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棲
1.
藥圣門地處偏僻,平日來此看病的人極少。我唉聲嘆氣地打開荷包,只見里面少得可憐的銀兩還不夠我打兩圈馬吊的錢。要不干脆去找兩個醫(yī)托,將我白醫(yī)妙手回春、醫(yī)術(shù)卓絕的名聲打響,到時候只要前來看病的人一多,我就不愁賺不來銀兩了。
“師父,生意來了。”就在我尋思著將這件錢財攸關(guān)的重任交予我的得力助手,也就是本醫(yī)圣唯一的關(guān)門弟子凝霜的時候,凝霜便咋呼地在門外喊道。
生意來了!我激動得連忙就準(zhǔn)備去穿那套忽悠人的行頭。
許是知道我在屋里磨蹭的凝霜又扯著嗓門嚷道:“師父別裝了,這人早就暈了,只吊著半口氣,你快出來看看?!?/p>
“那你又不早說。”我將手中的東西隨手一扔,便隨著凝霜趕緊來到前廳。
“這……就是你說的生意?”看到躺在病床上,渾身是泥,連樣貌都看不清的乞丐,我不禁抽了抽嘴角。
“師父你快救救他吧?!蹦砸回灥募總z扯著我的衣袖威脅道,“師父若是不肯救他,今后的飯菜你就自個兒燒吧?!?/p>
“你確定?”我聞言挑了挑眉,意味深長地笑問道。
只見凝霜揚起脖頸,目光何其傲嬌地回答道:“沒錯,衣服你也自己洗吧?!?/p>
我聞言立即走到那挺尸的乞丐面前:“救人乃醫(yī)者的職責(zé)所在,為師又怎會舍棄操守,眼睜睜地看著病人在我面前斷氣……”我話還沒說完,這乞丐還真夠應(yīng)景地在我面前斷了呼氣。
“師父他……”看到我將手放在乞丐的鼻翼前臉色倏地一下變得煞白,凝霜瞪大雙眼指著我道,“這事要是被傳出去,我們藥圣門在醫(yī)界便再無立足之地了?!?/p>
我揉了揉眉心,不禁在心頭問自己,是節(jié)操重要,還是名聲重要。
“若是藥圣門倒了,凝霜也只得另投他門了。”
聽到這話,我還有別的選擇嗎?當(dāng)然是我唯一的徒兒最重要??!
我柳眉一蹙,深吸一口氣,便將自己的唇貼在那乞丐的唇上。這乞丐只不過是天氣燥熱,中暑休克而已,但若緩不過那口氣而一命呼嗚也不是沒可能的。我見這乞丐四肢健全,若是救了他,找醫(yī)托的錢我也可以省了,今后藥圣門還能多出一個白干苦力的,簡直是一救雙贏。就在我暗自在心頭衡量得失的時候,我身下便傳來乞丐一陣輕咳的聲音。
不好!見此情況,我用眼神示意凝霜的同時,立即一個閃身跑出前廳。
“醒了?”待我換好行頭,再次出現(xiàn)時,只見凝霜手里端著水盆正目光呆滯地看著乞丐。
“是這位大夫救的我嗎?”在乞丐洗凈臉后轉(zhuǎn)過身的一瞬間,我也萬年難得地從眼底閃過一抹詫異。
這乞丐也長得太俊了些吧!是留他為我無限期打雜,還是直接將其打暈賣入伶人館呢?我不禁上下打量著乞丐,在心頭重新將他衡量一番。
“老朽雖叫白醫(yī),但從不做憑白醫(yī)治他人之事,既然你承我救命之恩,那么從現(xiàn)在起你的命便是我的。當(dāng)然,若是你出得起醫(yī)藥費,也就另當(dāng)別論。”
從乞丐烏黑透亮的眼眸中映出我白發(fā)蒼蒼、滿臉皺紋的老者模樣。唉,說多了都是淚。自從師父仙去,將藥圣門交給我這個黃毛丫頭打理之后,這前來求醫(yī)的人變越來越少,還有病患甚至當(dāng)著我的面說我不靠譜,要求退回診金!出于無奈,最后我只得假扮老人的模樣為病人圖個心安,然而就算如此,我所流失的病患也再也沒有回頭。
“所以我必須以身抵債留在這里為白大夫打雜?”
雖是疑問句,但這乞丐說話的語氣相當(dāng)肯定,不愧是一名聰明的乞丐。我在凝霜鄙夷的目光下滿意地點了點頭道:“正是如此。從今日起,你便不用再四處流浪,風(fēng)吹日曬餓肚子了,我會管你的吃住的?!?/p>
這么誘人的條件,這么大的救命之恩,這乞丐怎會有不答應(yīng)之理。
“嗯,白大夫可否給我一日考慮的時間?”乞丐低頭沉吟半晌說道。
“考慮?你有銀兩嗎?”我吹著胡子說道。
只見乞丐窘迫地?fù)u了搖頭:“在下沒有?!?/p>
“那不結(jié)了。凝霜,帶他下去換身干凈衣服,一會兒讓他站在門口拉客去。”我瞟了乞丐一眼,對凝霜吩咐道。
2.
藥圣門十天半個月不開張也是常有的事,待我正準(zhǔn)備卸去老人妝跑去珍寶閣打馬吊的時候,凝霜竟連門也不敲,跑進(jìn)屋沖我激動地說道:“生意,外面來了好多。”
“什么?莫不是那人給我招了一堆乞丐回來?”我順手拿起桌上的剪刀就急急地朝前廳走去。
“我這里是醫(yī)館,又不是善堂。出去,通通給我滾出去,再不走信不信我見一個戳死……”在看到滿大廳全是錯愕的姑娘時,我默默地收回剪刀,呵呵地傻笑道,“我剛剛是在背戲詞,姑娘們可是來看病的?”
聽我這么一說,站在我跟前的一名女子轉(zhuǎn)而露出嬌羞的神情望向坐在桌案前正將咸豬手伸到姑娘臉上的乞丐……
“紅大夫說這藥圣門的桃花露有美白駐顏之效,問我要不要試試看。”耳邊傳來女子宛如蚊蚋又難掩期待的聲音。
“這桃花露乃用十二月的天山雪水、三月的五色碧桃花瓣加之白芨、靈芝等珍貴藥材所釀,擦后不僅使得肌膚更水潤,還能減淡姑娘臉頰上可愛的雀斑。”
可愛……我不禁抽了抽眼角,這還是我打從娘胎以來第一次聽人這么褒揚雀斑。
“我的臉……真的變得好滑啊?!痹谝宦曮@呼后,一群姑娘蜂擁而至,將乞丐圍得水泄不通。
“紅大夫,我要買這桃花露?!?/p>
“我也買!”
就在姑娘們爭前恐后欲買那桃花露時,乞丐卻緩緩說道:“這桃花露釀制過程十分復(fù)雜,所以我們藥圣門每日僅售十瓶,價格是二十兩銀子,先買先得?!?/p>
什么?!我的手猛地一抖,落到地上的剪刀險些扎到自己腳上。這么貴的桃花露,只有傻子才會買!這乞丐很明顯是在斷我的財路!
然而就在我拾起剪刀準(zhǔn)備一刀戳死那乞丐時,只見一堆白花花的銀子被姑娘們?nèi)狡蜇な掷铩?/p>
原材料加包裝瓶總共不到二十文錢的桃花露硬是被乞丐賣出二十兩紋銀的價格,我的老天爺?。ndprint
看到空手而回,還在臨走前依依不舍地對乞丐暗送秋波說明日一早便上門找他買桃花露的姑娘,我激動得難以置信地狠狠往自己臉上捏了一把。
“嘶!”原來我真的不是在做夢,對上乞丐向我投來含笑的目光,我不禁在心頭豎起大拇指對他點上三十二個贊!
此時乞丐用嘴努了努桌上的銀兩說道:“不知這二百兩紋銀,可否抵你的救命之恩?”
“當(dāng)然不可以?!蔽衣勓粤ⅠR斬釘截鐵地回答道,“這桃花露是我的,你只不過是盡你雜工的本分將它們賣了出去?!?/p>
“哦,是嗎?”
看到乞丐那似笑非笑的眼神,我不由得沒骨氣地拽住他道:“只要你肯留在這里,賺到的銀兩我們?nèi)叻???/p>
“可以。你三我七?!逼蜇び朴茟?yīng)道。
“我三?”還以為自己出現(xiàn)幻聽,我難以置信地看著乞丐指了指自己。
“不愿意?錢在桌上,我馬上就走?!?/p>
“你……”除了凝霜,還從來沒人敢威脅我。
“且慢!”我咬了咬牙道,“四六開如何?”
只聽乞丐一聲冷哼,便將我的手甩開徑直往大門口走去。
你大爺?shù)?,若是我長得如這乞丐一般俊俏又能說會道的話,我絕不會再以二八開這種令人齒寒的苛刻條件懇求他留下。
3.
坐在太師椅上,我蹺著腿一邊磕瓜子,一邊目光幽怨地看著正在“花叢”中賣笑的乞丐。
鶯鶯燕燕的笑聲不絕于耳,我不禁開始懷疑自己到底是開的醫(yī)館還是伶人館。
自從乞丐來這以后,堆放在倉庫中都快長出蘑菇的各種藥品竟被他輕易地給賣了出去,就連我泡的雄黃酒也被他忽悠成駐顏排毒的獨家藥酒而被一搶而空。
銀子啊,我犯不著跟銀子過不去。當(dāng)乞丐從盤子里夾走我最愛吃的雞腿時,我也只能笑著責(zé)怪凝霜道:“現(xiàn)在家里多了張嘴吃飯,你買半只雞怎么夠吃的?從明兒起,我們藥圣門應(yīng)該改善一下伙食,你買雞的時候記得買整只回來?!辈蝗粸閹熚揖蜎]得雞腿吃了!
我頓了頓又仰頭朝乞丐笑道:“喂,你看這伙食費是不是也該……”
“白大夫先前不是說好管吃管住的嗎?”我話都還沒說完就被乞丐打斷,他抬起頭狹長的眼眉一揚,便將那還沒被他咬過的雞腿夾到我碗里,“還有我不叫喂,我的名字叫紅葉,你也可以跟凝霜那樣管我叫阿葉?!?/p>
“阿葉?”我抖著肩膀,差點笑出眼淚來。阿葉不正是我幼時養(yǎng)的大黃狗嗎?
“阿葉,這叫法夠親切?!蔽屹繝柎诡^緊抱著碗,生怕自己眼底猖狂的笑意被紅葉看了去。
紅葉每日只有上午的時間會待在醫(yī)館前廳接客,而其余時候則被其稱為是私人時間,由他自由支配。換句話說,在他的私人時間里,他要拉屎還是睡覺,我都管不著。
不過經(jīng)我多日觀察,發(fā)現(xiàn)這紅葉每到下午就會半躺在后院的藤椅上曬太陽。若是下雨的話,他則會跑去凝霜的房間,講話本上的故事勾搭凝霜。
但在日落時,他總會買上一堆肉包去發(fā)給街邊的小乞丐,風(fēng)雨無阻。
茍富貴莫相忘,看來這人還挺念舊的。
六月微雨,我撐著傘偷偷摸摸地跟在紅葉身后,只見他正蹲在墻角教小乞丐們用粽葉來編蚱蜢。
“紅哥哥好厲害!”小乞丐看著紅葉手中栩栩如生的草蚱蜢雀躍道。
切,不就是騙小孩的伎倆。傘外的雨越下越大,當(dāng)我回過頭再將目光看向墻角時,哪里還有紅葉的身影。
人呢?
“白大夫!”就在我詫異的瞬間,肩頭猛地被人一拍,只見紅葉對我笑道,“真巧啊,沒想到在這里還能遇到白大夫?!?/p>
不就是想同我蹭傘嗎?
“呵呵,是挺巧的?!蔽衣勓粤⒓袋c頭道。
此時紅葉突然湊過臉來,我一抬頭差點唇撞在他的唇上:“你干嗎?”我猛地往后退了一步,然而腦海里卻不由得浮現(xiàn)起出第一次救他的情景,記憶中眼前的這抹朱紅纖薄而又柔軟。
就在我驚慌失措的時候,紅葉卻突然問我是否有空。
看到他嘴角微勾,我下意識便點了點頭。
“老爺爺你也會編蚱蜢嗎?”
“我……”怎么被拉到乞丐堆里來了?當(dāng)我回過神來時,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正期待地看著我,再轉(zhuǎn)而看到紅葉似笑非笑的模樣,我輕咳道,“這么簡單的事,老朽當(dāng)然會?!?/p>
“那白大夫就給阿木編一只吧?!奔t葉說著便將粽葉遞到我跟前。
想看我出糗?門都沒有!
我氣沉丹田,一鼓作氣,不過少頃,一件完美的藝術(shù)品便在我的手中誕生了。
“哇,好可愛的小豬!”阿木眨巴著眼看向我手里的藝術(shù)品咋呼道。
“這哪里像小豬了?”我聞言剛要說話,紅葉便十分有眼光地替我辯解道,“這明明就是一只小白兔?!?/p>
小白兔你妹??!姑奶奶我分明編的是只大黃狗!一只叫阿葉的大黃狗!
“這小白兔挺精致的,不如白大夫也為我編一只?”紅葉轉(zhuǎn)而對我說道。
一陣邪魅狷狂的笑聲在我心中響起,他想要,我就偏不給!
“天色不早了,凝霜還等著我們回去,下次吧。”
“也罷?!奔t葉聳了聳肩,自他眼底一閃而過的失落卻被我精確地捕捉到。
4.
那晚回到醫(yī)館后,我難得地失眠了。只要一閉上眼睛,腦海里面便自動回放出紅葉執(zhí)著傘同我走在路上的畫面。密集的細(xì)雨淋濕了他大半個肩頭,而我則被他很好地護(hù)在傘下,連頭上戴的假發(fā)也不曾沾上雨水。兩人走在街上皆是默默無語,然而就在一輛木板車突然打滑向我撞來的一瞬間,紅葉竟抱著我一個轉(zhuǎn)身將其避開。
油紙傘跌落在地上,驚魂未定的我在看到紅葉近在咫尺,神色緊張的模樣時,心跳在這一刻驀地漏跳一拍,淅瀝的雨聲頓時盡數(shù)消失,唯剩紅葉急促的呼吸聲久久不絕于耳。
翌日當(dāng)我頂著兩個黑眼圈從屋里出來時已是日上三竿,凝霜正在前廳幫著紅葉清點銀兩,兩人眉來眼去的目光我怎么看,怎么覺得刺眼。endprint
“師父你怎么臉色這么難看???”聽到動靜,凝霜抬眸看向我驚訝地問道。
與此同時,我竟莫名心慌地避開紅葉的目光:“那個昨晚雨聲太大,為師睡不安穩(wěn)?!?/p>
“怎么會?”凝霜蹙眉疑惑道,“平日里師父睡覺比豬還沉,雷都打不醒,怎會因這小小的雨聲而失眠?”
“凝霜,你膽肥了是吧。竟敢將為師與那畜生相比?!蔽艺f著便伸手往凝霜臉上捏,哪知這死丫頭倏地一閃身躲到了紅葉身后。
手在快碰到那面如冠玉般的臉頰時突然停了下來,紅葉神情一怔,狹長的眼眸正目光深邃地看著我。
“咦,師父你怎么臉紅了?”凝霜從紅葉身后探出腦袋對我笑道。
好似做了虧心事一般,我慌忙撇開眼:“這還不是天氣太熱給曬的。”
“師父,今日外面可是陰天哦?!蹦灰啦火埖卣f道。
“陰天氣悶,懂否?”為了掩飾心虛,我隨手抓了一把桌上的銀兩塞進(jìn)衣袖,“我去珍寶閣透透氣,晚上的飯就不回來吃了。”
說完話后我連忙轉(zhuǎn)身出門,只聽身后傳來紅葉如清風(fēng)般柔和的聲音:“白大夫去那珍寶閣做什么?”
凝霜道:“還能做什么,打馬吊唄?!?/p>
不錯,正如凝霜所說,只要我荷包一鼓,必會去珍寶閣找夜三娘打馬吊。這三年來不知輸過多少回,但我卻總是死性不改,勢必要贏那夜三娘一回才肯善罷甘休。換句話說,這三年來,我從未贏過,哪怕就這么一回。
“開玩笑,你怎么可能贏得了我,我一出生便抱著馬吊,三歲第一次胡牌,七歲便能閉眼盲打,待我十二歲時已經(jīng)贏遍天下無敵手,被人譽為馬吊圣手。莫說三年,就算再給你三十年,你也不可能贏我?!币谷飻?shù)著手上的竹籌,笑得花枝亂顫。
我抿著唇目光緊緊鎖在她發(fā)間的玉簪上,若不是為了這發(fā)簪,我才不會蠢到憑白將銀子往夜三娘口袋里送。
“三娘?!蔽覔涞阶郎香妒俏兆∷请p細(xì)白的手道,“近年來我輸給你的銀兩也夠買你這支發(fā)簪的錢了?!?/p>
“夠?”夜三娘柳眉一挑,扒開我的手撫向烏發(fā)間的芙蓉玉雕蓮花簪,“只要是我所喜歡的東西,那它便是無價。還是那句話,贏了我這發(fā)簪就是你的。老規(guī)矩,既然贏了你的錢,晚飯我請?!?/p>
見夜三娘完全無視我可憐兮兮的模樣,我只得幽怨嚷道:“我要吃鮑魚!”
“鮑魚吃膩了,不如吃雪蛤如何?”夜三娘土豪氣十足地沖我笑道,“還是算了,怕你吃不飽,我讓廚子兩樣都做?!?/p>
這還差不多,我默默地在心里流淚道,權(quán)當(dāng)輸去的銀子給了飯錢。
5.
吃飯的時候,夜三娘很是粗魯?shù)匾话殉兜粑茵ぴ谧焐系暮殻骸岸伎於墓媚镎彀绯蛇@副鬼樣子,難道就不怕嫁不出去?”
“你都還沒嫁人,我急什么?”我美滋滋地喝著雪蛤悠悠說道。
“我兒跟你差不多大,你竟還以為我沒嫁人?”
“喀喀——”我被雪蛤嗆得一邊咳,一邊鄙夷地說道,“這笑話好冷。”
夜三娘看上去也不過二十七八的模樣,乃是這珍寶閣的老板,自從三年前我無意間看到她頭上戴的玉簪后,便想方設(shè)法同這土豪做朋友。
不為其他,只因這發(fā)簪乃是師父生前所有之物,師父在仙去之前曾拿出畫有發(fā)簪的圖案說,就算我傾其所有也必須找回這發(fā)簪。
對于師父的臨終遺言我又怎能置之不理?為此我總是落魄至兩袖清風(fēng),回家洗洗睡而收場。
“孔明燈?”待我走到家門口不禁仰天長嘆的時候,只見數(shù)只孔明燈緩緩升起,照亮一方夜空。
咦,這燈好像是從我家放出來的?
更確切地說,放燈地點是在后院屋頂,晚風(fēng)襲來,白色衣袂隨風(fēng)翻飛,橙黃的暖光映在紅葉臉上,使其英氣的眼眉轉(zhuǎn)而變得柔和。
“你回來了。”纖薄的紅唇微揚,淡淡的一句話宛如陌上花開般清淺。
此情此景,紅葉的模樣不禁讓我看呆了。
“喜歡嗎?”
喜歡?我對他的感覺好似還真有那么幾分……喜歡。
我聞言點了點頭,下一刻我便在一聲驚呼中被紅葉攬住腰抱上了屋頂,男人的氣息瞬間將我包圍,慌亂間我心跳如鼓。
“白大夫?”
等我回過神來時,只見自己仍抱著紅葉的手臂不肯放。
“那個……”我驀地松開手指著地上的孔明燈道,“你放這個做什么?”
“聽人說若是將心中的愿望寫在孔明燈上,只要這燈一直往天上飛沒有落下來的話,愿望便能夢想成真。白大夫不如也來寫一個?”
“我?”分明是幼稚的事情,但在看到周圍如繁星般冉冉升起的燈火以及紅葉清俊的笑意時,我又怎會蠢到破壞這唯美的氣氛。
我握著筆抓了抓腦袋,最后大筆一揮,在燈紙上寫下“發(fā)揚光大”這四個字。
“白姑娘難道就沒有別的愿望嗎?”紅葉望向我的眼中除了疑惑還閃過一絲不悅的神情。
我搖頭說道:“愿多則貪,貪則不靈,我就只有這一個心愿而已……等等,你剛才叫我什么?”我瞬間驚悚地指著自己問道。
“難道白姑娘想守在這藥圣門裝一輩子老人?”紅葉指了指我的下巴,語氣陰沉地說道。
糟糕!剛才被夜三娘扯下來的胡須忘了再貼回去。
紅葉一聲冷哼,我還來不及解釋,他便像拎小雞一樣,將我從屋頂上提了下來:“時候不早了,白姑娘早些歇息吧?!?/p>
看到轉(zhuǎn)瞬消失在眼前的白影,我伸在半空中的手又緩緩收了回來。
我都還沒追問他為何裝乞丐,他竟反怪起我來。雖不知紅葉的真實身份,但不論是樣貌,還是口才,他都不可能淪落到當(dāng)乞丐的地步。
莫不是因為我故意對他有所隱瞞,他才會突然不高興了?不對,紅葉他這么聰明,應(yīng)該早就看穿我的偽裝,還是說我沒有主動向他坦白,所以才生氣的?我抱著枕頭,為此糾結(jié)至天亮才轉(zhuǎn)而進(jìn)入夢鄉(xiāng)。
在夢里,我夢見自己終于走了一回狗屎運贏了夜三娘,然而當(dāng)我捧著玉簪正欣喜之際,突然一個小毛孩跑來奪走我的玉簪,推搡著我嚷道:“你才是小狗,你全家都是小狗!”endprint
“師父你快醒醒,出事了!”睜開眼只見凝霜神情焦急地說,“紅公子他不見了?!?/p>
6.
還以為紅葉不過是想罷工一天而已,但三日之后,他卻仍舊沒有回來。見紅葉不在,來藥圣門“看病”的姑娘也變得越來越少。
“凝霜,你去街上看看,莫不是那乞丐又中暑暈倒在了路邊。”我坐立不安地來回走在前廳向凝霜吩咐道。
“師父,我已經(jīng)出門看過三回了,更何況今日外面還在下雹子……”
“那就更該出去找找,萬一不小心被雹子砸傻了可怎么辦?!蔽艺f著連忙將放藥的木盆頂在腦袋上便急急地出門去尋紅葉。
大街上莫說人影,就連畜生都看不到。聽到頭頂傳來噼啪的聲響,我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去街角找那小乞丐阿木打聽情況。
平日里街角處的棄屋乃是乞丐們遮風(fēng)避雨的地方,然而以今日這般惡劣的天氣來說,這里不該只有阿木一個人在才對啊。
“白大夫?!甭牭絼屿o,蹲在地上畫圈圈的阿木驀地抬起頭來對我甜甜地笑道,“你是來找紅哥哥的?”我還沒說話,阿木便轉(zhuǎn)而道。
我道:“你可知他在哪里?”
阿木抿了抿唇,眨巴著烏溜溜的圓眼:“不知道,紅哥哥特地吩咐過,不能告訴白大夫?!?/p>
我抽了抽嘴角:“這里又沒別人,你悄悄告訴我,紅哥哥是不會知道的。”
“呃……”阿木仰著腦袋想了半晌,最后朝我招手道,“白大夫你過來,我只偷偷告訴你哦。”
好的,我可愛的小乞丐。然而當(dāng)我興高采烈地將耳朵湊過去時,只覺脖頸突然被針刺到般傳來一陣酥麻感,下一刻我便兩眼一黑,失去知覺。
朦朧間好似有羽毛輕柔地劃過我的臉頰,身體宛如被馬車碾過一般酸痛。
“醫(yī)醫(yī),你醒了?!?/p>
當(dāng)我睜開眼,正好看到紅葉那清俊的臉龐,只是……
“你……我……”見紅葉赤裸著上半身正壓在我的身上,我驚訝地張大嘴巴半天說不出話來。
“醫(yī)醫(yī)你想得沒錯,我和你就是那么回事?!奔t葉朝我耳旁吹來熱氣,聲音是說不出的曖昧。
我動作極快地掀開錦被驗證了一下,心頭頓時如遭雷擊一般。
看到我震驚的模樣,紅葉捏了捏我的臉頰,輕柔地笑道:“放心吧,即便是身形平坦了些,我也會對你負(fù)責(zé)到底的?!?/p>
我的節(jié)操竟在莫名其妙間毀于一旦。
“滾下去!”我一腳踹空沖紅葉怒喊道,“老娘連你姓甚名誰,到底娶妻生子沒都不知道,你居然還好意思說對我負(fù)責(zé)?!?/p>
見我奮力掙扎,紅葉突然點了我的穴道說道:“你果然什么也不記得了?!?/p>
記得什么?
對上紅葉眼底浮起的冷笑,我是有話問不出口。只見他突然起身去拿放在花凳上的衣衫。
我將他猛地拽了回來,朝著他劈頭就是一耳光。
此刻紅葉手中正拿著一支從衣衫里摸出來的玉簪。我反應(yīng)不及,不但沒打到紅葉,反而還被那玉簪給劃傷了。
掌心傳來一陣刺痛,而我的表情卻從最初的憤怒轉(zhuǎn)變?yōu)榧印?/p>
是師父的玉簪!
忽略掉掌心處正不斷流出的鮮血,我一把搶過那芙蓉玉雕蓮花簪握在手中。
“你……”看到我欣喜的模樣,紅葉沉聲問道,“難道在你心中我還不及這發(fā)簪重要?”
“廢話”兩字在看到紅葉鐵青的臉時被生生卡在喉嚨里。
我抿了抿唇道:“這發(fā)簪對我真的很重要。”
此刻我手里拿的正是師父當(dāng)年送給初戀情人的定情信物!之所以藥圣門在我接管之后會變得越來越破敗,除了我賣醫(yī)不賣笑的原因外,最重要的則是師父并未將藥圣門的醫(yī)術(shù)精華傳授于我。
師父說,他在年輕時,曾將藥圣門的圣醫(yī)秘籍放在一支玉簪內(nèi)送給了他喜歡的姑娘。然而那姑娘卻在收下玉簪后轉(zhuǎn)而嫁給了一名富商。
時隔四十余年,想要尋回當(dāng)年的玉簪談何容易。然而就在我打算放棄的時候,竟讓我意外地在珍寶閣發(fā)現(xiàn)了那支發(fā)簪。
我日夜苦練牌技為的就是從夜三娘那里贏回醫(yī)術(shù)秘籍。
“你是如何拿到這發(fā)簪的?”我緊攥著發(fā)簪開心地問道。
“這很重要嗎?”紅葉說著便朝我伸出手來。
還以為他要收回發(fā)簪,我見狀連忙抱著發(fā)簪躲到床腳:“這發(fā)簪本歸我藥圣門所有,我拿回它實乃天經(jīng)地義,更何況你強行那個什么我……”
“那又如何?”
聽到紅葉似笑非笑的聲音,我抬眸道:“只要你將這發(fā)簪給我,我們之間發(fā)生的事就一筆勾銷?!?/p>
看到他雙眼像是要噴出火來,我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而就在此刻,他突然一把拉過我正在流血的右手,撕下錦被替我……包扎傷口?
雖然他臉色陰沉得都快滴出水來,然而手上的動作卻極其輕柔,好似在呵護(hù)自己心愛的寶貝一般。
心尖在一瞬間變得柔軟:“那個……”
“你走吧。”紅葉冰冷的聲音將我的話打斷,“就像你說的,我們之間的事從此一筆勾銷?!?/p>
7.
“師父你這是怎么了?阿葉找到了嗎?”看到我連假發(fā)都忘了戴,魂不守舍的樣子,凝霜遲疑地問道。
我搖著頭,捂住自己的胸口說道:“為師這趟出門好似被雹子砸到了,這里有些疼。”
凝霜道:“嚴(yán)重嗎?徒兒這就去找金瘡藥來。”
見她準(zhǔn)備轉(zhuǎn)身去找藥,我連忙將她拉?。骸皠e找了,你去給為師燉盅牛奶雪蛤來,為師大概是肚子餓成這樣的吧。”
凝霜抽了抽嘴角,終是糾結(jié)著去了廚房。
就在我望天長嘆走到后院時,卻不經(jīng)意瞥見一只掛在樹枝上沒有飄走的孔明燈。許是這幾日下雹子的緣故,上面的字跡已經(jīng)變得有些模糊。
“醫(yī)醫(yī)不舍”。我艱難地從孔明燈上辨認(rèn)出這四個字來。
不舍……是要讓我舍不得他嗎?
看到手上被他處理好的傷口,此刻我還真有些舍不得了。但我乃藥圣門一代掌門,又怎可為兒女私情棄這藥圣門不顧。endprint
“師父,你的雪蛤燉好了!”就在我猶豫著是選樹上掛著的孔明燈還是桌上擺放著的玉簪時,凝霜突然推門而入。
“哇,好漂亮的玉簪?!蹦畔麓芍艳D(zhuǎn)而拿起桌上的玉簪兩眼放光地說道。
“有嗎?”我一邊吃著雪蛤目光卻不由自主地瞥向窗外的那盞孔明燈,“凝霜啊,你說為師若是一輩子都這般為了藥圣門喬裝打扮下去會不會太浪費青春了?”
凝霜聞言,激動地握著我的手道:“師父你終于想明白了!雖說你的青春已經(jīng)所剩無幾,但師父想要嫁人的話相公肯定不是問題,凝霜一定會為師父找到滿意的。”
“嫁人?誰說我要嫁人了?!蔽見Z過凝霜手中的玉簪道,“為師尋找多年的藥圣秘籍現(xiàn)如今已經(jīng)找到,為師不過是想光明正大地做回自己,將這藥圣門發(fā)揚光大。”
“師父你……難道就沒想過要成親嗎?”凝霜眉頭緊蹙,好似在處理疑難絕癥一般。
怎么會沒想過,我剛才就一直在想。俗話說飯飽神虛,正糾結(jié)著要不要將這等少女懷春的事情告訴凝霜時,我竟然睡著了。
“師父,你不要青春也就算了??晌壹疑贍攨s不能再這樣被你白白耽擱下去?!泵悦芍?,我聽見凝霜的聲音悠悠地從耳邊傳來。
當(dāng)我睜開眼時,只見自己頭上正蓋著喜帕,無法動彈的身體硬是被人摁在地上拜了天地!
“醫(yī)醫(yī)?!?/p>
聽到紅葉溫潤的聲音,我下意識地在心頭笑道,這夢做得還挺真實的。
解開穴道,揭開喜帕,紅葉將玉簪遞到我面前問:“選它還是選我?”
不過是做夢而已,對上紅葉那幽怨的眼神,我沉吟半晌轉(zhuǎn)而抱住他笑道:“我兩樣都要!”
“這樣的話,就得看你今晚的表現(xiàn)如何了?!奔t葉趁機(jī)親了我一口轉(zhuǎn)而將我推倒。
這是夢……才怪!
待我第二日腰酸背痛醒來時,卻發(fā)現(xiàn)玉簪里的秘籍不見了!
“秘籍呢?”
紅葉聞言,連眼都沒睜開,抱著我道:“娘子既然選了我還要那秘籍作甚。”
“可我昨晚說的是兩個都要!”我氣憤地?fù)u著他咆哮道。
“是啊,娘子只說要我還有這玉簪,卻并未說要其中的秘籍。更何況我已經(jīng)將秘籍給凝霜了。凝霜原本乃我的貼身丫鬟,她自幼便喜歡醫(yī)術(shù),見你身邊也沒個人照顧,我便在你師父死后,派凝霜前去照顧于你。放心吧,這丫頭做事細(xì)心機(jī)靈,比起你更適合擔(dān)任發(fā)揚這藥圣門的重任?!?/p>
敢情我竟被紅葉給耍了!我磨了磨牙,撲到他身上大喊道:“老娘我跟你拼了!”
紅葉是誰?
待夜三娘一個勁地捏著我發(fā)怔的臉叫我“兒媳”時,我覺得整個世界都崩塌了……
“我的傻兒媳,這門親事早在十年前就被你師父定下了。當(dāng)時你師父來找我討要玉簪不成,最后就想出定娃娃親的損招來要回里面的秘籍。我原本是不想答應(yīng)的,但見你當(dāng)時竟然騎在鴻兒背上,叫他大黃狗,還吧唧吧唧地親得他滿臉都是口水。作為我們夜家的人又怎能讓外人欺負(fù)了去,為此我便應(yīng)下了這門親事。打算等鴻兒長大之后,再將你欺負(fù)回來。”夜三娘笑得極為開心地對我說道。
紅葉,夜鴻,萬萬沒想到我夫君的真正身份乃是這珍寶閣的少東家。
俗話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所以結(jié)果就是每當(dāng)夜深人靜之時,我便被夜鴻欺負(fù)得連大黃狗都還不如……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