支煙,剛準(zhǔn)備點上就被凌墨宸給制止了。
“女孩子抽什么煙?!彼缡钦f,卻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
安心怡悻悻然地丟了煙:“你也看到了,我是逃出來的,反正沒地方去,任君處置。”
后來凌墨宸回想,自己當(dāng)時一定是被美色迷惑了,安心怡那一副不羈的樣子,竟讓他鬼使神差地把她帶回了家。她先是把原本干凈整潔的房間弄得亂七八糟,然后跟他說著自己的美麗夢想,最后換上他寬大的襯衣當(dāng)睡衣,詭異地對凌墨宸說:“嘿,你綁架我怎么樣?”
“什么?!”凌墨宸驚訝地看著她,“別開玩笑了。”他承認(rèn)在跟蹤她的路上,腦中的確閃現(xiàn)過綁架安心怡就能威脅安氏撤資的念頭。可是沒想到,安心怡居然主動說要他綁架自己!
“綁架我,從我爸那兒弄到錢,贖金對半,你還能趁機打擊到我爸?!彼T惑他。
“你怕我爸,怕?lián)尣坏降貥?biāo),你其實是個失敗者?!彼碳に?。
“在安家,我過得一點都不開心。我想要過自己向往的生活,但我沒錢。”她裝可憐。
“……”
一步一步,凌墨宸妥協(xié)了。
于是,在兩人的精心策劃下,凌墨宸成功地綁架了安心怡,并按照約定兩人分得贖金后再也不見。
幾天后,讓凌墨宸沒想到的是, “安氏千金安詩琪在綁匪收得贖金后被撕票”的新聞?wù)紦?jù)了各大媒體的頭版頭條。凌墨宸震驚不已,事件發(fā)生的時間與他把安詩琪送回去的時間完全吻合,可死去的女人卻根本不是那個自己綁架的安詩琪!這樣一來,只要警察和安總對完口供,所有的證據(jù)都會指向他,他反而成了背黑鍋的人……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他之前收留的女人又到底是誰?
那一刻,凌墨宸覺得自己掉進了一個深不可測的陷阱。
【二】
凌墨宸很年輕,他的真實年齡只有二十六歲,那兩個星期,安心怡一直住在凌墨宸位于近郊的一間單身公寓里。白天,凌墨宸和往常一樣去公司上班,傍晚的時候會開車回來,安心怡無所事事的時候會看看電視或者瀏覽網(wǎng)頁。
那一晚,凌墨宸回來后,安心怡把他的筆記本電腦捧到他面前,說:“看,我爸開始發(fā)瘋一樣地找我了?!?/p>
不知為何,看到她孩子氣地?fù)P起嘴角的模樣,似一顆透著芬芳的新鮮果子,引誘著他,讓他想要俯下身偷親一口。
看到他怔怔地看著自己,安心怡抿嘴一笑:“干嗎一直看著我?”
“說好的一百萬,是認(rèn)真的吧?”凌墨宸別過臉去,不想被她瞧見自己尷尬的樣子,趕忙轉(zhuǎn)移話題。
“當(dāng)然!”安心怡跳上一張米黃色的沙發(fā),拿起一個香甜的橘子就剝了起來。她以為他在擔(dān)心自己會半途逃跑,又或者只是捉弄他一場,便拍著胸脯擲地有聲地道,“不會連兩個星期都等不下去了吧?你怎么比我還心急?”
她戲謔地笑著,雙眼閃著光,看得凌墨宸恍惚了好一陣。
從小到大,凌墨宸遇到的大多都是名媛淑女,眼前的女孩卻與記憶中的女人截然不同。她率性、爽朗,還有著假小子的個性,但他清楚地記得,安昭然的獨生女兒是出了名的大家閨秀……
晚上通常都是凌墨宸下廚,他會做各種各樣的菜式,煎炸燜焗,樣樣都拿手。安心怡的嘴巴一向挑剔,味道不算上乘的食物她都嫌棄,可到了凌墨宸的手上,她就如一只餓了許多天的貓,嘴饞得不得了。endprint
“你這么會做菜,你女朋友一定很幸福!”安心怡大口地咬下一只椒鹽蝦頭,津津有味地抬起眼睛,看著凌墨宸。
他的身上還套著干凈的圍裙,纖長的手指擺弄著放在身前的杯碟:“可惜,我至今還是單身?!?/p>
“長得英俊又會做菜,竟然沒有女朋友……”她調(diào)皮地吐了吐舌頭,舉起擺在手邊的紅酒,仰頭喝了大半杯,“你該不會是Gay吧?”
她紅彤彤的臉蛋似發(fā)著光一樣,分外好看。
凌墨宸惱怒地抓起她另外一只手:“不要胡說!”
凌墨宸當(dāng)然不會是Gay,他只是沒有多余的時間去認(rèn)識別的女人。工作的繁忙,還有生病多年的妹妹需要自己的照顧,有時候,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只不停旋轉(zhuǎn)的陀螺,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停下來。
“你家里還有什么親人嗎?”也許是為了驅(qū)除剛剛自己無心營造出來的尷尬,安心怡突然轉(zhuǎn)移了話題。
“我有一個妹妹,但是她生病了?!绷枘凡辉俣嗾f,似乎還在為她剛剛的玩笑生著悶氣。
他英俊的面容因為生氣泛起的紅暈特別可愛,好看的一雙眼微微斂起,灼灼逼人地瞪著她。這也是安心怡第一次瞧見他發(fā)火的樣子,她莫名感覺到心臟好似咯噔了一下,不明所以:“我剛剛真的只是開個玩笑?!?/p>
知道他是這樣開不得玩笑的人,接下來的幾天,安心怡的嘴巴倒是好好收斂了,閑著無事的時候還會幫他把公寓收拾一下。只是每次凌墨宸看向她的時候,她總會忍不住把身子往后縮一縮,仿佛極怕他一樣。
兩個星期眨眼就過去了。
凌墨宸沒有任何綁架人的經(jīng)驗,反倒是安心怡有板有眼地在一邊指導(dǎo)他。例如,讓他用經(jīng)過變聲器加工的電話給安昭然打電話去要錢,還有交易收錢的地點都是安心怡想出來的。安昭然那邊給出的反應(yīng)如預(yù)料中一樣,震驚又恐慌。要不是安心怡在一邊用嘴型對凌墨宸進行提示,他幾乎都忘記了還要補充最后一句:“記得不要報警,否則我就撕票?!?/p>
短短幾分鐘,仿佛經(jīng)歷了一場生死浩劫一樣。
看到凌墨宸虛脫一樣地癱在椅子上,安心怡笑著走了過去,在他光潔的額頭上落下一個吻。
凌墨宸吃驚地看著她,她自己也有點蒙,一張臉漲得通紅,說:“不要想歪了,我不過是想獎勵你一下?!彼s了縮肩膀,掩飾自己的緊張。
“你怎么知道我想歪了?”
許是突然想起某日安心怡揶揄自己的玩笑話,又或者是剛剛安心怡的親吻真的給了他勇氣,他伸手把安心怡拉到自己的懷抱中,俯身,長久地吻了下去。
“嗯,味道不錯?!绷枘返难劢敲忌叶际菨鉂獾男σ?,安心怡像是完全麻痹了一樣,一動不動地繼續(xù)待在他的懷抱里。她還聽見他問,“這件事完成以后,我們還能見面嗎?”
那一刻,她仿佛知道他對自己動心了。
【三】
夜幕籠罩。
事情比凌墨宸所想的要順利得多,完全可以說,太順利了。安昭然果然沒有報警,而且也在事先說好的地點放下了一百萬的現(xiàn)金。
像做了一場莫名其妙的夢,明明是披著噩夢的外衣,但凌墨宸卻覺得,這是一場美妙的夢。
因為這個夢,他認(rèn)識了安心怡。
凌墨宸在開車,但開得極慢。
他想起某個打雷的夜晚,安心怡縮成一團,他從背后輕輕抱住她的溫馨;想起兩人窩在沙發(fā)里,企圖從綁架的相關(guān)碟片里學(xué)習(xí)的歡樂;想起每天下班回家,都能享受到安心怡赤著腳上前拿過他外套的幸福……心里騰起一片潮濕。
可是此時他正在送她回去。送她回去以后,他們會有一場“不知道下次見面是什么時候”的分別。而安心怡坐在副駕駛的位子上,她也明白待會兒他們兩人要面臨著分別的感傷。平日里她總是嘰嘰喳喳,這一刻卻乖巧得不尋常。
踩下剎車,凌墨宸神色復(fù)雜地看著她:“我們再溫習(xí)一遍?!?/p>
他要跟她演習(xí),當(dāng)安心怡安然無恙地回去以后,面對警察的拷問她該做出怎樣的回答。
“已經(jīng)背過很多遍了!”安心怡急急地打斷他,抬起手指,指向黑絨布般的天空,“看,那幾顆星星好亮?!?/p>
凌墨宸卻不管不顧地繼續(xù)開口:“你說綁架你的人有男有女?”凌墨宸把大腦搜刮了一遍,模仿起警官對受害人提問時該有的態(tài)度和語氣。
安心怡深吸一口氣,道:“是,我被蒙住了眼,看不清他們的臉。根據(jù)聲音,我分辨出是一男一女。女的很照顧我,喂我吃飯,但不許我亂動,說只要我一動就會殺了我;男的很可怕,聲音很低沉,總是對我動手動腳,但沒有侵犯我……”她得意地?fù)P起眉角,因為她想起那一次凌墨宸像個勇士那樣親吻自己。雖然最后的幾天他們像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一樣相處,誰也沒有再提起那一個溫柔繾綣的吻。
“認(rèn)真點?!?/p>
“我一直被關(guān)在一個小房間里,但那個男人會做很好吃的菜,真不敢相信那個男人會是個綁匪……”安心怡繼續(xù)陳述事實。
“夠了!”凌墨宸及時止住了她的回憶。他怕自己一個不忍,會將錯就錯帶她遠走高飛,“不送你回去了,就在這兒吧,前面有公交車站,自己去求助吧?!?/p>
他從座位后拿出膠帶,開始在安心怡的手上綁。
他那么小心翼翼,生怕會弄疼她。
“我想知道,如果我們是在正常的情況下相遇,會怎樣呢?”
安心怡自己也想不到,為什么她會在這一刻,問出這樣的一句話來。
明明是多余的問話啊。
聽到這句話,凌墨宸愣了幾秒,隨即就讓自己清醒,把她拉下了車。
“等等!”在凌墨宸即將用黑布蒙住她的眼睛的時候,安心怡又喊了一句,“你真的要把我送回去嗎?”我們,真的要在這里分別?
凌墨宸停下動作,語氣變得悠長:“如果你不回去,你爸就會報警,到時候我們都會被抓,而且無法辯解??傆幸惶?,我們會再次相遇……”下一次,他們一定會有著最美好的相遇,他在心里對自己說。
聽到這樣的回話,安心怡似是無比的失望。她肚子里一直醞釀著一句話,從最開始她就知道,這句話,在這一刻必須說出口。她一咬牙,說:“好,那我們以后,再也不見?!币恍星鍦I順著臉頰流了下來。endprint
凌墨宸愣住了。
他不明白,她為什么要哭。
看著她遠離自己,狼狽地向前奔跑的背影,凌墨宸慢慢地掩上自己的臉,痛苦不已。
安心怡翻了個身,睜開眼睛的時候發(fā)現(xiàn)眼角有淚。
若不是白天和凌墨宸重新相遇,她大概已經(jīng)能走出與凌墨宸告別時那個夢魘般的場景了。而這一次的夢,卻記得所有清清楚楚。
捧一把水往臉上撲,安心怡覺得自己清醒了一些。手邊是傳達室儲物柜的鑰匙,當(dāng)初凌墨宸為了防止東窗事發(fā),把裝著贖金的箱子用快遞寄到了學(xué)校的傳達室,現(xiàn)在可以去拿了。
然而當(dāng)她把儲物柜打開的一瞬間,安心怡驚呆了。紅色和藍色,兩個箱子,全部的贖金。為什么都在這兒?不是說好兩人各自一半的嗎?
旁邊竟然還有一封信,信上只有寥寥幾句:“我想給你的夢想基金多一點力量?!卑残拟肫鹉骋蝗眨袉栠^自己,拿到這一筆錢以后會做什么。她說她要去巴黎,想要成為最頂尖的時尚設(shè)計師。想去巴黎是真的,但去巴黎的理由卻是瞎編的。
她沒有想過,她無意中說出的一句話,竟被他放在了心上。
她驀地想起,那日在學(xué)校,他痛苦又隱忍地質(zhì)問自己的模樣。她難過地蹲下身,一聲聲地念叨著一句話。
對不起,對不起,凌墨宸。
【四】
凌墨宸很快就被警察鎖定,他永遠都無法忘記那冗長得仿佛一生、被拘留的四十八個小時——讓人抓狂的白熾燈一直狠狠地對準(zhǔn)他,只要有一刻分神,坐在對面的警官就會毫不留情地賞他一個巴掌,他沒有辦法合眼休息。
當(dāng)然,在兩個輪流錄取口供的警察面前,凌墨宸一點都不合作。
“到底要我說多少遍?我不認(rèn)識死者安詩琪,我只認(rèn)識安心怡?!绷枘奉^疼地?fù)嶂X袋,他自己都記不清,到底重復(fù)這幾句話多少遍了,“我和安心怡兩周前在安家別墅前相遇,她讓我?guī)退粋€忙,讓我綁架她……”
第一次聽到他這樣說的時候,兩個警官的臉上都露出狠狠的嘲諷:“凌墨宸,拜托你合作一點!你把我們當(dāng)三歲小孩耍嗎?”很顯然,不論凌墨宸重復(fù)多少遍,警方那邊是斷然不會相信他這個漏洞百出的措辭。
這一刻,他再一次想起安心怡,他想起她跳上他家沙發(fā)的樣子,白嫩的手拿起一個飽滿的橘子然后剝皮,還想起她朝自己笑得天真爛漫的模樣,一邊笑一邊把手指放進嘴巴,輕輕吸吮香甜的橘子……
還想起,那一日他好不容易打聽到她的學(xué)校,她卻裝作從未遇見過自己的模樣。
凌墨宸知道,自己應(yīng)該恨她的,可又真的恨不起來。
突然,審訊室門外有人敲門,其中一個警官被叫了出去。十分鐘以后,剛走出去的警官一臉凝重地折了回來,他嚴(yán)肅地看著凌墨宸的眼睛,說:“凌先生,你的妹妹出事了……”
凌墨宸的世界,從那一刻開始崩塌。
一眨眼,安心怡都不敢相信,眼下已經(jīng)是2014年。
距離凌墨宸被她送入監(jiān)獄,已經(jīng)過去五年了。
從巴黎回國的飛機不過六個小時,漫長得讓她以為是一生。這幾年,她憑借著自己的努力以及天賦,在巴黎站穩(wěn)了腳跟,創(chuàng)立了自己的品牌,并且把這個品牌發(fā)揚光大,開了很多家連鎖店,名氣也變得越來越大。
所有人都不明白,在這個時候,她怎么會毅然決然地回國。
她卻只是云淡風(fēng)輕地說:“我爸年紀(jì)大了,我回國幫他打理公司?!彼@樣一說,無可厚非,也被人認(rèn)為是無比孝順,但只有她自己明白,她和安昭然這二十幾年的關(guān)系,連陌生人都不如。
下了飛機后,她迫不及待地打了一個電話。
“他已經(jīng)釋放出來了,你放心。”安昭然的聲音聽起來還是淡淡的,但始終帶著作為父親的威嚴(yán),“我只是沒有想到,都過去這么久了,你竟然還一直惦記著凌墨宸?!?/p>
安心怡不動聲色地笑了一下:“我想見他一下,你立刻給我安排。”
等真的看到了凌墨宸,安心怡卻始終不敢走上前。他比五年前蒼老了不少,看來牢中的生活過得很艱苦,記憶中英俊的一張臉,此刻滿滿的只有落拓。他還是住在那間位于近郊的公寓,他自己也很意外,五年沒有回來,公寓似每隔一段時間就被人打掃過一樣,潔凈又明亮。
隨后,凌墨宸一個人去了一趟墓地。
安心怡一直跟在他后面,與他刻意地保持一段不長不短的距離,終究沒有被他發(fā)現(xiàn)。只是她想不明白,凌墨宸怎么會去墓地?她只看到他長久地立在某塊墓碑前,剃得極短的頭發(fā)在陽光的折射下泛出一層深黑色的光澤。
安心怡知道自己是心疼了。
她多想走過去,把他眉間深沉得化不開的憂傷給撫平。
等凌墨宸走了,安心怡才挪動腳步走到那塊墓碑前,小小的黑白照上是一張酷似凌墨宸的女孩的照片,再看那個名字,也是姓凌。
是他的親人?
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五】
安心怡沒有想過,凌墨宸會主動來找自己。
她原本是這樣打算的,凌墨宸所在的公司在五年前被安昭然用不可告人的手段吞并了,他也被自己害得進了監(jiān)獄,所以她已經(jīng)派人打點好一切。不論凌墨宸去什么地方找工作,他必定能毫無阻撓地被錄用。
只是,現(xiàn)在他卻只身一人來到了安氏集團。
“安心怡,你一直都欠我一個解釋?!蔽迥炅?,凌墨宸再次看到眼前的女人,竟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他曾以為,這一輩子都不會再見到她了。胸口的位置微微發(fā)疼,他隱忍地咬了咬嘴唇。
安心怡的思緒開始混亂了起來,她深吸了一口氣,才緩慢地開口:“對不起,我的真名叫安心怡,我是安昭然的私生女。三歲那年我母親去世,父親把我接回了安家。在那以后的二十年里,父親為了樹立安氏的美好形象,把我雪藏了,所以安家名正言順的女兒只有安詩琪一個?!?/p>
“所以五年前,為了你自己的利益,你就殺了安詩琪,還嫁禍給我?”凌墨宸忽然覺得自己很可笑,當(dāng)初費了很久的工夫策劃的綁架,原來只是為了給眼前的這個假千金洗脫殺人罪名。endprint
他的肩膀不可抑制地抖動起來。
“不,殺死詩琪是意外!因為她吸毒過量!”安心怡著急地喊出來,“那天她在廁所吸毒被我撞見,我制止她,從而發(fā)生了爭執(zhí),推搡間剪刀從洗漱臺掉了下來插進了她的腹部……”
后來她慌忙地收拾東西逃出家,卻剛好遇見了在安宅門口徘徊的凌墨宸。她知道他是父親競標(biāo)的最大對手,于是偷偷聯(lián)系父親,不僅承認(rèn)了自己的過失還聽從了父親的安排,導(dǎo)演了一場看似綁架實則是嫁禍的戲碼。這樣不僅能掩蓋安詩琪吸毒的丑聞,還能打敗競標(biāo)對手,真可謂是一箭雙雕。
只是,安心怡以為自己能功成身退,卻沒想到在與凌墨宸相處的過程中淪陷了自己的心。不過是兩個星期的短暫相處,她花了五年的時間,也忘不掉這個男人。
她無比痛恨自己。
“我對不起你,為了把你從監(jiān)獄里弄出來,我求我爸找了不少關(guān)系。當(dāng)然,也是有代價的,我必須要回來,繼承他的公司。因為,他只剩下我一個女兒了?!?/p>
凌墨宸的眼睛忽地閃了一下。
出獄以后,他其實察覺到身后總有人跟著自己,可每每轉(zhuǎn)身,又瞧不見任何人。他猜到可能是安心怡,只是不愿承認(rèn),他也不敢承認(rèn)。其實自己和她一樣,對對方,始終念念不忘。
他看得出來,她對自己,有著濃濃的愧疚和后悔。
“我有時候真恨你,但更多的時候,是恨我自己?!彼徊揭徊匠呓?,虎視眈眈地逼視著她,安心怡卻無所畏懼,“這一刻知道了真相,才明白當(dāng)年你們一家都利用了我,我失去了所有……
“但我發(fā)現(xiàn),如果我再失去你的話,我就真的一無所有了。”
什么?安心怡不敢置信地后退了幾步。
“安心怡,留在我身邊,一輩子都留在我身邊,可以嗎?”凌墨宸低聲下氣的模樣讓人覺得難受,安心怡忍不住哭了出來,明明做錯事的人是她,明明害他落得今日這般田地的人是她啊!
這一刻,她終于忍不住,朝他奔了過去,緊緊地?fù)碜×怂?/p>
“你說什么?”安昭然憤怒地拍桌而起。
明明是一張兇巴巴的臉,此刻的安心怡卻沒有絲毫畏懼。她心里想著凌墨宸,所以覺得不論安昭然做出什么反應(yīng),她都不怕。
因為,她不是孤身一人在作戰(zhàn)。
“我要和凌墨宸在一起?!?/p>
“笑話,他被我們弄得一無所有,你以為你可以和他安心地在一起?”
安心怡抿了抿嘴唇。
“爸,”她恭恭敬敬地喊了他一聲,“從小到大,你都不待見我,要不是姐姐出了事,我恐怕這一輩子都無法以你女兒的身份站在你面前,和你說話吧?”
“你什么意思?”安昭然的聲音提高了幾度。
“我們一家欠了凌墨宸很多,你何嘗不是同樣地欠了我?”
這一刻,安心怡決定了,就算要她一無所有,她也在所不惜。
本來,這幾年她良心不安地得到的一切,都是凌墨宸糊里糊涂地成為代罪羔羊換來的。
“你要是跟他走了,就不要再回這個家了!”
安心怡捏緊了拳頭,仿佛下了很大決心一般,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安家。
【六】
安心怡靜靜地笑著。
這里是海邊的一間小木屋,為了躲避安昭然的尋找,安心怡和凌墨宸離開了原來的城市,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了很久才在這邊找到落腳的地方。
凌墨宸圍著一塊干凈的圍裙在做飯,五年過去了,他的廚藝還是這么好。安心怡看著面前滿桌的食物,有點無從下手。
“凌墨宸,你喂我吃!”
“好啊。”凌墨宸笑著解下圍裙,坐在她的對面,夾起一塊肉,喂到她嘴邊。兩個人靠得很近,近得仿佛能聽見彼此的心跳。
“我想知道,如果我們是在正常的情況下相遇,會怎樣呢?”
驀地,安心怡再次不自覺地問出這樣的話。
凌墨宸怔了一下,下一秒,他伸出手,輕輕地揉了揉安心怡柔軟的頭發(fā):“如果是那樣的相遇,我們就不會愛得這么濃烈?!?/p>
“我們的愛,經(jīng)得起任何考驗?!?/p>
凌墨宸深情的告白,讓安心怡一下子飛上云端。
下午,他們會手牽著手去海邊散步,海邊從來都是情侶聚集的地方,三三兩兩的情侶從他們身邊嬉笑著經(jīng)過??粗麄?,又回頭看了一眼自己和凌墨宸,安心怡總有種幸福得不似真實的恍惚感。夜晚,凌墨宸會帶她去聽音樂會,去吃能辣出眼淚的燒烤。兩個人還會像小情侶那樣在貼紙機前拍合照,傻傻地笑著。
笑著笑著,安心怡的眼角就落下了眼淚。
“為什么哭了?”
凌墨宸愣了好幾秒,記憶中,她是個活潑的女孩,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變得這么多愁善感?
他們的手緊緊地纏繞著,十指相扣。
那是天長地久的姿勢。
我總覺得,你會離開我。安心怡不敢把這句話說出口,有時候,她寧愿自己什么都不懂,那該有多好。
深夜,安心怡睡得迷迷糊糊。
凌墨宸在給她的牛奶中下了大量安眠藥,但她并沒有喝完,所以還有點殘存的意識。
“凌墨宸,我警告你,不要傷害我女兒!”
安昭然的聲音通過無線電波,隱隱約約地飄了過來。
“你們一家對我所做的一切,我沒有辦法釋懷。我要錢,我要東山再起的資本!”
安心怡覺得自己的眼淚流成了一條小河。
曾幾何時,她想著,他日再遇到凌墨宸的時候,該怎么補償他。明知道他是帶著仇恨接近自己的,她還是笑著迎接他,給他擁抱,給他所剩無幾的愛。
當(dāng)年的一場假綁架,讓他們遇上了彼此,可笑的是,現(xiàn)在,凌墨宸真的綁架了她。
她感覺到他用力地撕著膠紙封住了自己的嘴巴,然后一塊黑布蒙住了她的雙眼,最后手腳被綁上粗大的麻繩。
他把她抱起,放到一輛小車上,然后他發(fā)動車子,不知道開去哪里。endprint
他的心情似乎不錯,一直聽著爛俗的口水歌。
只是安心怡沒有瞧見,凌墨宸一邊開著車,一邊痛哭地咬著下嘴唇。
【七】
“你們幾個,幫我好好看著她。”
“我要出去半天,記得,要好好待她。”
“好啦,放心吧!我們當(dāng)然會‘好好待她!”說話的,是另外一個聲音難聽的男人。
直到后來被警察救出來,安心怡也沒有辦法再回憶當(dāng)時發(fā)生的事情。
那幾個人粗魯?shù)爻稊嗔怂帜_上的麻繩,他們殘忍地撕扯她身上的衣服。她只隱約記得有幾個人,具體是幾個,她不知道,因為她看不見,也叫不出聲!那幾個男人撫摸她、親吻她,滿嘴都是腥臭的酒氣。直到她的下體傳來足以撕裂身體一樣的巨痛的時候,她才恍然明白,凌墨宸到底有多恨她。
安心怡還記得,凌墨宸在把自己交到那幾個對她無比粗暴的陌生男人之前,他對自己說過的話。
他說:“安心怡,你知道五年前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嗎?我當(dāng)時被警察拘留,醫(yī)院打來電話,說一直患重病的妹妹在醫(yī)院發(fā)作了。我要去看她,可他們不讓,等我終于趕到醫(yī)院的時候,她已經(jīng)死掉了……我來不及見她最后一面……都是你害的!”
安心怡,都是你害的!
悲傷似是巨大的海浪迎面撲來,安心怡難受得嘔吐了起來。一個接一個的男人爬上她的身體,然后又心滿意足地離開,她感覺自己的眼淚早已流干,她不知道外面是天黑還是天亮,仿佛她的人生,都已經(jīng)過完了。
她覺得,她也死掉了。
沒有人會想到,這樣外表看起來溫文爾雅的男人,發(fā)起狂來是這樣的可怕。
凌墨宸砸爛了能砸的一切東西,然后抓住其中一個男人不停地毆打。他無法想象,當(dāng)時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他明明清楚交代過這些男人,要好好待安心怡的。
為什么,她會被他們幾個輪奸?!
“不要再打了,再打會出人命的!”
“住手!”
“砰——”
不知道是誰拿起放在門后的一根鐵棍,狠狠地敲上已經(jīng)完全失去理智的凌墨宸的后腦勺。溫?zé)岬囊后w順著他的頭發(fā)滾落下來,那幾個人都慌了,嚇得屁滾尿流地跑出小屋,只剩下他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嘴里也開始流出鮮血……
心怡,對不起,對不起。
視線被鮮血和淚水模糊,他已經(jīng)分不清眼前的世界。
他只隱約記起,第一次見到安心怡的時候,她一臉干凈的笑容,穿著好看的純色衣服,從墻頭跳了下來。
他站在底下,仰頭看著,只此一眼,便情根深種。
另外一邊。
安昭然接了一個電話以后,整個人都呆住了。他聽到電話那頭的人告訴他,凌墨宸死了,安心怡被送進了醫(yī)院,他立刻加快腳步往特護病房趕了過去。
他要告訴安心怡這個消息。
然而,推開門的那瞬間,他只看到安心怡蒼白的一張臉,靜靜地綻放著笑容。
那一刻,她到底想起了什么,為什么嘴邊會是這樣明亮好看的笑容,他不得而知。
只是下一秒,安昭然就驚慌得手足無措。因為她的病床邊,躺著七八個已經(jīng)空掉的安眠藥瓶子……
“心怡——”
既然我們這輩子無法相愛,那么,我就賠你一條命吧,凌墨宸。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