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維明

A

從空中俯視，這荒蕪的星球似乎不可能有什么動物，至少是沒有足以對我構成威脅的動物。因為這個誤判，我偷了懶，在飛行器降落之前，沒有啟動飛行器里專門配置的生命探測儀。

飛行器在空中畫出一個漂亮的“8”字，然后緩緩降落下去。

落地了，平穩(wěn)得幾乎感覺不到。

我興沖沖走出飛行器，如同歸鄉(xiāng)的游子。這種心情一定與我長時間的旅途生活有關，我需要找到腳踏土地的感受。下了舷梯，沒走出幾步，我就被一群突然出現(xiàn)的土著人俘虜了。他們厲聲呼喊，用石塊、木棍和弓箭對著我，并繳了我的械。之前，他們應該是埋伏在灌木叢里的。看來為了俘獲我這個獵物，他們是做了充分準備的。

后來，他們揮動著手中的武器，嘴里“呦噢”“呦噢”興奮地怪叫，逼著我走。

我被帶到酋長那里。此人身材高大，長發(fā)披肩，腰間圍了一塊獸皮。他銅盤大臉上有一雙鷹隼一般的眼睛。他說的話，我一句也聽不懂，我比劃著向他表達對他的尊敬，可沒有用，一點用也沒有。他眼露兇光，嘴里發(fā)出很大的“啊啊”的聲音，兩手則做著幅度很大的動作。

我兩腿發(fā)軟，幾乎站不住了。我閉上眼睛在心里罵自己：別做軟蛋，千萬別給地球人丟臉！不能丟這個人！死也要站直了身子挺起胸膛去面對。

你別說，這一罵還真起作用了，后來我鎮(zhèn)定了許多，我大聲嚷了起來，說：“你不能這樣對待一個沒有敵意的客人！你不能如此無理！抗議！我抗議！”

我這么一鬧一嚷，還真鎮(zhèn)住了酋長，所幸不是激怒，他說了句什么，我依然聽不懂，但卻聽得出他語氣溫和了許多。

后來，他低聲對一位手下說了些什么。

那個手下唯唯諾諾地點頭。

B

我被關進了一個石洞。

洞口由三個力大無比的土著人輪流值班看守。

這三人都是古銅色的膚色，肩寬腰窄，呈倒三角的力士體型。論長相，則不敢恭維，他們的臉有些類似于猿人，由此我猜測，這個星球的人也是由猿或類猿一類動物進化而來的。當然，這只是猜測，不是科學意義的推論。

赭色的石壁堅硬無比。我解下了皮帶頭在石壁上劃了十多下，也不見一絲劃痕，這讓我放棄了挖一個洞逃出去的企圖。事實上，即使我從牢穴中逃出去，也很難離開這個遠離地球的星球。人地生疏，我失去了方向，根本不知道飛行器停放在哪里。況且在外行走，一個另類的外星人，是很難躲過他人耳目的。

這個星球（后來我根據(jù)當?shù)厝说陌l(fā)音，譯作卡爾洛星）距離地球很遠。盡管蟲洞技術的利用，可以使原來的遙不可及的地方可以瞬間到達，但這里畢竟還是一個未被地球人（除了本人）所探知的不毛之地。茫茫宇宙，碰巧找到這樣一顆星球的幾率實在是太小太小，所以我被救回去的可能性幾乎沒有。

夜來臨了，黑暗淹沒了一切。我在冰涼的石板上鋪了一層草，然后躺下了。我想讓自己睡一覺，可根本就不可能。

這一夜，我深陷于沮喪之中。

C

早晨，蓋在洞口的巨石被搬開了，光線迅速涌進了石洞?？词刈哌M來，并送上了一份分量超足的食物。

饑腸轆轆，我顧不得尊嚴，拿過那塊不知是什么動物的肉塊，立即狼吞虎咽起來。

他笑了，說了一句什么。

我問：“你說什么？”

他看了看我，說：“噢嘟？”

我猜測“噢嘟”可能是“好吃”的意思，所以伸出大拇指連聲說“噢嘟”，其實，這食物一點也不好吃。

他笑了。

我也笑了，然后用食指指了指我自己，說：“我是李?！?/p>

他用疑惑的眼神看了看，然后也用食指指著他自己，說：“卡?！?/p>

他的名字叫卡？我笑了，問：“卡？”

他點了點頭，肯定地一字一頓地說：“契吾卡?！?/p>

于是我又推斷，“契”是“我”，“吾”是“是”。

我笑著說：“契吾李?！?/p>

他眼神一亮，笑了。這時，我注意到了他的牙很白。

也就在這一瞬間，我有了一個決定，學習他們的語言，溝通或許可以為我打通一條回家的路！陰云密布的心靈空間一下亮了起來。

D

功夫不負有心人，只用了兩個多月時間，我便初步可以和卡他們用語言交流了。他們十分驚訝，絲毫也不掩飾對我的敬佩。

但看守仍是一如以前的嚴。

有一次，我問：“能不能放我走？”

卡連連搖頭，說：“不行！”

“你們這樣關著我，想干什么？”

“不知道?！?/p>

我問：“那你能不能轉告你們酋長，我希望能夠拜見他一次。”

卡說：“你已經(jīng)見過他了?！?/p>

我笑道：“是呀，可那時我并不懂得你們的語言?！?/p>

卡問：“你想向他說什么呢？”

我說：“說什么？我還未想好，反正會有很多話要說?！?/p>

卡猶豫了一會兒，同意了。

“是的，放還是不放，只有他有權決定。他是酋長，所有人都聽他的。”卡這樣說。

我喃喃地說：“但愿?！?/p>

卡未明白我的意思，問：“但愿什么？”

我說：“但愿他開恩?！?/p>

卡未說話，他眼神透露出的表情有些復雜。他舍不得我走？可我不能被永遠關在這里逗他們開心。我的家在地球，我有老有小，我離不開他們，他們同樣也離不開我，我不能在遠離地球的這個星球上等死呀。

三天后，卡告訴我，說：“李，酋長愿意見你了?！?/p>

我說：“太好啦！”

其實這在我意料之中，但我仍然興奮。我問卡何時可以見到酋長，他說：“現(xiàn)在，我們現(xiàn)在就去?！?/p>

我稍事梳洗，但沒有鏡子。我的胡子已經(jīng)在臉上蔓延成災，但刮胡刀卻還在飛行器里。我深感遺憾地說：“只能這樣去見酋長了。”

“走吧?！笨ㄗ咴诹宋仪懊?。

兩個多月，我第一次走出洞穴。

許多卡爾洛人過來圍觀，我挺起胸膛從容地走路，并用他們的語言不停地打招呼：“你們好！”

這贏得了一陣陣的感嘆聲。

有人也回應：“你好！”

你好！哦，多好！

E

酋長的辦公室，其實也就是一個大石洞而已。石洞中間放了幾個打磨得非常平滑的石頭。大的，是桌子；小的，則是凳子。

我用卡爾洛語說：“尊敬的酋長閣下，再次見到您，我不勝榮幸?！?/p>

我注意到了他眼里的驚奇，他說：“坐，請坐?！?/p>

我坐在一塊小石頭上。

他看了看我，問：“還習慣嗎？”

我說：“會習慣的?！?/p>

他笑了。

我也笑了。

兩個仆人端來了兩罐子湯。他們恭恭敬敬地把湯放在酋長和我的面前。我偷偷看了那罐子，發(fā)現(xiàn)里面裝的是鮮紅的血液！這是什么動物的血？

酋長端起了罐子，喝了一大口，又美美地咂了下嘴巴，說：“請喝！”

我也學著他的樣子，喝了一大口，哦，天啦，血腥味嗆得我?guī)缀跻獓I吐起來，但我拼命忍住了，并露出笑容，說：“哎呀，真好喝?！?/p>

聽到我的稱贊，酋長開心地笑了。

接著，我們開始了一次長談。

我介紹了地球上的文化、歷史、科技情況，酋長眼里有掩飾不住的好奇，當談到飲食文化時，我自告奮勇說愿意展示一下自己的廚藝。

面對尚處于茹毛飲血階段的卡爾洛星土著人首領，我有理由充分地自信。

我酷愛美食，電腦里收藏了各類食譜，閑時總愛研讀一番，并將其付諸實踐。朋友間聚餐，我總樂意掌勺，并贏得了美食家兼二級業(yè)余廚師的稱號。

我請酋長派人去飛行器里取來我的炊具。

因陋就簡，一陣忙活，讓我忘記了自己目前的境地。

爐火熊熊，香氣四溢。我看到酋長口水下咽的饞狀，不由得笑了。

“有戲！”我對自己說。

那天，我烹制的美食征服了酋長和他的家人。

我很快就被安排住在酋長家附近的一個山洞里。住宿條件改善了許多，但洞口仍然安排了守衛(wèi)。

我成了“御用”廚師。

想不到，業(yè)余愛好竟然讓我在外星球上找到了一份不錯的工作。技不壓身，父親曾頻率很高地用這話教導我?，F(xiàn)在讓我受益匪淺。

F

我與酋長接觸多了，逐漸取得了他的信任。

與酋長及他身邊的人交談，我了解了關于這顆星球的許多知識。

我曾陪同酋長去各地視察，切實感受和體驗了這里獨特的民俗風情。我還閱讀了他們記載在樹皮上的一些文字，對他們的歷史也有了比較完整的認識。

經(jīng)過允許，我又取來了放在飛行器里的筆記本電腦，并寫下了大量的筆記。我盡可能用細膩的筆觸記下我在這個星球上的見聞。

會有用的，我相信。我有了可以逃出卡爾洛星球的機會。

首先是對我的警戒解除了，我可以在這個星球隨意走動；其二是我取回了飛行器中所有物品，這其中包括一把卡爾洛人不會使用的激光槍，有槍在手，我想這些土著人根本就不是我的對手；其三是我有為酋長表演駕駛飛行器的絕好機會，當飛行器在酋長和一大群人頭上掠過時，他們發(fā)出了陣陣驚呼，這時逃走，可謂千載難逢。但我沒有走。

我不想給地球人背上一個背信棄義的壞名聲。酋長、卡及其他人都對我不錯。他們信任，甚至可以說是崇拜我。如果這樣逃走，他們會怎樣看我進而又如何評價地球人？書呆子氣？我不這么認為。

一次用餐后，我向酋長提出了我想回地球老家的想法。關于這次談話，我醞釀了很長時間。我知道這樣的交談需要時機和技術。

酋長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了我一眼，沒有說話。

我說：“我離開地球已經(jīng)很長時間了，我非常想念自己的父母、妻子和孩子。當然，如果酋長您不同意，我就不走了。”

說了這話，我心跳得特別厲害。

他沉吟了很長時間，說：“行，你可以走。你應該和你的親人在一起，他們比我更需要你。我應該同意你回去?！?/p>

我實在是太興奮了，說了許多表示感謝的話，我甚至有些不知高低地代表地球人邀請酋長在方便的時候訪問我們那顆藍色的星球。

他微笑著點了點頭。

我沒有想到，溝通竟然如此容易。許多事先想好的話，我?guī)缀醵歼€沒有說。

想到交談之前的十多天，我一次又一次地設計和不眠；想到科幻小說里描述的外星人那種陰鷙兇險，我笑了。

我們常把簡單的事想得太復雜。我們習慣于以己之心度他人之腹。這是地球人大腦進化的必然？

G

我順利地回到了地球，并成了傳奇人物。

多家媒體對我進行了轟炸式采訪。一部由我本人主演的《卡爾洛星歷險記》電影已正式上映。想不到我竟然還成了明星。

更重要的是在我的努力下，地球人與卡爾洛星球人進行了廣泛的接觸和交往，最終建立了大使級外交關系。我也成為地球駐卡爾洛星球的第一任大使。

兩個星球之間的貿(mào)易往來日趨活躍起來。

在地球人的幫助下，卡爾洛興辦起了教育。我們大量的先進設備和現(xiàn)代化技術輸入到這個充滿活力的星球，而卡爾洛星球豐富的礦產(chǎn)資源也源源不斷運抵我們這顆資源已瀕臨枯竭的星球。

工作之余，我筆耕不輟，撰寫的《卡爾洛語》《卡爾洛星球文明初探》《卡爾洛星球民俗學》等著作已正式出版發(fā)行。

我成了研究卡爾洛星的專家，幾所大學競相聘我為客座教授，分別指導學生們對卡爾洛星球文化、語言、民俗進行研究。

很忙，但我感到非常充實。

我是個精力充沛興趣廣泛的家伙。說起來不好意思，幾年前，已過而立之年的我還在為自己的最終定位發(fā)愁，現(xiàn)在這種困惑已經(jīng)消除了，我的目標也已經(jīng)確定，那就是畢生研究卡爾洛星球文化，為增進兩個星球人民之間的友誼貢獻自己的智慧和力量。