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國慶
在我的教育教學生涯中,我曾狠狠地踹過學生幾腳。這件事過去將近九個年頭了,但我至今記憶猶新。
事情發(fā)生在2005年。那年我教四年級。一天下午,我騎車剛進學校大門,就有幾名學生大呼小叫地跑到我面前:“老師,六年級的郭杰(化名)打馮艷玲(化名)了!他掐馮艷玲的脖子掐了好長時間,馮艷玲都快憋昏過去了!” “老師,你快去看看吧!”
我馬上意識到事情很嚴重,就急忙往教室跑去。一進教室,我就看見馮艷玲坐在地上哭,一邊用手捂住脖子,一邊在不停地咳嗽??磥恚瑢W生所言非虛。我的火騰地冒了上來:這還得了!得教訓一下郭杰。如果不教訓他,說不準哪天他會鬧出人命來呢!想到這兒,我連他們之間發(fā)生沖突的原因也顧不上問,就氣沖沖地轉(zhuǎn)身向六年級教室奔去。
沖進教室,我看見郭杰正坐在座位上像沒事人似的嘻嘻哈哈。我直奔到他面前,沒等他有任何反應,一下子把他拽翻在地,朝他屁股上使勁踹了幾腳。郭杰并不是一個省油的燈,緩過神來,他便大聲吆喝:“老師打人了!老師打人了!”聽到他吆喝,我愈發(fā)惱怒,便揪住他的領(lǐng)子,照他屁股上又踹了幾腳。我邊踹邊說:“就是要打你,告去吧!”當我走出教室時,回頭狠狠地看了郭杰一眼,發(fā)現(xiàn)他也正用仇視的目光看著我。
打過郭杰之后,我曾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nèi)認為打他是對的,認為這是在為受過他欺負的學生出氣,也是在伸張正義。郭杰在我們學校很有名氣,從學生到老師沒有一個不認識他的。我們學校的學生都懼怕他,懼怕他的原因有三:一是他人高馬大,出手“毒辣”;二是有幾名學生常形影不離地跟隨在他左右,對他言聽計從;三是他在上下學的路上經(jīng)常敲詐學生。由于他不是我的學生,我和他基本沒有交往?,F(xiàn)在他惹到我班的學生,我認為用這樣的方式教訓他一次是天經(jīng)地義的。
現(xiàn)在回過頭來想想,我用這樣的方法去處理學生問題可以說沒有任何教育的成分。郭杰打馮艷玲的事件發(fā)生之后,我壓根兒就不是抱著平息事端、化解怨氣、解決問題、轉(zhuǎn)變學生的態(tài)度去處理的,而是帶著情緒、懷著憤怒去報復郭杰的。這種報復所帶來的后果是:形成師生之間新的對立,使郭杰本來就有缺陷的人格變得更加扭曲。
教育的目的應該是完善兒童的人格。在教育方法上,我們教育者只能循循善誘而不應該激化矛盾;在教育態(tài)度上,教育者需要理性,而不是用情緒對抗情緒,更不應該用暴力對付暴力;在教育效果上,應該是使矛盾雙方能夠達到彼此理解而不應該是增加仇恨。由于我在處理郭杰打馮艷玲這件事上與教育的本質(zhì)沒有任何關(guān)聯(lián),由此帶來的惡果隨著時間的推移便日益顯現(xiàn)出來。
郭杰先后對我進行了多次報復,而且一次比一次嚴重。在他畢業(yè)前的半年多時間,他放過我的車胎氣,后來大概是看到我只需要重新打好氣便可以騎車回家不解氣,便又用鐵絲在我的車胎上扎窟窿。畢業(yè)前一個星期,他用刀把我的內(nèi)外車胎全都割成兩段。最嚴重的事件發(fā)生在他畢業(yè)之后。一天晚上,我在學校打印材料,他與幾名學生用磚頭砸碎了辦公室的玻璃,差點砸住我。就在玻璃被砸碎的同時,我聽到郭杰與那幾名學生在窗外哈哈大笑。很顯然,他們是為我受到了“應有的懲罰”而高興。
那幾年,只要一提起郭杰,我就恨得牙根癢癢;只要想到他,我的心情就無法平靜。
最近幾年,我對教育有了比較多的思考?;剡^頭來看,郭杰的所作所為誠然不對,但我認為,從郭杰身上所顯現(xiàn)出來的一切問題,都應該歸因到我們的教育出了問題?;蛘哒f,郭杰在他的童年時代變成這個樣子,他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在學校里,老師的 關(guān)愛、呵護、信任、贊美等都與他無緣。人的生命中最大的痛苦不是貧窮,不是艱苦,也不是沒有別人聰明,而是生命尊嚴被人漠視,是背負著各種各樣的受到歧視的標簽行走在世間。郭杰的生命行為之所以呈現(xiàn)出極端化,當然有眾多的原因,但毫無疑問,我在其中扮演著把他推向深淵的角色。
我想,假如郭杰在他的兒童時代能感受到老師的關(guān)心、呵護、尊重、理解、寬容,假如我們的教育沒有那么多對學生充滿歧視的標簽,假如教育者在與兒童交往的過程中能正確引導他們,郭杰身上的種種問題還會出現(xiàn)嗎?但生命的發(fā)展沒有假如,我們對兒童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是現(xiàn)場直播。
對郭杰那失敗的幾腳牢牢地鐫刻在我的記憶之中。如果這個案例能夠成為我們教育者的為師之鑒,我心里會得到莫大的慰藉。
(插 圖 王 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